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平五年十二月,年关将至。
狐偈侵吞二十一城,民怨沸腾。为了抵抗狐偈,而且不能打草惊蛇,魏帝决定暗中悄咪咪和一个蛮族建造驻兵通市。
思来想去,和女阿一族建造通市最合适。
但女阿一族,生性狡诈多疑,非要以前对他们族群有过恩,帮他们灭过妖魔的丁家,才能有所探讨。
“撮尔小国,还要与我大燕谈判,他们也配?”
许多臣子大怒,还有武臣跑到议事宫前,拿石板撞自己的头,展示自己铁头功,要去殴打女阿一族。
把路过的张京看得是目瞪口呆,停下步子,问身边的人。
飞扬的小雪中,身为武部二把手的武部侍郎,甘冬菱微微垂下头,道:“本来是丁社的,但丁社以身殉国了,丁家也没有其他有话语权能与女阿谈判的了。”
甘冬菱一双微阖的蛇眼,森森冒寒气的目光。
他娶的是蔡家的一个女孩子,但却是外外外支的,根本不是奉京这些本家的,最后落得被人耻笑的下场。
甘冬菱比张京大四岁,也才二十多岁。
最搞的是,张京去当钦差,途中死老婆了。
甘冬菱的老婆却是自己跑的,直接跑到智种的南楚去了。
这世界的人也是分不同种的,是不同动物进化而来,燕国属于臼齿种的人,
南楚那里的人,和臼齿种的人就不一样。
甘冬菱老婆跑了之后,他也找过好几回,别人都说他是为了这个才削尖脑袋也要进武部,脾气也是因为老婆跑了,才更暴躁易怒。
话归正题,张京听说竟然因为丁社死了,建不成通市,也是一愣。
三星新手任务遗留的问题原来这么深远?
最后魏帝只能让步,改成和仓夷一族建造通市,就此埋下祸根。
仓夷一族蛰伏已久,这次开放通市,买卖茶马金属法器。
大燕主要是要打通一条打仗的道路,但却被仓夷抓住机会扩张势力,以后成了觊觎大燕的另一支力量。
连环效应。
“汲力夫回京了吗?”
跟宰相报备完军马,张京和甘冬菱又出来。甘冬菱凛眉道:“大人,汲将军已经回来了,现在就在金宫呢。”
“是吗....”张京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
金宫内,魏帝将手里的香炉放在案几上,示意太监把折子还给汲力夫。
“你说,张京杀了丁社?”
魏帝略微沉吟一下。这折子的证据是汲连宜背地里交给汲力夫的。
汲力夫除去冠帽外袍,跪在地上双手接过太监还回来的东西,面色苍白地往地上一仆。
“求陛下清查凶犯——!”
汲力夫直接把汲连宜当初打捞的丁社的尸体都交给大理寺了。
尸体的确疑点重重。
魏帝微眯双眼,眼神像猫舔舐老鼠尸体一样看着汲力夫,完全苍老的脸还带着些旧日的盛年之态,嗓子里发出有些沙哑的老人音,却能让老太监回想起曾经提着刀砍遍四十重金宫的那个年轻人。
魏仁也是二十多岁的时候称帝,违背大势,推翻了他大伯定下的皇帝人选,也推翻了自己的父亲和兄弟。
“汲力夫,你难道想用张京的命来和朕做交换吗?”
“臣不敢!”
汲力夫沉着声,额头还贴着地面。
“臣只求疑案能清白.....”
“你私自弃城回京,就为了跟朕说这个?”魏帝暴怒嗤笑,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一处远方,“那二十一城的百姓,是因你而死!”
汲力夫抬起头,直起上半身。
“臣早已置生死于度外,臣入仕以来,从未谏言,今日臣斗胆死谏,只愿陛下能看清楚奸臣模样,张京所做种种,难道不应该立刻捆入大理寺受审?
陛下,蛟云门青松道祖亦有言,张京曾指证叛军之子沈永嘉暗通魔女,但其实张京本人联络白雀山妖魔日久,陛下——青松道祖一心为国实在不该软禁啊!这是寒了忠义宗门的心!”
汲力夫越说越大声。
“难道陛下觉得.....金蚕寺也是全部图谋不轨?松安诚然是个例,但也是为国着想...”
“你闭嘴!”魏帝已经忍不住了,“松安那等反贼,已经确认私藏魏丕所作的书籍,疑似通敌,就要处决,你在这里与贼谋什么算计呢?”
汲力夫昂首不动风雨:“陛下,张京实乃奸臣魁首,望陛下三思!陛下,此奸臣不除,国将不国!”
“你口中的奸臣,是一举抵挡了围京困局、大渡乾江的再世林澈。”魏帝冷笑着,开始戳汲力夫痛点。
汲力夫眼里有无尽悲痛,仿佛心被魏帝剜了一样。
以前历史上的林澈一手打造了清流,结果现在的清流代表汲家被抄全族。
汲力夫所言,无错。
张京那一派,也无错。汲力夫针对的是忠义正直,不和他们清流玩。张京却也保护了大燕。
两方其实各有正确和错误之处,选不出真正的道义魁首。
大多数的派系斗争,都是如此。都有自己的理,既有错也没错。博弈之中,就是力量的较量。
其实张京杀丁社的祸端更大在于,丁社的女儿丁升,那个未来的一代名相,无法出生。
——
汲力夫被宣布明日和汲家子孙一起处决的消息,张京很快就知道了。
谁胜谁负,也算尘埃落定了。
汲力夫的尸首外貌就不陈述了,汲连宜逃到别处,听乡民都在议论汲力夫死了,汲家彻底亡矣的消息,不由得大悲。
“哥哥,你怎么这么傻。”
山岗上,汲连宜给汲力夫和汲乐家等人立了小土包为冢,蹲在地上怅然若失。
“想要用自己的生命死谏,却用错了对象。我早跟你说过,魏仁不是人,如果是九王称帝,起码不会灭全族。”
汲连宜的眼泪在脸上滑落,红了眼睛的少女,发丝在风中飘扬。
秉承着正义,以为义能感天,为天下寒士开辟道路的结果,就是自己身死。
汲家虽然也算豪门,但一直是支持公平科考,公平选官的。现在汲家倒了,再也没有一棵这样的大树迎风招摇了。
再也无树挡风。
汲家就剩下自己了。自己也要死吗?
汲连宜带着许多恨意,抹掉眼泪站起来。
她不能让张京拿到土堡寨奇花,她正好也有系统,可以提前兑换日行百里的卡片,一定能赶到土堡寨。
你害了我的亲人,那么你的亲人也别想活。
汲连宜思考起了自己失败的原因。还是不够狠,自己的家族本来还有一线生机,结果汲力夫这个幻想派,居然上赶着送人头。
自己也不是没幻想过,现在发现都是奢望罢了。
就算摆出证据,那群心黑眼黑的人,也只会从上到下都包庇自己人罢了。包括皇帝。
汲力夫睁开眼的时候还有些疑惑,疑惑自己是在天上还是地府。
魏帝下令抄汲家主要是由于汲家过于锋芒外露,揭露了太多贵族苟且,乃至于威胁到魏帝的名声。
张京只不过是其中一个火药桶,魏帝本人才是导火索。
汲家的人们,却是已经经过了很先进的家境,不少人有这样的准备。
赴刑场的时候,他们倒没有露出一般人的那种丑态,尽管衣着狼狈,依然腰杆笔直。
他们是整个大燕的风骨,尽管汲家已跻身豪门,仍有旧日寒门食冷饼、心怀天下寒民之心。
幡旗在风中招摇,云霞染上血色。
“你们不该死,所以我会救你们。”
张京的宿敌——潜沉京呐呐自语,负手站在门外,他的声音很小,如蚊蝇,只有自己能够听见。
汲家人的处决刑罚是毒死。
潜沉京亲手喂了回转丹药给他们,这是伦理宝境里的好东西。
他手眼通天,行刑官浑然不知致命毒药被人替换。然后亲眼看见汲家的男人们一个个醒来。
汲家大部分人是救不来的,顶多救一救本族主脉。
这是汲力夫很早就和叛军头目潜沉京商量好的。
若是斩首,潜沉京就引黑云来救。
若是凌迟,则召百妖乱京。
魏帝判的却只是最体面的毒杀。
魏帝并非被汲力夫感动,而是要给自己赚一个名声。
一个没有抛弃寒门的名声。
潜沉京做了手脚,救了这32条命。
汲力夫没有看见自己的弟弟汲乐家,潜沉京道:“汲扶玉也已经被转移走,现在和汲乐家都在京郊。”
默默无言地看着潜沉京,汲力夫又看了眼自己的父亲和叔伯兄弟们,安慰道:“这就是我真正给长辈们准备的活命计策。我去死谏,不过是给魏仁最后一次机会。”
“无论如何,家不能亡。”
众人看那潜沉京,是一个妖怪身形,身高一米九接近两米,一身白狐裘,睫毛浸微雪,目光凛冽如刀,最重要的,是一脸奸邪,不像好人。
让人想起张京。
潜沉京斜他们一眼:“诸位应该有自己的长远打算,谁是仁主,一目了然。
大燕很大,户籍又不是特别规整,你们完全可以重新开始。”
大燕的户籍制度的确不是面面俱到,很是游离宽松,并不是级级下抓,给了很多被迫生计的人生存空间。
汲力夫望向自己的父亲,父亲拍拍他的手背,感叹道:“你傻啊孩子,你怎么能弃城,你忘了家训,那些人命.....”
汲力夫恨道:“是朝廷先对我不仁,我何尝不想救他们......但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家族沦亡,而我袖手旁观,爹,儿子做不到。”
“咱们当了一辈子谏臣了,不过稍微寻求一些兵力支援,就招致魏仁忌惮。殊不知我们是真正为国运着想的人。”
汲乐家的父亲呼吸都带着苦涩。
直呼皇帝名讳吗?潜沉京有些欣慰:“看来你们已经厌烦魏仁了。”
“张京害我们不浅,我们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九王一直很倾心于诸位。”潜沉京抬首道,“若能得汲家助力,九王大业有望。”
他的目光如同荆棘,穿透日月星辰。
汲家家主就是汲乐家父亲,虽然是二房的,但主要是汲力夫父亲有些残废,自愿让位家主。
“魏仁的确不配。”汲乐家父亲冷笑又惆怅,“可惜了我的连宜....不知道她在哪里。一个女子却要孤独飘零在这世间。”
一行人立刻去京郊隐秘处与汲扶玉、汲乐家等人汇合,父子相见更是感动不已。
汲扶玉现在成了哑巴,一双灵动的眼睛却还可看天看地,她浑身蕴着一股灵气,潜沉京一看就知道她不是俗人,乃是好命托生。
汲乐家一眼看出潜沉京盯着汲扶玉看个不止,想起自己家族未来还没着落,就出言道:“足下大恩大德,若不嫌弃,不如将舍妹许配给足下,聊表心意。”
潜沉京抬高下巴:“.....大可不必。我一心求道,不娶妻不纳妾不生子。”
汲扶玉一双单眼皮柳叶黑仁眼,右眼下一颗小黑痣,略有些苦相的纯真诱人脸。单看不过如此,和其她女人摆在一起就突出了她的美貌独特。
虽然比起原本的扶玉天女的美貌不到百分之一,但也是个美人。
汲扶玉现在对张京恨占大头,不是因为下毒那次,是因为张京申请灭汲家一族,根本不打算来救她。她彻底心寒。
但要她嫁给别人是绝对不可能的。本来提着的心,听到潜沉京这么说才落下了。
潜沉京观察到汲扶玉的微表情,微微一笑:“姑娘不必惊慌,我不过看姑娘身骨清奇,若有心修炼是极好的。
虽说我是半妖人,到底有些功底可以教教姑娘。”
望着汲扶玉脖颈上掩盖伤痕的颈带,潜沉京眼神暗了一下。
潜沉京以前有个师妹,后来怀了潜沉京的孩子,难产死了。正因如此,潜沉京发誓再也不碰女人。
汲扶玉和那师妹长的很是相似,也许这就是缘分吧。
汲家人狼狈地跟着潜沉京去了九王阵营,就此投敌。
奉京的夕阳残晖盘旋在天边,霞云聚散成广大的山峰,每一个奉京的贵门子弟都开始了他们的进食,张京也在准备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
不过都是些建立在未来的崩塌上的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