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远岫的胸膛里空空如也。
许振瞳孔一缩, 就要将手抽出，却被归远岫一把攥住。
“杀我”他低哑地说，“怕你想多了。”
许振想起千列岁杀对于利维坦之泥的描述，拥有者可以随意改变自己的身体部位。
归远岫的心脏不在该在的位置, 一点都不奇怪。
可是, 如此诡异的能力, 应该怎么对付
许振心中思索, 口中却拖延时间道“哪来这种非人的能力，果然是个怪物。”
归远岫道“这话不该我问你吗你究竟是谁这身骨头又是从哪里来的”
纷乱思绪中，许振意识到, 他为什么反复问“你是谁”这个问题, 到底在怀疑什么
他见过他的金身，见过他的手骨
归远岫突然一笑，伸手来揭他的面具, 口中说道“身体都被我看光了，还遮什么脸。”
“你”许振侧身一避，猛然出手。
然而归远岫揭面是假, 试探为真。
和许振交手数招, 两人对峙, 他冷冷道“果然是你。”
许振已经想到了对付他的办法。归远岫有一身诡异的血肉，却没有与之相配的骨。假如将他全身关节捏碎，就算他的肌肉再强大，最后也只会变成一堆垮塌的烂肉。
许振右腿横踢, 直冲他的半月板而去。
归远岫后撤半步, 双臂交叉向下格挡。许振的力道击中他的肌肉如同泥牛入海, 全无半点反响。
他抱住许振的小腿肚一扭, 又猛然一拉
许振毕竟格斗经验浅显, 被他一招扭转身体，后背半翻，匆忙间想不出应对之法。
归远岫身体贴上许振的背，右手提起他的骨腿向后拉，牢牢禁锢在身侧，左臂勒住他的脖子，从背后擒住了他。
许振心中微沉，假装失手不敌，以这副姿态与归远岫僵持。
他不肯贸然使用隐身的能力，手腕一翻，灵炮环的光球开始在手底凝聚。
归远岫这时却在他耳侧说道“原来我当初不是搬回一个艺术品，而是带回了一个窥伺者。原来穿衣服的雕像不一定是雕像，还有可能是心怀鬼胎的人。”
许振道“如果不是你胡作非为，又怎么会有后来那么多事自作自受。”
归远岫眸色深沉，缓缓说道“这么说，那天晚上绑架我的黑衣人也是你，你有一半钢筋铁骨，所以才不怕子弹。”
“我哥要我画出雕像的衣服，那时候他已经怀疑你了吧，你是不是已经被抓住了呢”
“你有一只手是骨手，平常必然要戴手套，刚巧我认识一个不管什么时候都戴着手套的人。更巧，这个人突然从学校消失，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是你吗手可摘星辰的振”
许振手底的光球消散。
身份已经被认出，假如不能一举杀死归远岫，后患无穷。
他冷静下来，右肘后击，从归远岫怀里挣脱出来。
归远岫任他离开，没有坚持。
许振弯下腰，拾起硅胶假手和手套，重新戴好。
一边戴手套，他一边慢条斯理地说“你比一个月前变了许多。”
“哦。”归远岫不置可否。
“我能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你有如此改变吗”
归远岫道“一问换一问，公平交易。”
“好。”
“一个月前，我在课堂上突发噩梦晕过去，这件事是你做的”
“为什么怀疑我”
“因为你是我的前桌，因为是你送我去了医院，更因为那些梦我已经很久没做了。”
许振垂眸，没有否认，“是我。”
归远岫攥紧双拳，眼角青筋突起，眼眶猩红。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让我经历噩梦现在又为什么要杀我就因为我得罪你那几次我以为你许振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难道是我看错了吗”
“我已经答完了，”许振不愿意多谈，“现在回答我的问题。”
“好，我回答你的问题。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我只是从你制造的那场噩梦中惊醒，记起了一些很久之前的往事而已。”
归远岫转身就走，扔下一句冷硬的宣告“要想杀我，请尽管来。无论你有什么招数，我都奉陪到底。”
等到他的身影走远，千列岁杀从石堆后现身。
许振始终站在那里，低头不语。
“在想什么”
“想你为什么不对他来一梭子。”
“这样你就可以不用亲自出手，不用面对自己的内疚了是吗”千列岁杀把机枪往许振手里一放，“你自己的决定自己做，自己的罪也别想让我替你犯。”
“何况这人开枪也打不死，谁知道五脏六腑会移位到什么地方去，普通手段根本对付不了。”
见他一直低着头，千列岁杀放软了语气，“你不甘心，我知道，但你不能这样为难自己。我告诉过你利维坦之泥的特性，你出手之前是真的忘记了，还是根本就没有下定决心”
“你回去吧。”许振疲惫地说。
“你要去哪”
“去好好睡一觉。”
安眠之森。
杰恩仍然睡在这里，想必正做着一个漫长的美梦。
许振走到一棵树旁坐下，眼皮逐渐沉重。
梦境袭来，他又一次来到了自己的潜意识空间。
狂风和沙尘仍未停息，九座湮灵碑仍然沉默地矗立在此。
许振的身体随风而起，漂浮到中央巨碑的顶端盘膝而坐。
自从花木槿融合火种之后，许行云每晚都送他们两个入梦。
由于潜意识联通神秘世界，灵性会顺着通道自动流入身体，所以在梦中不需要做什么就能自动修行。
许振基本上是在这里感悟神秘世界的规则，夜夜往复，已经习惯了这个枯燥的过程。
但是这一天他心绪烦乱，没有精力感悟神秘世界，只坐了几秒便又站起来。
他飘到中央碑文的前方，凝视着那个“我”字。
真正的湮灵碑碑文是用希格斯秘文书写的，然而投射到他的潜意识里，就变成了汉字。
“我，我是什么我到底是谁”
恍惚间，无数回忆浮上许振的心头。
一时是归远岫反复询问的五个字“你到底是谁”
一时是那晚在御景山庄，千列星宫脱口而出的一句“你是谁”
一时又是童年的作文命题“我是谁”
最终却变成千列岁杀和许行云交互袭来的问话。
“杀了归远岫，你就可以恢复肉身。”
“你想杀他吗”
“你是真的忘记了，还是根本就没有下定决心”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发现自己是谁，一种决定自己是谁。许振，你想做哪种人”
许振蓦然惊醒。
我到底是谁
外在不能定义我，言谈不能定义我，他人的评价更不能定义我。
能够定义我的，只有我一生的经历和选择。
现如今又一次，选择当前。
杀或不杀归远岫，通往两个截然不同的许振。
我决定成为哪一个
“许振，你最渴望的东西，是这具肉身吗”
他伸手抚摸那个铁画银钩的“我”字。
“不，你最渴望的是高空飞行的超然和自由，是直面风沙的不屈和尊严，是手可摘星的潇洒和骄傲。”
心灵霍然贯通，世界豁然开朗。
当他对自己的认知又一层加深，潜意识的大门便又敞开了一寸。
灵性雀跃涌入，盈满这方空间。
亘火欣喜地跳动起来。
许振不再漂浮半空，也没有坐在碑顶，而是缓缓落到地面。
星光大亮，透明地面下方竟然出现了另一道空间
许振满心震惊。
他竟然打开了潜意识空间的第二层
人的意识是一座冰山，潜意识自然不止一层。
根据囚犯手札的记载，每当人的自我认知深化一层，潜意识空间便会向下开启一层。
同时，与神秘世界的接触范围也变得更大。
许振之所以震惊，是因为正常人开启第二层都在进入梦境阶段以后。
他现在灵性还没堆满，距离梦境还差得远，却提前开启了第二层潜意识空间。
这个突破的意义绝对是重大的。
不算沉星小径、监狱岛权限火种这类特殊人造火种，每层潜意识空间可以容纳一枚自然火种。
开启了第二层潜意识，也就意味着可以融合第二枚火种了。
但是融合第二枚火种时需要消耗大量灵性，他现在的灵性数量远远不足。
许振沉下心来感受。
入门阶段堆积灵性的过程，就是往一颗颗细胞里灌注灵性，直到将所有细胞灌满为止。
他刚开始修炼，灵性堆积进度还不到5。
好消息是，现在开启了潜意识第二层，与神秘世界的接触范围扩大，灵性堆积速度直接翻倍了。
除了可以融合新火种、灵性堆积速度翻倍之外，随着自我认知的加深，他对神秘世界的规则也有了更多领悟。
第一次运用能力更像遵循本能，所以只能隐肉身。
第二次，在梦中知晓了少数规则，学会了隐外物。
第三次，由母亲引导进入清醒梦，领悟了灵性的存在，使能力的运用更有条理。
如今是第四次领悟，许振发现，自己现在可以只隐局部。
心念一动，他身前浮出一面镜子。
镜子里的少年长身玉立，却有一张虚无的脸。
这张脸你绝不能说它不存在，却又说不出来具体长什么样子，好像那上面根本就没有五官，可它又不是一张平面的肉皮。
就好像它明明存在，却屏蔽了观看者对光、力、温度的感知，导致既看不见也摸不着，更没有温度。
最终，只能用一个“虚无”来形容。
有了这个能力，倒是方便许振做一些事情时隐匿身份。
亘火、灵性、自我认知。
许振思考着超凡者的三个实力指标。
迄今为止，入门阶段和梦境阶段的修炼方法已经很明确了。
在入门阶段，超凡者使用冥想法偶尔入梦，缓慢被动堆积灵性，感悟神秘世界，并融合第一枚火种。
灵性堆满之后，通过某种仪式升入梦境阶段。
梦境阶段不必借助外力就可以入梦，可以开启更深层潜意识，融合更多火种。
潜意识开得越多，能力就越多。超凡者的自我认知加深，感悟更多神秘规则，对能力的运用更纯熟。与神秘世界的接触范围更大，堆积灵性的速度也更快。
在梦境阶段，超凡者并不修炼灵性的量，而是修炼灵性纯度。
将身体里的灵性不断压缩，提纯到100，就可以通过升阶仪式进入幻境。
大部分人会选择在潜意识开到第七层的时候进阶幻境。假如提前堆满了灵性，第五层进阶也可以，或者迟迟不愿进阶，拖到九层十层亦无不可。
只是越深层的潜意识就越难开启，在第七层进阶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
至于幻境之后如何修炼，是否还要继续加深潜意识，继续融合火种，或者另有其他新操作这些一概不知，囚犯手札里并没有提到。
从梦中神清气爽地醒来，许振发现，安眠之森外围的树木对自己已经没有效果，需要向里多走一段才能再次感觉到困意。
安眠之森的机制便随之搞懂了。一个人进入后假如不被外力叫醒，会一直睡到潜意识层级突破，外围树木对其失去效果为止。假如迟迟没能突破，他就会在睡梦中死去。
这样看来，进入安眠之森的人，必须在规定时间内被叫醒。
许振决定任由杰恩在这里睡三天，三天后再让nc来叫醒他。
这可是整整72小时的梦境巡礼，价值720分这才是对杰恩最大的奖励。
说不定他可以一举打破潜意识屏障，甚至融合亘火。
离开安眠之森，许振听到了头顶无人机的通报声。
“监测到玩家远归违反游戏规则，杀害其他玩家，扣除积分3000。远归当前积分为负值，负值持续一周将被踢出游戏。”
归远岫受到了游戏惩罚，因为私自杀害科伦比亚军。
许振重重叹息。
归远岫扣多少分他不在乎，问题是被这家伙一搅和，他不得不把自己的分也扣掉。
他和千列岁杀一起来杀科伦比亚人，原本完全可以搞暗箱操作不扣分。
结果被归远岫这混蛋连累了。
千列岁杀没被看到，依然可以不扣分，他却必须忍痛扣掉自己的分，甚至要比归远岫扣得更多才行，因为大部分人都是他杀的。
回到浮空岛，许振被镜面长廊狠宰了整整五千分。
望着迎面而来的归鹤鸣，他老老实实把头低下。
“这次是我冲动了，不管什么惩罚我都接受。”
他又在心里骂了归远岫一万遍。
按照原计划，科伦比亚人悄无声息死在废墟里，其他玩家最多猜测他们招惹了不该惹的植物，不会有人知道是他干的。
现在好了，全游戏通报批评。
归鹤鸣本来就对他有诸多怀疑，再知道他杀了人，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出乎许振意料的是，归鹤鸣递来了一瓶啤酒。
“喝点压压惊，第一次杀人吧。”
许振这才后知后觉地白了脸。
这次是扎扎实实地开荤了。
归鹤鸣拍拍他的肩，“广场前面有篝火晚会，去不去”
“篝火晚会”
“是那个叫秀傲天的女玩家搞出来的联谊，邀请了咱们，估计也邀请了远归那一帮人。对了，你刚刚见到那个远归了”
许振点头，知道他已经开始怀疑归远岫的身份。
“我杀了人，还被扣了这么多分，你不生气吗”他忍不住问。
归鹤鸣说“你明知道我会生气，明知道违反规则，还是去了，你怎么想的”
许振不语。
“少年人就是血气方刚。我弟弟如果在这里，估计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归同学”
两人慢慢向前走着，前方篝火通红的光芒逐渐占据眼帘。
“我弟弟从小就是坚定的反战人士，全归功于我给他瞎讲的那些战场故事。也是怪我，在维和部队的那段时间心里头愤懑，只能靠给他讲故事来排解”
“可惜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他心里到底想什么，”他自嘲一笑，“我是真看不出来了。”
许振看向前方，游戏里剩余的玩家都围绕在那堆巨大篝火附近。
就连千列岁杀和那个瘦小的黑袍人也在。
篝火距离浮空岛岸边只有十步之遥。
归远岫坐在崖岸上，不顾身下万丈高空，凝视着辉煌的城市。
许振望着他的背影，眸色暗下来。
“既然你说奉陪到底，好，我就把你的底细全调查出来，看看你到底经历过什么，选择过什么，才会变成今天的样子。”
“看看到底有没有一个理由，能让我问心无愧地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