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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47章 丹蔻
    浴殿汤池之中, 水汽氤氲如雾,薄纱轻垂,映得纱灯朦胧。

    纪初桃没在添了花瓣和牛乳的汤池之中,只露出鼻子眼睛, 披散的长发飘散在水波上, 如墨丝丝晕染。

    她的脸颊泡得湿润绯红, 脑中想的却是方才藏在床帐中时,祁炎低哑剖白的模样。

    他说“如若我不负殿下,殿下的眼里, 可否只留我一人”

    纪初桃当然能做到。

    她对男色并不执着,若无梦境的预知,可能这辈子也不过主动与祁炎产生交集。她懵懂青涩,长这么大, 也就喜欢了祁炎一人。

    “不说话,就当殿下应允了。”

    祁炎俯身下来时,眼前落下沉沉一片暗色。呼吸交织间, 她屏息闭上了眼睛, 攥紧了身下的被褥。

    但想象中炙热的吻并未落下,片刻, 颤巍巍睁开眼, 对上了祁炎比夜更沉的双眸。

    隔得这样近,她能清楚地看到祁炎眼中翻涌的忍耐和深思,漩涡般危险又迷人。

    他看出了她的迟钝,哑声问“殿下不愿意”

    他说话时, 胸腔微微震颤。纪初桃摇了摇头, 忙道“不”

    话还未说完, 祁炎像是怕听到什么不如意的答案, 短促打断她“不急,殿下想清楚再答,今日知道这些,臣已知足。”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指腹摩挲一番纪初桃嫩白的脸颊,起身撩开床幔离去。

    纪初桃怔怔地捂着被他摸过的脸颊,皮肤上还留着微麻粗粝的触感,待回过神来时,殿中已是空荡荡的,唯有西窗半开着,人已跳窗离去。

    汤池水波荡漾,纪初桃将脸沉入水中。

    祁炎那个笨蛋,都不听她将话说完平日里狂傲不羁的一个人,示好后却胆怯得像个毛头小子,她都说了那样掏心窝子的话,怎么可能会拒绝他嘛

    只是二人身份悬殊,祁家又是大姐始终不能释怀的一块心病,若她与祁炎是露水姻缘,当做面首游戏一番倒也罢了,大姐自然不会阻拦。但若是认认真真在一起,那她与祁炎要面临的问题无疑是一条难以跨越的天堑

    纪初桃是长公主,已经过了撒撒娇就能解决问题的年纪,她不能逃避现实,需做好万全的准备经营这份来之不易的心动。

    “喜欢”是一时情动,而“相爱”则需要更多的勇气和坚守。从梦里那些零星琐碎的片段也可以看出,祁炎必定是经历了许多许多,才在多年后娶了她,其中风霜波折不可估量。

    正因为考虑许多,她才没有立即给祁炎答案。

    可祁炎那家伙,竟以为她心意不坚决,轻薄完她就跑了

    咕噜咕噜吐出一串气泡,纪初桃从汤池中浮出,抹了把脸上的热水,红着脸趴在池边直喘气。

    春月如盘,星河万里,独自在房中的祁炎也并不平静。

    他并非急躁之人,行军征战时可以在雪天一动不动地埋伏十二个时辰,可以花费数月的时间只为摸清敌方一座城池关隘的布防。

    但当今天得知纪初桃的少女心意时,他竟然频频失控,难以自持,恨不得立即将她盖戳据为己有。

    操之过急,反而容易将人吓跑,不妨循序渐进。

    夜色沉沉,祁炎于昏暗中摸了摸吻过她的薄唇,双眸泛着沉沉的光。纪初桃心中撬开的那一角,并不足以安放他的贪婪,他要握住那抹温柔的光,直至她的心满满当当都是他

    也,只能是他。

    第二日醒来,纪初桃还未来得及回味昨夜的旖旎情思,便惊闻噩耗。

    昨日击御鼓举报科举舞弊的那个老进士,缢死在了刑部大牢。

    且不论这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他赌上一生的功名敲响御鼓,必定是抱了极大的勇气,怎会在此案结论未出之时便突然自缢

    死得太过蹊跷,又以进士身份死在了刑部,必定在翰林士子和朝堂中掀起轩然大波。

    “士子在宫门外聚集,有功名在身的进士已结伴去翰林,请求左相出面查实真相。而今日早朝,众臣亦再三拜请大公主重回金銮辅政,平息此乱。还有,不知何处传来的风声,说那进士之死”

    拂铃将自己入宫打听到的消息一一禀告,唯有提到进士死因的传言时,欲言又止。

    纪初桃担心宫里的动静,忙道“他的死如何你快说。”

    拂铃垂眸,放低声音道“说那进士并非自缢,而是天家为了粉饰太平赐死了他。”

    说罢,拂铃伏地跪拜,自行请罪,“奴婢失言,请殿下责罚。”

    纪初桃暗自一惊。

    原来这个风声,才是民怨沸腾的原因。天子既无用人之明,亦无容人之量,乃是国之大忌,若任凭流言肆虐,倒行逆施,纪昭本就不稳的皇位更是岌岌可危。

    “你起来罢。”纪初桃眉头微蹙,思忖片刻,吩咐拂铃,“准备马车,进宫。”

    刚到长信宫,便见殿前立着数名文官。

    褚珩也在,视线投向长信宫虚掩的大门。四月下旬的日头并不凉快,别的几名臣子皆晒得面红流汗,他却依旧不急不躁,儒雅清朗,一滴油汗也无。

    纪初桃进了殿,便见小皇帝纪昭跪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垂着头不吭一声。

    直到座上的纪妧发声,清冷道“皇帝长大了,既要执政掌权,以后少不得还有更多风险波折。如此小事便来找本宫,朝臣怎么看你”

    纪昭藏在袖中的双拳握紧,带着哭腔咬牙道“是朕疏忽,万不敢自以为是了。还请长姐看在先帝遗诏的份上,继续摄政辅佐”

    纪妧不置可否,拖着曳地的长袍起身“那本宫问你,老进士如何死的”

    纪昭双肩一颤,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眼眶瞬间就红了,委屈道“朕真的不知。”

    纪妧笑了声,说不清是信与不信,将目光投略显担忧的纪初桃,问道“永宁,依你看,这场风波该如何平息”

    纪初桃素来不爱管朝中之事,最多也就主持几场宴会积攒些名望,得些话语权为祁炎赦罪。

    但此时见纪昭哭得可怜,她不免动了恻隐,便低声提点道“堵不如疏。”

    纪妧听见了,微微颔首“你瞧,连永宁都比你活得清醒。”

    纪昭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了,双肩微微颤抖。

    纪初桃心里也难受,纪家姊妹伶仃,已经不起猜忌了,便跟着在纪昭身边跪下,轻声恳求纪妧“皇上年少,经验不足,还请皇姐出面把关,平息此事”

    自被捧在手心长大以来,她只跪过纪妧两次。

    一次是为祁炎,一次是为纪昭。

    纪初桃悄悄扯了扯纪昭的衣袖,纪昭这才忍着眼泪,极慢、极慢地朝纪妧躬身拱手,乞求道“求长姐出面,平息此事”

    纪妧沉默,良久,沉声道“都起来纪家的膝盖跪天跪地,唯独不该跪人。”

    纪初桃知道长姐松了口,心下轻松,忙拉着纪昭依言站起。

    下一刻,长信宫的大门被宫人从左右拉开,一袭黑金宫裳的纪妧出现在众臣面前,威仪庄重不可方物。

    褚珩率先拱手迎接。借着宽大的袖袍遮挡,他望着脚下的石阶,终于露出些许安心的神色。

    “传刑部崇政殿觐见,保留证人尸首,彻查死因。左相出面安抚儒生士子,如有造乱不听劝谏者,国法处置”

    “臣已出面安抚,并无大乱。”褚珩道,仿佛总能先纪妧一步知道她的需求。

    纪妧继而道“着禁卫立即缉捕会试考官诸人,刑部候审坐实舞弊受贿者,立斩”

    落音清越铿锵,掷地有声。

    纪妧前去审查舞弊事宜,混乱了一日的朝堂,又有序地运转起来。

    长信宫中,纪昭依然伶仃地伫立原地,背影一颤一颤,有些萧瑟可怜。

    纪初桃叹了声,走过去,软声相劝道“意外乃是常事,皇上不必过于自责。我主持的除夕宴和躬桑礼也出了意外,不尽完善,但只要及时止损,未必就有那么糟糕。”

    纪昭喃喃“他们不听朕的。他们总觉得,长姐做得比朕好”

    “长姐也是一心为了江山,为了皇上你呀。待皇上再长大些,自然能做得和长姐一样好。”纪初桃安慰道。

    纪昭指尖掐入掌心,吸了吸鼻子,轻声道“可是,他们为何不相信朕呢若朕真的要杀那老进士粉饰太平,也断不会选在刑部大牢,悄悄处理掉岂不更好”

    纪初桃听着这番低语,想要安抚他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眼眶湿红的皇弟,忽然觉得,面前的少年有些陌生。

    这种奇怪的情绪,一直伴随着她回到府中。

    她说不出哪里怪,只是在见过纪昭后,感觉有些温暖的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味道。

    她不喜欢这样,心中不安,便下意识寻找依靠,问道“祁炎呢”

    “回殿下,祁将军并不在房中。”

    挽竹见纪初桃从宫中回来后,就心事重重的样子,想法子逗她开心“殿下,奴婢们摘了丹蔻花,等会子给您染指甲,可好”

    纪初桃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又叮嘱道“待祁炎回来,让他立即来见本宫。”

    挽竹笑着道“是”,吩咐小宫婢去摘花榨汁。

    祁炎避开眼线,去见了自己的副将。

    酒楼熟悉的厢房,宋元白问道“昨日击登闻鼓的那个疯进士死了,你知晓么”

    祁炎“嗯”了声,这也是他来见宋元白的原因。

    因觉得此事蹊跷,他让自己埋在刑部的暗线去查了那具尸首,缢痕不对,是他杀。若这事不是纪家人做的,便只有可能是舞弊者做贼心虚,杀人灭口。

    听了祁炎的推论,宋元白大惊“但是什么人有这么大胆子舞弊不说,还敢去刑部杀人灭口,将矛头引向当权者”

    祁炎负手站在窗边,沉声道“普通的舞弊者自然没有这样通天的本事,除非,他背后另有其人。”

    宋元白眯起眼睛“你是说”

    祁炎道“有人费尽心思,要往朝堂中埋自己的棋子,科举便是第一步。”

    而放眼大殷,有本事做到这种地步的人屈指可数。

    “琅琊王他还真是不死心哪”宋元白正色,对祁炎道,“你与虎谋皮,还是当心些。别还没钓出大鱼,就将火烧到了自己身上。”

    祁炎背影挺拔。

    他有自己的打算,最开始接触琅琊王是因为对纪妧不满,既是“天生反骨”,不如一反到底。但后来,一切都慢慢变了

    脑中闪过纪初桃纯净无忧的笑颜,他的心更坚定了些,抬起冷冽的眼吩咐道“科举之事败露,纪因必定先纪妧一步斩草除根。吩咐麾下,想办法暗中救出涉事考官和行贿之人,以后用得着。”

    安排好一切,他方回到公主府中。

    纪初桃在花厅中休憩,几个宫婢取了丹蔻汁,正用柔软的细笔蘸了给她涂指甲。那鲜红的颜色涂在粉而圆润的指甲上,衬得指尖纤纤,嫩如葱白。

    祁炎不自觉晦暗了目光,喉结滑动,仗着腰间那枚无所不通的令牌,挥退了碍事的侍婢,自己盘腿坐在纪初桃身边的席位上,堂而皇取代之。

    听到了他的声音,纪初桃从浅睡中惊醒,迷蒙的水杏眼渐渐聚焦,看清他的脸,化作笑意道“你来了,去哪儿了呀”

    窗边夕阳秾丽,她的鬓发也折射出柔软的金丝光泽。

    “昨夜未得殿下心意,臣心中苦闷,所以出去散散心。”祁炎随口道,刻意瞒下了那些让她烦恼的阴谋算计。

    昨夜

    他说的是表白心迹,而自己未曾及时应允的那事多委屈似的

    “胡说。”纪初桃低低哼了声。

    祁炎嘴角淡淡扬起,拿起那支秀气得过分的软毛小笔,蘸取了嫣红的花汁,拉过她的指尖开始涂抹。

    他将纪初桃粉嫩得过分的指尖送到自己面前,垂首敛目,笔刷轻轻扫过指甲盖,软软的,凉凉的。

    纪初桃也好奇地凑过去看,与祁炎的额头都快抵到一起,问道“小将军武能舞剑,文能绣花,还会这个”

    “总要学着做。”祁炎低声道,呼吸扫过她的指尖,湿热微痒。

    纪初桃忍不住缩了缩指尖,立刻被男人更紧地握住,微哑道“别动。”

    祁炎手重,一个指甲上刷了好几层丹蔻汁,越发红艳。纪初桃喜欢淡淡的颜色,有些不好意思,轻声提醒道“够了,换一个。”

    祁炎从善如流地换了她的尾指。

    先前入宫的沉闷烟消云散,纪初桃怔怔地想不管梦里梦外,祁炎或许是唯一一个不会背叛她的人了。

    正失神,祁炎一笔没落好,丹蔻汁溢出指甲,顺着娇嫩的指腹淌了下来,像是一滴血珠。

    纪初桃“呀”了声,正欲取帕子来擦,却见祁炎先她一步,用手指抹去了那滴嫣红。

    带有薄茧的男人手指不轻不重地蹭着尾指,轻轻捻着,酥酥麻麻的,比别处的感觉更奇异。明知他只是在拭去多余的花汁,纪初桃还是控制不住地热了脸颊,那揉散的花汁仿佛顺着尾指上窜,汇聚在脸上。

    荔颊红深,也浮现出淡淡的花汁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