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拍在每个人银白色的面具上, 映出一片荡漾的暖红。
钟毓秀、苏荼、皮影、针针四位游戏里仅有的女性,坐在一起边烤肉边谈天说地。
陈宝刀、阿刽、道士清虚子混迹到一处,三个人皮笑肉不笑, 互相刺探情报。
韩焉辞嘴里叼根草, 头枕双臂躺在地上, 仰望天幕。
周行、刺隐、归鹤鸣三人坐在一起, 都不多话, 气氛安静而惬意。
晋云康和傅恒手里各拿一串烤好的肉,气势汹汹地来到钟毓秀跟前。
一个左边一个右边同时伸手,“秀秀,尝尝我的手艺。”
钟毓秀无情地把身子往后一倒,从两人中间爬出去, “刚才吃多了, 现在有点撑,你俩吃好喝好”
徒留两人尴尬地举着手, 似乎手里的肉是送给对方的一样。
钟毓秀已不能称直女, 俨然是个撩不动的铁妹, 傅恒感到有些无力。
再一看对面傻傻举着手的晋云康,一时气从中来,没好气地夺过对方手里的肉串。
“我烤的”晋云康的手追过来。
傅恒却把自己烤的肉往他手里一塞,“吃。”
“谁要吃你的”
“吃不吃”
“”
两人转过身去, 就着火光啃肉,试图消气。
一口下去, 傅恒眉头扬起,晋云康表情僵住。
傅恒“没想到你个傻子做饭还挺好吃。”
晋云康“呸, 这都什么玩意儿。”
突然他意识到什么, 捶胸顿足, “秀秀为什么没吃你说她万一要吃了,你不就出局了吗”
因为冥想增益机制和积分兑换机制都要等24小时后开启,所以篝火晚会之后,玩家纷纷下线休息,等待新机制开启。
归鹤鸣刚登出游戏就收到一条消息,称白鹰人又开始对夏国的冷聚变研究所蠢蠢欲动,便立即去部署行动。
许振在回房间的路上,遇到了刚从会议室出来的张宏等人。
张宏被接到基地后,花了一整天时间来接受外星人的存在,随后就开始主持外星飞船的打捞工作。
要想打捞飞船自然先得知道飞船在哪,所以一群研究员这几天就在基地和国家天文台两点一线,通过空间碎片观测系统寻找飞船残骸的踪迹。
想到千列岁杀关于利维坦之泥和外星人的猜测,许振上前攀谈“张教授,这么晚了还不睡”
“嗯,出了点问题。”因为他是内部人员,张宏也不避讳。
“我能问问是什么问题吗”
张宏神情有些疲惫,“国家天文台的空间碎片观测站没有观测到任何异常。如果出现了新的飞船残骸或太空垃圾,按理我们是能用这套系统发现的,但视野中的太空异常干净。”
许振心里一沉,面上却微笑安慰。
两人在走廊里同行,随意聊着天。
许振问道“张教授是温柔一代发动机的设计者,也是国内战斗机领域的领军人物,为什么转型开始做太空项目了”
“航空航天不分家嘛,”张宏有些惊喜,“没想到你知道温柔,向来出名的都是战斗机,可很少有人听说过发动机的名字。”
“发动机是战斗机的灵魂,温柔是诛远的心脏,更何况温柔一代取得的重大突破,在整个航空史上都是里程碑级的。”飞机小行家许振说,“不过这两个名字真是相去甚远,战斗机的名字叫诛远,发动机怎么会叫温柔太不搭了。”
张宏笑了笑,神情有些低落,“因为曾有人说过一句话。武器装备应该是威慑十足的利刃,不该是滥杀无辜的屠刀,所以要起一个吓人的名字,也要有一颗温柔的内核。”
“这倒是挺有趣的。”许振的心思渐渐离开话题。
国家天文台没有发现飞船残骸,下落不明的利维坦之泥在地球现身
这又意味着什么
第二天,许振借口“考虑到燕京就读”,问出了归远岫曾在燕京就读的学校名字。
一个高三生的转学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归远岫到底有什么理由离开家,跟着哥哥来到临州
一点也不意外,这所学校里几乎所有人都认识归远岫。
“归远岫,就那个校草兼校霸呗,谁不认识他”
“整天傲得跟那什么似的,长得帅又怎么样,学校里没人喜欢他。”
“那怕不是个反社会人格,幸好转学了。”
“就那个虐猫男啊,归远岫。”
“虐猫”许振忙问。
被拦下的这位同学一看他打听的是归远岫,挤眉弄眼道“你为什么打听他不会是他新学校的同学吧是不是觉得他这人很不对劲”
许振不动声色道“他到底有什么问题”
“我告诉你,你们千万防着点这个人,这人是个潜在的犯罪分子”
许行云拨通了归鹤鸣的电话。
打完招呼,她开门见山道“今天我到了你家,打算和远岫接触一下,但他很不配合。你找我来的事,对你弟弟说过吗”
归鹤鸣道“没有,他有点抗拒心理咨询。”
“归警官,你这样我们真是没法合作,起码也请你稍微做一做你弟弟的工作吧。”
“对不起,这段时间太忙了”
“你是不是经常因为工作忽略亲人”
“我”
“算了,不讨论归警官你的问题,我打这通电话,是想请归警官给我讲一讲远岫的病情。”
“当初是在哪里诊断出自恋型人格障碍的,咨询师是哪位除了人格障碍你们还觉得他有哪些问题”
“把他的情况都告诉我,我才能对症下药。”
许振漫步在街道上,想到刚刚从归远岫同学那里打听出来的消息,有点失神。
“归远岫这人就是太傲了,虽然出手大方,有很多人跟他玩,但是每个人都和他走得不近。本来这也没什么,但是有一次我们发现,他居然是个虐猫狂魔。”
“归远岫家里有钱,才上高中就有一套自己的房子,经常邀请同学一起去玩。但这房子里有一个秘密的房间,谁也不能进去。上一次去他们家开arty,大家把他灌醉偷偷拿到钥匙,打开了这个房间,好家伙,你猜怎么着”
“一进门就看见一个血盆,里面泡着一具猫尸,猫皮已经被扒下来了旁边桌子上还放着很多骨头架子整个房间里都是福尔马林的味”
“当时吓坏我们了,只拍了几张照片就急忙从他家跑了,生怕这家伙醒过来发现不对,把我们也给虐杀掉。事后一想那时候真是太害怕了,我们有五个人,他一个人怎么对付应该进房间多拍几张照片才对。”
“那照片我还留着呢,你看。”
“这个事儿啊,后来也没报警,因为你想想虐猫又不算犯罪,是吧但是照片在学校里流传开了,家长怎么可能允许学校里有一个虐猫狂魔、一个潜在的犯罪分子就联名要求学校把他赶走了。”
“后来我们还听说啊,这归远岫小时候就被算命的人说,长大了必然走上邪路”
虐猫归远岫这样的人吗
许振不肯相信。
但他看到的照片是实实在在的。
假如归远岫没有虐猫,为什么连辩解都不辩解一句,任由学校把自己赶走
许振拨通了母亲的电话,问她那边情况如何。
许行云说“正巧,刚下动车,人在燕京。”
“归远岫在燕京有一名持续见面的咨询师,我现在要去见他。归鹤鸣说,他之所以需要不断找咨询师,不光是因为人格障碍,主要是因为他父母怕他误入歧途。”
“听说这孩子小时候性格很好,被绑架一次回来后人就变了,多疑敏感,不相信人,无故乱发脾气,还经常发表三观不正的言论。归远岫的姥姥迷信,带她去找了一个据说很灵的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说这孩子将来容易走邪路。”
“归远岫的爸妈当然不信算命,但却觉得人家说得有道理,觉得不从命理也能从心理上看出来。”
“在学校里被发现虐猫之后,父母认为是挥霍无度和狐朋狗友引他不走正路,就把他送出来读书,远离那些不正经的朋友,掐断了他所有的零花钱。”
许振挂断电话,垂眸思索。
归远岫说过的话犹在耳边,他总是不时想起。
“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我只是从你制造的那场噩梦中惊醒,记起了一些很久之前的往事而已。”
突然之间,猜想划过许振的脑海。
利维坦之泥十年前就下落不明,怎么会在99件秘器流落地球的今天突然现身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也许归远岫不是近期才得到利维坦之泥呢
他一直以为归远岫是在近一个月内得到血泥的,因为上次在归家几乎被归远岫摸遍全身,当时明明没有任何感觉。
但也许他是被误导了。
也许归远岫早就得到了血泥,只不过秘器一直沉睡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它的存在。
利维坦之泥本身是一堆血泥,融合过程必定无比惨烈,要么是生生削去皮肉,就是把自己的肉也捣成泥。
假如归远岫在近一个月内经历了这些,归鹤鸣不至于没有察觉。
假如他在多年之前就经历过这些,那么
他最恐怖的回忆,怎么可能是割肾
除非他是忘记了。
因为某些原因,把那些痛苦的经历深埋起来,让自己全然忘记。
直到许振对他使用五蕴皆空,他的大脑不得不遵从指令,把深埋在心底的那些真正的恐怖翻找出来
线索的碎片一一串联,纷杂的真相逐渐清晰。
许振想通了一切。
仙女座学者格罗萨为了制造超级战士而偷走血泥,辗转逃到地球。虽然已经回不去母星,但仍不死心,想要继续研究利维坦之泥的奥秘。
时年九岁的归远岫,被人贩子抓住,成为他的实验品。
等等人贩子
许行云曾说,常玉荣做过拐卖人口、贩卖器官的勾当。
抓住常玉荣之后,许行云对他百般审讯,他却未曾吐露关于贩卖人口的半个细节。
常玉荣取保候审整整两年,他从前的手下却仍然盘踞在废城区对他忠心耿耿,简直就像被控制了一样。
常玉荣最恐惧的事是常人难以理解的一幅画面,无数尸体如同垃圾一般成山堆着,什么样的经历才能造就这样的画面
许振转头狂奔。
常玉荣被关在临州的一间疗养院里,归鹤鸣曾经试图审问他,同样未果,只好先将他送到疗养院治疗。
许振现在明白了,常玉荣绝非意志坚定之人,口风紧不是因为不愿说,而是说不出来。
就在许振赶往疗养院的时候,许行云来到燕京一家心理咨询室的门口。
从归鹤鸣那里拿到归远岫上一任心理咨询师的号码,她跟对方预约好时间,便买了车票直达燕京。
这位咨询师名叫赵一新,是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同样也是业界知名的牛人。
两人都听说过对方的名字,不必过多自我介绍,握手寒暄之后,许行云直接说出自己的来意。
赵一新笑道“许老师,咱们这行的规矩你也知道,客户的信息是绝对不能泄露的。”
说是这么说,但现在的行业哪有这么守规矩许行云早有准备。
“赵老师,我的能力不如您,没能破解远岫的阻抗,到现在对他的情况也是一无所知,这样工作也不好进行,我也不愿意砸了自己的招牌赵老师,看在我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您就帮帮我吧。”
她说着,从包里掏出她的“诚意”。
赵一新接过厚厚的信封,随手一摸,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他起身关了门,“我能理解您一心为孩子着想的心理,既然这样,我当然要义不容辞地帮助你,帮助远岫。”
赵咨询师职业操守堪忧,但职业能力一点也不容质疑,他坐在沙发上,开口叙述起了归远岫的情况。
“当初远岫的自恋型人格障碍是我诊断的,但我一看到这孩子,就知道他不是人格障碍者。”
“为什么要这么诊断”
“因为他虽然不是人格障碍者,却一直都在扮演这样的人。一种习惯性的扮演。”
“这个孩子不希望被人喜欢,也不希望喜欢别人,恨不得全天下都讨厌自己,离自己远远的,不要和自己产生纠葛。比起本身就是自私者,他这种情况更像是选择成为自私者。”
许行云说“但他家世优渥,相貌出众,学习也好,有什么理由非得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
许振直接坐城际列车回到了临州。
两个城市距离之近,列车不到两小时就能到达。
其实他完全可以从沉星城中转,通过家里的传送点前往临州。但他已经深谙行事谨慎的道理,不管做什么都尽量不留破绽。
从车站出来,坐上出租车,他飞速赶往临州市疗养院所在的城区。
奇怪的是,在即将到达疗养院的时候,路上出现了大堵车。
司机嘟囔一声“现在又不是高峰,这里又不是闹市,堵什么车啊。”
马路前方传来喧哗和惊呼声。
许振感到一丝不妙,急忙付了钱下车查看。
宽阔的马路上停满车辆,后面的车不明所以缓慢前进,前面的车却在疯狂后退。许多车辆一时退不出来,追尾相撞,在路面上横得乱七八糟。
许多人见车辆被堵,便冲出车外向后方奔跑。
许振拦住一个向后狂奔的人问“这是怎么了”
这人激动地说“有人当街杀人,别往前了,快跑吧。”
许振心里咯噔一声,逆着人群疾步向前,发现在前方几辆相撞的车中央,一个眼眶猩红的少年正把一个秃头矮胖的中年男人掼到一辆suv上,手里拿着刀,疯了似地捅向中年男人的肚子。
suv里,司机坐在驾驶位瑟瑟发抖,连车都不敢下,生怕一下车就被这个当街杀人的疯子抓住。
许振大喝一声“归远岫”
被归远岫怼在车上的男人赫然是常玉荣,从前胸到腹部中了几十刀,早已没有命活。
许振喊出声时,归远岫正把常玉荣扔到一边,拉开车门,揪出驾驶座上的男人。
听到许振的喊声,他向这边望来,目露痛苦之色。
“杀了我”他一边嘶吼,一边把尖刀捅进男人的肚子。
许振飞奔过去,从他手中推开腹部中刀的男人。归远岫似乎不在意手底换了人,把许振推在车门上,一刀捅下去。
许振抬手一握。
刀尖没入许振的右手,顷刻便卷成一团钢球,许振转手捏住归远岫的手腕,同他相持较劲。
归远岫手里用着狠劲,眼睛里却满目绝望,低声求他“你不是要杀我吗杀了我吧。”
嘴上一心求死,他身体袭击许振的力道却不见减小。
两人一个有非人的肌肉,一个有非人的骨头,力量都奇大无比,僵持在那里谁也奈何不了谁。
许振震惊地说“你是不是控制不了身体”
“求你快杀了我,”归远岫整个人几乎崩溃掉了,“只要你能杀我我就可以停手,他不会真的让我死”
他语言破碎前不搭后,许振猜想意思应该是可以以杀他作为威慑,因为背后操控的的那个人不会让他真死。
手套和硅胶假手都已经被捏烂,骨手暴露出来。
归远岫夺回了少许的控制权,抓住许振的骨手一点一点放在自己胸口,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这次心脏真的在这里,杀了我”
许振目光深沉。
尖细的骨节一寸一寸沉入他的胸口。
当他握住归远岫蓬勃跳动的心脏时,后者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虚脱地倒在他身上。
心脏的触感湿滑黏腻,但真正让许振头皮发麻的是再次出现的触感。
那深入骨髓的似痒似痛的快感。
归远岫的表情难以形容,只怕他也有同样的感觉。被摸骨头和被摸内脏似乎没有太大差别,都是那样的触及灵魂。
许振感到痴迷、感到上瘾,几乎无法将手从归远岫的胸膛里抽出来。那股明明已经压抑下去的渴望又再度升腾,是的,他的心脏就在自己手里,比上次又更近了一步,这次是真的将他的命攥在了手里。
人的自制力就是这么差劲,他掌中开始用力,就要把那股冲动化为行动。
他舔舔嘴唇,干涸地说“你把命交到我手上,不怕我真的杀了你吗毕竟我对你,”他直直望进归远岫的眼睛里,“有、杀、心。”
良久,归远岫苦笑。
“动手吧。”
下一秒,他猝然弓背,嘶声道“你在干什么”
许振用骨尖在他心脏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刻痕。
“先记在账上。”
“就像你说的,这个孩子的咨询阻抗十分严重,我努力了一年多,才终于在他离开燕京前的那段日子破除了阻抗,听他讲起当年那段故事。”
“唉,要不是这孩子转学去了别的地方,情况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可惜现在算了。”
“许老师应该知道,他小时候被人贩子绑架的事情吧。”
“我知道,难道这就是他的创伤来源吗”许行云说,“对不起,但是太不合理了。归远岫的问题在于他对人怀有深刻的恐惧和不信任,这不是简单的创伤能够造成的。”
“听说许老师是刑警出身,难道没有想过这件事的蹊跷之处贩卖器官的人贩子一般以身体健康的青年为目标,为什么会盯上一个九岁的小孩子抓走他之后又为什么割了肾扔回来,活像是在报复”
许行云猛然攥紧了沙发罩布。
一个猜测浮上心头。
“难道,人贩子原本的目标不是他”
“他原本可以不被绑架,之所以落入人贩子之手,是为了保护一个人。”
“保护一个人”
“他保护了那个人,那个人却没有回来救他。”
临州市警察局。
审讯室里一片昏暗,审讯室外所有警察严阵以待。
当然,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是绝对免不了的。
“你们看到网上的视频了吗”
“看到了,我去,是真的残忍,什么仇什么怨”
“就里头那个”
“就那个,看上去还没我儿子大,这年头的少年犯呐”
“最离谱的是那个抓住他的小伙子,看着比少年犯还嫩,结果一出手就把人放到了。你们看到视频没有果断冲上去推开受害人,和犯人在车上搏斗,没两下就把人擒住了,完了之后一亮证件,好家伙,是咱国安的同志。”
“活久见,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真实的国安。”
“年轻有为又这么帅你说他多大了,到没到结婚年龄”
“满脑子黄色废料”
“卧槽最新消息,你们知道那个少年犯是谁吗”
“难不成还是个人物”
“就前段时间调来的那个巨帅的刑警队长,现在在燕京开会的那个,他亲弟弟”
“卧槽”
“真的假的”
“刑警队长的亲弟弟当街残杀一人捅伤一人”
铁门一声重响,把议论声关在门外。
归远岫躺在椅子上,抬头瞪着天花板。
他的姿势完全可以说是躺,脖子枕着椅背横木,头向外仰,身子仿若瘫痪,双腿笔直前伸,两手呈大字型打开。
听见许振走进来的脚步声,他才稍微有了一丝动静。
许振拉开椅子坐下。
他的脸色也很不好。
“你这回是真闹大了。视频已经传遍全网了,幸好没拍到清晰画面,我让国安那边往下压,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成效。”
“你什么时候成了国安的人”
“被你哥发现身份的时候。”
“我哥”
“我还没通知他这件事,但我想他迟早会知道。”许振很头疼,他还得想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心血来潮跑到临州。
归远岫又仰起脸来看天花板。
“现在能对我说说吗”许振问道,“你放心,审讯室的监控已经关掉了。”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
“归远岫,假如你什么都不说,别人就永远不会认识你、理解你。假如你什么都不说,就连你哥也会把你当成杀人犯。假如你什么都不说,幕后控制你的那个人就得逞了。”
过了许久,归远岫说“这是一个惩罚。”
“惩罚”
“他发现了,发现我已经恢复了记忆,发现我试图反抗,发现我长大后变得不听话了,所以就要惩罚我。”
“这到底”
“许振,我不想说。”归远岫把手搁在桌子上。
“你自己看吧。”
看着许振犹豫的神情,他说道“怎么了,上次不是看得挺痛快吗。你那么想杀我,又那么想知道我最害怕的事是什么,怎么到现在我不反抗了,甘心让你杀让你看了,你又婆婆妈妈地退缩了”
许振直接握住他的手,发动五蕴皆空。
幻觉再次袭来。
仍然是那个手术台,突然亮起的灯光和戴口罩的脸。
白大褂走过来说“麻醉算了,让你扎扎实实地疼上一疼,才能记住教训。”
“下次可要长记性了哦,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本来不是要抓你,自己非得撞枪口上,哎呀,疼不疼”
白大褂在完全没有注射麻药的情况下,摘除了归远岫的肾。
许振从归远岫的视角脱离出来,看到了年仅9岁的他。
他被皮带捆绑,嘴里堵着一大块布,肚皮上的伤口外翻,全身的青筋由于痛楚暴起,额头大汗淋漓,瞪大的眼睛里满是绝望和死寂。
白大褂把新鲜的肾脏泡进福尔马林,擦了擦手。
这时手术室外进来了一个人,赫然是年轻时的常玉荣。
常玉荣见到白大褂,皱眉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白大褂说“咱们原先盯上了一个优质货,可惜被这小子搅了,气不过就把他抓过来,让他长长教训。”
“我跟你说过,咱们不是真器官贩子,别动不动就搞别的动作,容易暴露。”
“那这孩子现在怎么办”
“一起带上去。”
“一起”
“格罗萨先生最近考虑找一些小孩子做实验,先把这个带过去试试。”
场景飞快变化,再度稳定时,归远岫躺在另一座手术台上。
但这次的房间极为科幻。黑灰老旧的金属四壁,裸露着机械零部件和纷乱的电线,到处都是闪着奇特数据的屏幕、看不懂的符号和让人眼花缭乱的操作台
归远岫所躺的地方即是手术台又不像手术台,充其量就是一只老旧的机械躺椅。躺椅上罩着一只大灯,旁边堆满各种骇人的器具。
一个极其扭曲古怪的生物慢慢靠近他。
这个生物勉强是个人形,但却没有头,头的位置长出了一只手臂,上半身伛偻畸形,布满鲜红的肉瘤,下半身则干脆是一坨肉山。肉山中间有一个勉强的缝,能看出是两条堆满烂肉的腿挤在一起,肉褶相互堆叠,导致两条腿分也分不开。
这生物站在一个带轮的托盘上,因此才能移动。
它穿着一件乌漆麻黑的黑铁罩子,上面挂满灵活转动的机械眼,几十只机械眼每一只都伸出电线连接脖子上的那条手臂。手臂向上举起,托着一只透明玻璃缸,缸里泡着一颗大脑。
这只生物托着自己的大脑,转动着浑身上下的机械眼走到归远岫近前,缓缓弯下上身。
恐怖的肉瘤和机械眼挤在他眼前。
就连许振见到这个怪物都心脏停掉了一拍,更别说年仅九岁的归远岫。
小男孩惊恐地蜷起身子,绝望的哭喊着,然而这个地方死气沉沉,除了他的哭喊外再无声音。
这只生物没有理会他的哭嚎,将他的一只手拎起来固定在扶手台上,任由他的身子在旁挣扎,从一旁的工具箱里拿出一柄小刀。
“不,不”归远岫绝望地哭着。
在他撕心裂肺的目光里,小刀划落,片下了他胳膊上的一整块肉。
许振被幻境排斥了出来。
睁开眼,便看到归远岫通红的眼圈。
那染着艳色的眼眶中,却有一双空寂的瞳仁。
“我就只能”
“坚持到这里了。”他慢慢地说出来,把脸埋进手心里。
许振起身倒了杯热水,推到他面前。
归远岫勉强润了润唇瓣。
他苍白得吓人。
只有眼眶和唇心是红的,像藏了一串将流未流的泪,含了一抹将吐未吐的血。
“你问我这一身血肉是从哪来的,明白了吗就是这么来的。”
“先从手开始,把手上的血肉一点一点剔下来,直到剔得只剩白骨为止,把你自己的肉捣成泥浆血汁,要特别碎、特别烂再把那些血泥细细地混进去真神奇,你知道吗,混合好的新肉一接触你的骨头,就马上长上去,只要一个小时就长好了,一条手臂也就替换好了。然后是另一条手臂、腿脚、上身最后是脸,脸要剔得特别精细才行”
“归远岫,你别说了。”
两人沉默对坐,不知过了多久,归远岫再度伸出手,让许振发动能力。
两人就这样断断续续地坚持了下去。
归远岫的恐惧是弥漫性的,他不是对某一个具体事件和场面恐惧,而是存在一种刻骨铭心的无法摆脱的阴影。
所以许振能够看到的事情非常多,细节非常丰富。
那个托着自己大脑的怪物,就是千列岁杀口中带走血泥的仙女座学者格罗萨。
他一心研究血泥的特性,想制作出强大的超级战士,但自身融合血泥失败,变成了那副鬼样子。幸亏提前护住了大脑,又及时将血泥剥离出去,才保住一条命。
误入银河荒漠,收到哥伦布计划的信号来到地球,尽管已经无望回归故乡,他仍然决定把实验继续下去。
格罗萨控制了常玉荣,让后者每个月给他带几十名实验品,均是身体健康的青年。
这些人要先经过体检,体检不通过的被拉到回收点处理成食物,体检通过的上手术台融合血泥。假如失败,就把血泥剥离出来,下一个人再继续。
所有实验无一例外地失败了。
利维坦之泥和利维坦之骨是不可分割的。
失去骨骼的血肉失去了支撑,所以会崩溃。
失去血肉的骨骼失去了意义,所以全无感觉。
归远岫是唯一一个成功品,因为他是第一个成功撑过实验的孩子。
格罗萨以前的实验品里也不是没有小孩子,但他们无一不被痛苦折磨得精神失常,只有归远岫咬牙坚持到了最后。
于是,格罗萨的实验终于成功了,利维坦之泥与人体结合的奥秘也终于被发现了。
必须在结合者年纪尚小的时候,剔掉他全身的肉融合血泥。血泥会陷入沉睡,同他一起生长,直到成年之后再苏醒过来。
归远岫虽然没有精神失常,但也濒临崩溃。
糟糕的精神状况会对身体有很大影响,为了确保他心理健康,格罗萨洗掉他的记忆,把他放回了地球,常玉荣又把他伪装成被人贩子割肾的样子。
如果没有意外,他的记忆永远都不会恢复,只会在成年的时候发现自己拥有了超能力。
但在五蕴皆空的作用下,记忆深处的恐惧被翻找出来,他不得不重温了当初的噩梦。
记忆恢复之后,也许是受到激动情绪的影响,利维坦之泥也提前苏醒了。
归远岫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因为一旦被发现,他就会变成格罗萨的傀儡。
格罗萨在常玉荣和他手下的脑子里、归远岫的脑子里都植入了控制芯片,只要一个念头,就能肆意摆布他们。
常玉荣脑中芯片的预置程序是保密,能直接控制大脑的言语运动区,所以他口风那么紧,并非不想说而是说不出来。
常玉荣手下的预置程序则是忠心,便犹如打上思想钢印一般,他们绝对不会背叛。
归远岫没有预置程序,但他知道,格罗萨早已经不关注常玉荣等人,却还偶尔关注着他,决不允许他变得不听话和脱离控制。
废城区的诊所老板韩焉辞,曾经是个出色的脑科大夫,由于得罪了某些人才沦落至此。
归远岫恢复记忆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摆脱控制,所以去找韩焉辞。但他不敢贸然表明来意,因为格罗萨可以通过他的双眼监视他。
当他仍未思考出该怎么瞒住格罗萨的时候,便被意外卷入了游戏。
对归远岫而言这既是幸运也是不幸,因为游戏竟然能阻断控制芯片的信号传输。
当他进入游戏的时候,格罗萨就完全失去了对他的控制。
格罗萨发现了在控制器信号失踪长达一天之后,格罗萨发现了他已经恢复记忆,已经令利维坦之泥苏醒,甚至在策划着脱离摆布
归远岫对此却完全不知情。他今天去疗养院找常玉荣,是想要通过常玉容脑中的芯片研究解决之法。
为了瞒过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监视,他还特意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去质问七年前绑架案的真相。
就在和常玉荣对峙的过程中,他却突然失控,把人带出疗养院,拖到大街上,当街持刀行凶。
他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愤怒,他听到了格罗萨的质问和怒吼,他终于明白了这是对自己的惩罚。
对自己不听话的惩罚,对自己不肯听凭摆布做一个玩物的惩罚,对自己不肯乖乖依从命运的惩罚。
格罗萨早已经无欲无求了,回不到仙女座,所有的行为都是徒劳,利维坦之泥的实验也不过是他的执念而已。
现在,他的执念变成了归远岫。他视归远岫为自己的爱宠和私有物,为情感和命运的寄托,他享受着窥探和摆布他人人生的快感,决不允许这被摆布的蝼蚁产生自己的想法
许振问归远岫“你早就知道绑架你的人是常玉荣我是说,你还没恢复记忆的时候。”
归远岫说“当年我就知道了。调查报告就放在我哥桌子上,他不知道我偷偷溜进去看过。”
“他已经调查出了”
“是啊,证据链完整得无懈可击。”
“但他没抓人”
“他们要放长线钓大鱼嘛。”归远岫讽刺道,“可惜这鱼大得超出所有人想象,长线放了七年,连根毛也没钓上来。”
“你你怨你哥吗”
归远岫躺回椅子上,望着天花板。
“我谁也不怨。”
外面突然传来喧哗声。
审讯室的门轰一下被撞开,归鹤鸣带着一身冷气冲了进来。
“归远岫。”他的尾音抖了一下。
没顾上搭理许振,他勃然质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
电话铃声打断了他。
归鹤鸣连看也没看一眼,把手机关为静音扔在一边。
但是当他看到归远岫眼角突然涌出的泪花,那一句句的质问便也说不出口了。
三个人沉默着,徒留手机在桌上嗡嗡震响。
不知过了多久,归鹤鸣的手机偃旗息鼓,许振的手机却响起来。
来电人竟然是张宏。
有心缓和一下气氛,许振说“那我接了。”
“谢天谢地,许小哥,归司长有没有在你旁边刚才我们在开会,归司长看到视频就冲出去了,我看到视频里有你,猜想他一定去你那里了。”
“怎么回事”
“你开免提”
“归司长,我给你打了一路电话你怎么不接我也看到那个视频了,他们说视频里是你弟弟,真的吗等等,你千万听我说一句话,这孩子、这孩子就是我前些天拜托你帮忙寻找的孩子啊。”
“当年我在图书馆受一本书启发,突然有了新发动机的设计灵感,急忙赶到研究所去。就是在这一路的公交车上,我认识了这个孩子。”
“当年我激动难抑,站在拥挤的公交车上就开始画草图,这个孩子看见我这么辛苦,就让我借他的背画图。叔叔一定是在完成非常重要的工作吧。时至今天我还记得他说过的话。我说,是啊,只要画出这幅图,我们夏事的最后一块短板就补齐了。我说得很大声,很骄傲,因为我知道其他人就算听到也会以为我在吹牛。但是这个孩子没有,他认认真真地把他的背借了我一路。”
“归司长,你知道吗,温柔系列发动机的名字就是他取的,下车的时候我说,如果让你给夏国的战斗机取一个名字,你会叫他什么。他说,如果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