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刚亮, 庄妍音便早早醒来,从被窝里爬下床,绑好两个小团子, 去跟卫封结拜!
成功来之不易,流的全是眼泪。她发誓, 过了这个村她以后再也不要动不动就流眼泪扮演小可怜了。
众人正在饭厅用早膳。
见庄妍音来,徐沛申忙唤她过去坐, 厉则也道坐他旁边。
庄妍音弯起眼笑,看向卫封。
少年依旧一袭玄衫,只是眉宇间添了和缓,少了那寻常的冷峻。见她望来,抿起唇道:“过来坐吧。”
众弟子都不明所以, 便见庄妍音笑嘻嘻地搬来矮凳,挨着卫封坐下。
林婶见她今日难得高兴, 忙给她添了一大碗粥。楚夫子也甚是欣慰, 就坐她与卫封旁边, 温声嘱咐她慢点喝。
卫封收拢宽袖,为她夹菜。
众弟子目瞪口呆。
“这怎么回事?”钟斯问道。
卫封道:“我打算收铃铛为义妹。”
众人皆是一惊。
庄妍音甜甜说起:“嗯!卫公子心地善良,收我为义妹了, 昨夜我们已经说好了!”她扭头请示楚夫子, “爷爷, 您答应吗?”
“老夫有何不答应的,这于你是喜事。”
楚夫子是知道卫封的性格,他聪颖, 却不露声色, 不喜虚名小利, 也从未听他提及亲人。那年, 这个少年只身一人将他从申国那座金丝牢笼里救出来,只求拜他为师,其余再无所求。
这里的每一个弟子都有身份,他都不知,也不曾过问。
这里的每一个弟子也都有各自求学的使命,有的人为自己,有的人为国,有的人甚是为了天下,但他从不追究他们各自的使命为何。
既然他们对他的行踪守口如瓶,一心护他。他这老匹夫装聋作哑,每日煮茶讲学,美肉厚酒,也是快意。但相处多年,他希望他们安好,也愿卫封这个他最看重的弟子如意。
“我不理解!”钟斯站起身来,“怎的铃铛就要拜子朗为义兄了?我也可以!”
他绕过长桌,行到庄妍音身后:“小铃铛,卫公子他常日冷脸,你拜他为义兄做什么,你跟我结拜啊!我开朗宽厚,家中也无妹妹,今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妹妹,我定比子朗疼你。”
十六岁的少年说得急,眼神也格外热切。
庄妍音心里想笑,但小脸已十分熟稔地化作惊慌模样,揪住卫封衣袖。
“我,我有卫公子当我义兄了,多谢钟公子的好意。”
见钟斯吓着了他,徐沛申忙道:“阿斯,你坐回来,这般激动做什么。若子朗是真心收铃铛为义妹,对她来说亦是好事。”只是他心里也有些酸涩,他可是第一个认识这小丫头的,倒便宜了那张冷脸。
卫封道:“我自然是真心收她为义妹。”
厉则坐在一旁,也有些闷闷不快。这卫子朗性格清冷不说,思想谋略也异为犀利,能教好这么善良的丫头吗?
他出声道:“卫公子当真?”
卫封音色坚定:“我不拿此事玩笑。”
“铃铛身世可怜,她能有个兄长亦是好事。只是我倒不看好你的方式。”
“我何方式?”
“思想见解,待人处世。”
“我有何不妥?”
“少人情,多寡僻。”
庄妍音焦急望着楚夫子,示意他劝解。但楚夫子也是噙笑望着他们,仍吃起早膳。
钟斯:“对,子朗没我开朗!”
这两人在少年时期许多见解不一致,很快,当着庄妍音的面,厉则与卫封开起了辩论赛。
庄妍音耳边都是文言文般的辩论,偶尔厉则对卫封犀利言辞感到激愤,钟斯也帮着他说话,唯有卫封始终面色淡然,眸底深邃不容侵犯,三言两语击得对面哑口失辩。
庄妍音:“……”
卫封:“那厉公子还有何见解?”
“收铃铛为义妹是喜事,但教育方面我们都要参与,不能全凭你一人教她,她难得的心性纯善。”
卫封偏头问庄妍音:“你答应吗?”
她挽着卫封手臂,童声软软:“多谢厉公子与诸位公子关怀我,你们是读书人,好些话我也不懂,但我知道你们是在对我好。卫公子他没有冷淡的,他待我很好,他在教我识字、读韵文,他还教我面对逆境要坚强。”
仿佛已到动情之处,她眼眶微红:“起先我也觉得他性子冷得很,但他竟给我做了秋千,还用剑保护着我,能做他的义妹我爹娘也会放心的。若是诸位公子想教我学习,我自然十分高兴,我也会好好学习,不辜负大家,今后对大家好,也孝敬爷爷与我义兄。”
“看吧看吧,辈分都乱了!”钟斯叹气。
庄妍音:“……”
事情定下,众人顺着她认卫封为义兄,但也会每月检查卫封都教了她什么,若是学习与做人都教不好,大家会议会重新为她选义兄。
书院上下倒总归都在为她高兴。
林婶与长工们常得她点心吃,受她尊敬,都乐呵呵地忙上忙下。买香烛,杀鸡鸭,摆香案,生火做顿好饭菜,忙得不亦乐乎。
一切就绪,庭中日晷吉时已到。庄妍音与卫封面朝香案,在楚夫子与众弟子的见证下,对皇天后土跪拜叩首。
两人奉香,敬神明,告慰双亲,跪拜楚夫子。
行毕,卫封望了眼身旁矮三个头的庄妍音,难得冷淡的脸都带了笑意。
他朗声:“日月经天,修竹翠立,吾以知交亲仁,携妹铃铛与神明盟誓,结义金兰,不以地位而倾轧,不以富贵而相忘,不以尊长而弃义,白水鉴心,誓血订以兰交。”
他取来徐沛申递来的已被白酒烧过的干净匕首,划破手掌肌肤,几滴血落到茶碗中。
“……”
庄妍音心底多少有些惊恐。
她记得小说里没提到卫封有传染病吧?
卫封凝笑望着怔愣的她,道:“只取两滴血,不会太疼。”
林婶笑呵呵地用同样淬过白酒的针取了她指腹两滴血。
那血滴到茶碗里,卫封端起一饮而尽。
钟斯见她怂,连忙怂恿她放弃:“铃铛,你若怕了就别喝,子朗的血多吓人。”
宋梁寅笑道:“别打岔,孩子怕血是正常,只是啊,饮了这茶,今后你与卫弟便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卫封嗓音温润:“抿一口也是一样的。”
庄妍音乖巧道:“多谢哥哥为我着想。”埋着头,大口径的茶碗掩住了她嫌弃的小脸,粉嫩舌尖只敢沾了丁点茶水。
卫封见那茶水没怎么喝,倒也没有责怪之意。
她小鹿眼庄重而认真:“我不会说圣贤话,我便直接说出我的心意吧,我感谢义兄与我结拜,今后长大了我也一定会对他好的。”
弟子们都抚掌大乐。
庄妍音想到什么,疑惑地昂着脸问:“哥哥,为何是血订以兰交,而非籍订以兰交呢?我想出现在你的户籍册上。”
卫封轻抿唇角:“之后我会安排,别担心。”
弟子中异国的几人也早都猜到卫封应该也非周国人,如今自然是不便带她去做户籍的,便岔开话题,招呼林婶开饭。
院中梨树下摆起长桌,大家都很开心,几人更是陪楚夫子饮了酒。
徐沛申抱来琴,苏嘉北拿出竹笛,宋梁寅对月吟诵诗文,都好不畅快。
人群都散去后,庄妍音与卫封回到住处。
今夜月光皎洁,她欢快地荡着秋千,卫封笔直脊背倚在梨树上。
“哥哥,我明天就跟你好好学习!”
“哥哥,我现在要学女红,以后给你补衣裳。”
“哥哥。”庄妍音昂着小脸,对这挺拔俊朗的少年展露甜甜笑靥,“今后我不会辜负你,也不会为难你,你也要答应我不为难我呀。”
卫封嗤笑一声,她一个小小女童,有什么敢为难他的?
她跳下秋千,踮起脚尖来,伸出了小手指头:“哥哥拉勾,你要答应我,将来发达了不能欺负妹妹呀。”
少年好笑地望着她,蹲下身与她平视:“好。”
她软乎乎的小手执着地翘起小指,他也将尾指递上,被她飞快勾住。
月光如洗,院中时而伏起一阵虫鸣声,宛如轻盈小曲,一大一小两个人拉着勾笑。
卫封问:“你的铃铛呢?”
庄妍音愣了下:“在屋里。”
“今后别藏着,想戴在身上就戴在身上,不用怕惊扰我与众位弟子。”
“嗯!”
卫封沉吟片刻:“你记不起姓名,今后随我回府上加入家谱中,没有姓终是不妥,与我同姓,你可愿意?”
庄妍音内心狂喜,小脸乖巧应下:“好感动……”
卫封揉她小脑袋。
庄妍音扑进卫封怀里,搂住他脖颈:“哥哥,我好高兴呀!”
卫封笑着拍了拍她肩膀:“今后叫我义兄便好。”
“?”
“哥哥二字,总显娇惯。我不会助养你娇气,明日便好生学字。”
“……嗯,我尊重义兄。”
呵呵,叫哥哥都不可以?
她要是原书里的女主角,下一章她就能让他求着她喊他哥哥。
……
从这日起,书院里的众人终于又见到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快乐小女童了。
庄妍音去卫封书房刚学完几篇韵文,便被厉则等人叫去他们的北苑检查功课。
“幼不学,老伤悲,学不专……”
她背完韵文,钟斯面露欣慰,但又还记着被卫封占了结拜的便宜,便道:“他就教你这么浅显的东西,还凑合吧。”
厉则也道:“字也没多教几个。”
庄妍音黯然说:“钟哥哥,厉哥哥,是我学得不够好吗?”
“不是不是,你进步非常大。”钟斯欣喜问她,“你方才叫我什么?”
“钟哥哥呀。”
钟斯看向厉则,厉则也难得露出欣慰微笑。
“是我这般叫不礼貌吗?那我还是称你们公子……”
“不是,你这般称呼,我心甚是欣慰。”
庄妍音嘟起小嘴:“昨日你们都那般维护我,我心里感动,可我已经有了一个义兄了,便只能嘴上叫你们哥哥了。”
“当然可以!”
徐沛申忙道:“那我呢?你从前常叫我小哥儿,如今都叫公子了,你也要叫我声哥哥。”
各弟子都争前恐后围上来,每个人都得了一声哥哥。这声哥哥不仅听得软糯好听,小女童还一个个朝他们乖巧地行了一礼,简直比头顶的阳光都还暖人。
为人兄长,大家都十分期待自己教养出一个出色的人物,每个人都布置了作业,教了几个字,让她回去练好。
还都贴心地嘱咐她:“不着急,这么多字你一时恐也写不过来,三日后再来交作业吧。”
庄妍音回到屋中,啦啦啦地哼着小调,拿出文房四宝,嫌弃地望着这五十几个最简单的字。就这么几个字,她小学一年级就会写了。小爪爪握住笔,刷刷几下写完了。
……
气温越来越暖和,四月中,众人已都少穿了一层衣,十四名弟子,华袿飞髾,皆是倜傥飘逸。
夕阳照映的梨树下,众人围坐在长桌前,正用晚膳。
庄妍音穿着粉嫩的新衣裳,粉雕玉琢得憨萌可爱,起身夹菜时腰间铃铛清脆碰响。她先是用公筷给楚夫子夹了肉,又给身旁的卫封夹了肉。
卫封道:“你吃。”
她抿起樱桃小嘴微笑,没坐下,挽起袖摆给身旁的钟斯夹菜。
“钟哥哥,你吃。”
“厉哥哥,你也吃。”
“徐哥哥……”
她回头撞见卫封微皱的眉,愣了一下,忙又夹起一片肉递到他碗里:“义兄,你多吃。”
钟斯心满意足,笑呵呵地说:“铃铛夹的菜就是好吃。”
庄妍音又给他夹:“钟哥哥多吃点呀。”
她挽着袖摆,露出白嫩的一截小细胳膊,耳边一声声甜软的哥哥响不停,唯独叫卫封时只称义兄。
卫封皱起眉,说不出心头滋味,握住她手腕,扯下袖摆盖住她娇嫩肌肤。
冰冷道:“钟公子自己有菜,你吃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