张京像看垃圾一样看着地上匍匐着的那男人。
“名叫什么呢,他的家人都是谁,一并站出来吧。”
张京扭头对众人说:“胆敢对当朝天子之臣动手,属实是不想活了。”
张京这话说的重了,在场的人都有些恐惧,都无人吭声张京自顾自摇摇头,刚要说话,那堂主就犹豫着站出来,一把揽过地上的松安:“蠢儿子,你害苦父亲了。”
“父亲,公义自在人心。什么都别说了。”
松安被张京打的满头是血,他父亲却没办法反击张京。
张京应于权势之下,正是为人所不齿的,魏帝残暴反人类,张京自己本人却不是当魏帝的猎犬,而是要当一口咬掉魏帝脑壳的狼。
但是现在无人知道,他只能先把松安这群人送进去。真要论起来,张京也不会卑劣到为了抓这些人向魏帝邀功而沾沾自喜,继而因此对松安宣泄恨意和优越感。
他唯一在意的是,松安等人包庇汲连宜,对自己不敬,对自己有杀意。
在狱中,松安大有宁死不屈的风骨,张京暗地里放走了他父亲,那个堂主。一是小小堂主不过是金蚕寺各大高手中不入流的小角色,不足挂齿,二是冤有头债有主,不关他的事。
饶是恶人,也有自己的恶谱。低劣的见人就咬的那叫野狗,上不得台面,除了发泄怨气之外什么也不会。还有一类宠物狗也是废物一条。
当然也不是非要这么形容,按照理论来讲张京也不是“恶人”,他顶多是有点坏的。
一个上得了台面的,体面的恶人,首先是狼群的首领,他俯瞰众生,领导众狼,他知道什么是正义,他不因为本心的私怨仇欲而背弃正义,乃是因为他心里有更大的「义」。
这义可能不是正义,但就算再怎么卑劣,也比恶人奉行的背弃道德、猪狗不如强得多。
此乃是常怀慈悲的鬼神之心。
目睹松安为了汲连宜自爆而遭受的酷刑,张京隔着幕布有些默然。
金蚕寺出了这事,张京就看魏帝怎么做。结果魏帝权力还挺大,四王阁如同死了一般。
魏帝直接让金蚕寺宗主写自省书,将松安有血缘的全部逐出宗门。
要知道,外戚蔡氏养了很多狗,他们有一条狗就姓吕。但吕家其实是齐王金骁骑司的人,本质上和蔡家应该不对付才对。
吕氏在想屁吃,还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硬挺一下,挑战一下魏帝权威,结果在嘉平五年十二月的今天,金蚕寺因为执意不逐松家31人出宗门,被封了宗门。
当然不是灭宗,就是软禁不让里面的人出来,不让外面的人进去——封大门。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蛟云门的青松道祖还在金宫软禁着呢。
“你的父亲,因为被金蚕寺包庇,现在也沦为罪囚了。”张京走进刑室,见被打的皮开肉绽的松安,嗤笑一下,“本来只是逐出宗门就可以的事,结果金蚕寺脑子不好使,被吕氏当枪使。以整个宗门挑战天子权威,真是不拿人当人啊。”
“呵。”
松安一头乱发,他肌肉还是比较壮硕,又高又壮,张京虽然没有他壮,个子却很高,也不会在他面前失了面子。
听到松安发出冷笑,张京复又冷笑:“你硬挺又何必,速速交代出汲连宜的藏匿地点,将功抵过,方可救你全家。”
松安嘴里全都是血沫,牙齿几乎都变成血牙。笑起来有些惊悚。
他只能虚脱地盯着张京的脸,张开嘴,喃喃自语般地说了什么。
他一直在重复一句话,张京过了好半天才真正听清。
“大道不论生死....大道不论生死、”
他始终重复这一句话。
“真是不识抬举。”
张京大大地冷笑,却突然有些自哀。
他是武部朝臣,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个国家武部内里烂成什么样。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翠皮烂瓤,都生蛆那种。
金蚕寺一事还是让汲连宜逃了,张京很不爽,但也只能先把注意力放到张婉婉身上。
张婉婉躺在榻上还晕厥着,靠喂食丹药暂时续命,张京过去坐在榻边,握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脸边,突然想起自己刚穿越来那天,看见的那几个流氓追击张婉婉的场景。
如果你不是我妹妹有多好啊......
想起张婉婉那双黑溜溜的小鹿般的眼睛,再用手触摸了一下她涂着口脂,鲜红欲滴的嘴唇。
张京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嘴,然后快速离开了屋子。
来到内厅,心情还有些没有平复。人的心情是会更迭的,诸如爱恨一类,更是大起大落。
以前可以模仿那些正道之人把张婉婉真的当亲人,但真的心情激荡后,面对生死危机的张婉婉,张京痛苦地发现。
自己不是失去亲人的那种危机,而是仿佛失去爱人的恐惧。
将内室门锁住,张京凝神静气,手一抬,门上静守的血太岁就飞来,立在手指上。
张京吸了一口血气,觉得不够,要启动第二十七位地仙才能让自己的分身成功去土堡寨那么远的地方。
他又踱步出去,发信找毋理全,毋理全面对一个能够影响他接下来人生的选择,那就是要不要帮张京偷运罪人当血气吸食。
毋理全一直自认「贤帝忠臣」,虽然张京一直觉得他属于要给悲惨生活找合理性自我安慰的类型,但他的确完成的很彻底。
如果帮着张京做这件事,就违背了毋理全脑海里那个贤良的魏帝的信条。
但是,张京接下来送来的东西让犹豫不决的毋理全,呆怔住了。
叛军人人都说魏帝有妖血统,其实是因为他从小就遵循医者嘱咐,吃妖血旺,后来称帝,更是自创一门妖心人食术。
张京送来的输送到奉京的那些女妖全部供给宫中厨灶的内部绝密档案,毋理全算是亲眼看见了。
毋理全对待女人是无情的,重点不在女在妖,那些妖怪无一例外都是素食妖。
正因为魏帝自己偷摸吃无辜的素食妖怪,所以根本想不到自己九弟魏丕抗击狐偈的方法,居然也是让士兵喝妖血,不过是喝荤食妖魔的血。这就属于心怀鬼胎,自然不敢猜测。
不管如何吃素食妖魔,算是故意伤害了。
毋理全心绪纷乱,这时就听说张京登门。
张京是来安慰毋理全的。
他不想推翻他那铁板一块肮脏陈旧的思维,他只想擦一擦灰,然后为自己所用。虽然胳膊上都有一个「魏」刺青,但张京瞧不起毋理全。
“全兄,我知道你宅心仁厚,但你看,天子贤明至极,就算素食妖魔也是妖魔,难道人还用不得了?”
张京年龄比毋理全小,但和金翰学其实同岁,论生日,金翰学还比张京大。
毋理全一呆。
“同理....”张京勾起一笑,“罪人犯人也都是和妖魔一样的,不是吗?”
毋理全这种忠犬,其实最是慕强,崇拜权威大锤,钦佩暴力血杀的。
果然张京的资料推翻了毋理全一些旧有思维,张京的话又巩固起新的慕权城池。
——
罪人被偷运到张京府中,血太岁吸了个饱。找心腹死卫埋了尸体,张京再背后偷袭弄死那一拨死卫,安全回府,洗掉一身血,开始召唤地仙。
“南无空流,应我召来——”
南无空流,移位纵世。
此乃第27位地仙。
随着张京的低吼,血太岁口中吐出一道飘飘忽忽的半透明血线,一道身影伴随着巨大的血雾在室内升腾而起,风起肆虐,张京岿然不动,微眯眼睛负手而立。
南无空流,身披袈裟,肌肉顽张,膀大腰圆,头戴金环,眼珠暴突,四手四目,圣者真祖。
张京再召来吉利天光那小童仙,恭恭敬敬俯首弯腰,请愿地仙助自己一臂之力。
燕国自来是有尊幼的传统的,南无空流居然还让吉利天光在自己前面占尊位,毫无质疑,尽管吉利天光根本打不过南无空流。
“分身术成,起我圭皋。纵世跃空,不为时移。”
张京要造一个长时间可用的分身,不仅把武赛会那些仙草全部用上,还从武部仓库运出来305颗大成丹,每一颗都是价格几万甚至几十万通宝的宝丹,张京也顾不得了,宁愿谋私也要救三弟。
这些宝丹果真应运出一个可以让张京移意念而用的分身,虽然法术之世,日行千里,张京要是没有南无空流,还真得过几百道关卡才能去,就大大耽误时间。
某种意义上,南无空流是张京的作弊助手,简单解释的话,他的能力是瞬间移动。
一道金光跃过白日,消匿无踪。
由此,张京可以同时在两个不同的地点,相隔千里地让两个自己做不同的事。
——
张京和金翰学、毋理全三人会议临时开在马车里,马车里煮着贵茶,咕噜咕噜冒泡,随着颠簸,三人把烟杆凑在一起点火燃烟草,烟雾徐徐地冒。
乌烟瘴气里,张京缓缓说。
“引蛇出洞果真成功,汲乐家被逮,他堂哥汲力夫果真是等不及了,已经不与狐偈作战,私自回京。”
毋理全还不知道张京和金翰学拜把子的事,但也一直知道自己融入不进去他俩。
“大人智慧。”毋理全叹着接话一句,又说,“大人,汲力夫是抗击狐偈的重臣,独立于金骁骑司那种将军联盟的大将。不可小觑啊。”
“我更在意吕家。”
张京托着下巴,有些深思地说:“按我说,那吕氏其实是金骁骑司那个派系的大族,金骁骑司更是齐王魏奕一手所创,与外戚蔡氏隔空对垒。
吕氏本来是齐王幕僚,为何又和蔡家走得那么近?难道是齐王的小间谍?
现在吕家手下的金蚕寺通敌汲连宜,汲家是完了,吕家必然会救金蚕寺,那就肯定更打击汲家。
汲家最可惜的就是得罪了齐王啊。”
——为什么汲家不好好跟着齐王,还要反目成仇。
张京觉得是汲连宜的问题。
汲连宜有自己的算盘,估计会觉得她能一直撑住场子。
结果被自己截胡,现在抄了底,也没有大树为他们家遮风避雨。
历来穿越的有志后生都急哄哄和大势力割袍断义,有志,也得有运。
可惜运站在张京这边,张京这次算计金蚕寺,其实并不是真的要搞。
而是之后卖个人情,帮助吕家,再直接拜在齐王门下。
四王阁最大的势力,齐王,是张京瞄准的大树。
和齐王闹翻的汲家,张京帮齐王解决。
汲连宜跑进金蚕寺,张京没想到过,这反而是汲连宜自己给张京提供的临时好运。
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搞金蚕寺呢。
在很久很久以前,张京就是这么打算的。那就是先仗着齐王这一脉,灭掉其它气焰。
以弱附强,此乃连横之计。
为此就算让自己的妹妹变成新婚寡妇,让妹妹名声尽毁,让自己被后世批判,被宗门认为是皇帝的狗,也无所谓。
——
汲力夫是汲乐家的堂哥,如今自动请愿回京。皇帝诏书还没发来,就已经带兵回京。
但皇帝却不怎么敢因此动他,发了诏书同意他回京,狐偈彻底吞噬边境城池21座,烧杀抢掠,现在也没人管。
“这二十一城,家破人亡之祸事,全因张京而起。”将军们私下里都是这么认为的。
要不是京城高层权力斗争,何至于逼的汲力夫弃城而逃?
——
逃出去的汲连宜直接去找了自己的堂哥汲力夫。
虽然张京的霉运系统让汲连宜倒大霉了,但是汲连宜也有自己的一些穿越者加成好运。
远望京城,听说汲家被抄家,还是被外亲戚,同样姓汲的亲自动手抄家来献媚魏帝——不光是汲力夫,汲连宜也是满面伤容。
汲力夫私下里见妹妹汲连宜狼狈不堪,痛心疾首,对着帐外长叹:“我忠义二十五年,从未有一丝忤逆天子之事。
我家虽为谏臣清流,却兢兢业业,从未生出一毫叛国之心。
怎奈何贼子乱世,贵族不容!
万没想到朝廷如今这般下作,抄我家底,毁我家屋。
我岂会不知,这全因为我家寒门出身,并无什么荣华贵祖。
如今日渐民不聊生,大族欺压小族,小族欺压良民。科考形同虚设,人情价比黄金。
我族是寒门代表,历来说了许多揭露贵族相护、孝廉虚假的事,把那群利用权势、婚姻、金钱勾结,霸占整个高位,不让有才有志之士进衙门为官、百般忌惮,不让穷人有机会变富的自私自利小人彻底惹恼。
但我万万没想到,祸害我族的竟然也是同为寒门出身的张京!
张家也为寒门,我们本应该聚齐力量,给天下寒门弱家谋一条光明出路,但他如今给豪鬼富兽当马前卒、座下犬,害我们就为了得到上流门牌!
我家本就惹众怒,功过参半,如今反被自己人算计——”
这一番话激情澎湃,期间断断续续停了几次,汲连宜偶尔附和,更多是跟着神伤无话可说。
自己明明是正义的,为什么争不过张京呢...难道老天不长眼吗?
汲连宜原本想着,大义能容小不义,自己暗中下毒是为了大义。
但其实,现实是大家都是用「不义」在作战。
自己所坚持的,原来如此前路渺茫。
“张京那等小人,迟早会知道自己所做是错的。”
汲力夫陪汲连宜吃了顿饱饭,又给她斟酒,汲连宜举起杯子吃了几口,回屋睡了。
夜里的时候,汲力夫就派人来将汲连宜绑起来,准备直接带回京城,以她一人,救全家。
可是点灯一看,才发现那被绑起来的是个小稻草人。
汲连宜自己有毒医系统,催眠用的酒还奈何不了她。
她在夜路草丛里趴着,看着远处焦急的堂哥汲力夫军营,低声叹道:“哥,我知你大义灭亲,也是心痛。但我不想做被牺牲的那个人。”
声音随着风压过矮草。
汲力夫是爱汲连宜这个妹妹的,但是当天平另一端是全族性命....他没办法。
汲力夫听属下说汲连宜不见了的时候,正在灯下写自省书,准备呈给魏帝。
闻言,汲力夫却是勾起一丝轻笑,连带着原本紧绷的呼吸都放松了。
“走就走吧。”汲力夫对属下道,“你们也去睡吧。从此,我就没有连宜这个妹妹了。”
只盼天高海阔任她行,再也不要回到这个虎狼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