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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89章
    出了凌霄殿不久,我与金星分道扬镳,他往命格府邸,我往南天门去。

    去到凡间才发现情况比我想象中的要好一些,想是因为妖魔们隐于山林,城外的山林被烧得秃成了黄土坡,土地也干旱得格外厉害,而田地里或是禾苗化成的黑灰,或是枯死成一片焦褐色的干草,偶见行人奔走,或是哭泣。

    城门附近聚集了许多流离失所之人,就有些拥挤吵嚷,不少褴褛衣衫一身脏乱的人挤在棚户里,有人手里拿着吃了一半的窝头,有人捧着瓷碗,碗里盛着稀薄泛黄的粥水,也有些人结成队团成团,试图越过守卫人员钻进城内的,可惜随着守卫不断增强而不得不后退。

    这些应该都是这座城池四野受难的灾民,或是等着城里官员救济,或是无力地咒骂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们。

    与城门外的兵荒马乱相比,城里尚还安稳着,两街上人群庸碌,男女老少,披衫着褂,骑马的、驾车的、挑担的、摆摊吆喝,高声买卖。

    陵光神君所居府邸建在闹市区正中间,是个只一进小院儿的房子,青砖碧瓦的,谈不上辉煌气派,看起来倒与普通民户居所并无什么太大差异。

    我在云间观望半晌,心思着应该是陵光神君做出过什么补救措施,这城里才能还有这般正常景象。

    我掐一个神隐法儿,落进了那孤零零的小院儿里。

    院门半开,其中布置的也格外轻简,只一方石桌四张石凳摆在院子左侧居中,桌上一壶清茶,几个瓷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陵光神君倒也淡定,既不逃也不躲,屋门半开,着一身赤色衣袍,斜斜地倚在软塌上午睡,留给我一个风情万种的背影。

    随手翻起一个茶杯,将壶中清茶倒了些,摸着壶身尚温热着,想是这人也睡下不大会儿功夫,毕竟不日就要下凡受苦,他既然不逃,我自然也就不急,乐得忙里偷闲,允他在投生之前睡个安稳觉。

    这人也是忒能睡,从日挂中天睡倒日落西山,天色昏昏现了暗橙色,只余最后一丝日照暖意之时,我方听见耳侧边丈远处传来一阵叩门声。

    我自眼角余光中观见这陵光神君是个漂亮模样,于是将身一转,瞧个清晰,他斜歪歪地倚在门框,是个纤细高挑身形,披散着的头发有丝缕凌乱,一双凤眼微挑,唇角间自带三分笑意,极好的中和了眼角眉梢里的那一分凌厉。

    我打量着他,他也在端量着我。

    许是方才睡醒的缘故,上襟敞开了些,红衣衬得肤色雪白,琵琶骨若隐若现,看得出骨骼线条是极好的。

    这般浪荡姿态,倒让我想起杨婵曾说过的一句俗谚

    想要浪,倚门框。

    虽然他此时衣衫不整,稍显得孟浪了些,但我对漂亮人一贯是比较好说话的“小神在此间坐得腰酸腿麻,可算是候得神君醒转。”

    他不急不缓地踱步过来坐下,声色清朗“三太子倒是心大。”

    陵光神君自来熟,我便也不说什么虚话晃他“本太子对美人素来宽待。”

    陵光神君倒上一杯不知冷了几多是时辰的冷茶,饮下一口,压低了声音“那本君可得多谢三太子容我得个好眠,玉帝如何罚我”

    我啧啧摇头,掰着手指说道“天雷,赑风,阴火,三灾不少,魂魄打入九幽,攀刀山,过火海,啧”见陵光神君那张满风华的脸蛋微微变了颜色,我抽一口冷气,转了话口,毕竟目的不是逼他鱼死网破。

    “不过本太子心善,素来偏爱有才之人。在玉帝面前求情,免去了大三灾。”

    “但是”

    我声色一沉“请神君下界做一世凡人吧。”

    这人眨眨眼,漫不经心地说“做凡人啊,倒不如死了的好。”

    听他言论,我已然握住腕间金环,正要说些什么,但这人却突然转了脸色,喜笑颜开“不过啊,好在本君是个好脾气的,做个心甘情愿的姿态倒也不难,只是可惜了挨不上这一度蟠桃盛会”拖了个长音儿,又叹道说到底还是怪本君一时气性上来,冲动了些许。”

    这人呐,一副油腔滑调的派头,神鸟朱雀生就的那股子傲劲儿呢

    我叹了口气“强买强卖的买卖不爽利,神君何必拿话来晃我直说吧。”

    “痛快人。”陵光神君蓦然端正了神态,将杯中余茶一口饮尽,沉声道“把执明给我送下来,本君不能过得爽快,他也别想过得利落。”

    执明神君那天找我,便是要我想办法把陵光神君贬作一世凡人,他随后就来,但这陵光神君不反抗的条件也是如此,这

    我禁不住好奇“你们什么仇什么怨”

    陵光神君闻我之言,也不知是想起什么过往,原本雪一般白皙的小脸蛋上,红白黑黄青绿变幻交加,只听他咬牙切齿地说“天大的怨,老子跟执明那个狗娘养的老乌龟不共戴天”

    执明神君瞧着还算正派,依陵光神君给人的印象来看,会结下怨仇,多半是因为陵光神君这张漂亮的鸟嘴里没能吐出象牙来吧

    带着些许疑惑,我探手做请,陵光神君将衣襟一扯,纵上云端,我打眼一望,这衣襟整与不整有何不同

    带陵光神君上了天门,我让他且先去我太子府等着,我则要改道去命格仙君府上,问一问他老人家要如何书写陵光神君凡世命途。

    将陵光神君这种天生的神仙送进因果轮不是一件小事,若是错了时辰,平白耽误功夫事小,误了南方众生事大。

    命格仙君本就不是个急性子的人,原本有条有理地按照自己的安排行事,眼下突然被添了一档子事儿,这会儿正一边观瞧众生镜,一边奋笔疾书,嘴上说着要先书写陵光神君下凡后的前三四十年人生,实际连眼神都不曾分我一个。

    但我凑近那众生镜边上时,他倒是眼疾手快了,猛地扯出一张帘子,将他连人带众生镜一道掩住,并且碎碎念道“天机不可泄露。”

    我无奈地问这老神仙什么时候能写完,他拿耍弄笔墨的手一挥,急躁道“等个十天半个月也就写完了。”

    我突然有些懊恼,早知道就不急着去拿人上天来了。于是问道“换成旁人,仙君你几笔也就写罢了,怎的这陵光神君却要这么许久”

    命格仙君比我更恼怒“三太子当旁人也是天生的神仙么那旁人走走程序吃吃苦头,大方向不出错也就罢了。这陵光神君是天生的神仙,一点失误都不能有,十天半个月都得老朽我不眠不休地辛勤动笔劳作。”

    我半晌无言,只听帘内咕咕叨叨的又是掐算又是叹气的,想他也不愿意有人在此处打扰,于是我礼貌地道一声告辞,然后打从此处离开。

    刚回太子府,我与那陵光神君道一声喜。

    陵光神君像个大爷似的指挥着我府中仙侍,一会儿上茶,一会儿拿书,总得没个闲的时候,抽空问我“喜从何来难道玉帝悲心大发,赦免了我”

    赦免,那是不可能的,我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做错了事情就应该受罚。

    “还能逍遥十天半个月的,对神君来说,确实算是一件好事了。”回答了他的问题,见府中仙侍们被他折腾的够呛,我变了声色,凉凉地说“我这府中人儿无趣,拘谨地很,不似神君快意潇洒,神君不如且回自家待着,这十天半个月的多少还能过得自在些不是”

    陵光神君伸个懒腰,顺手从书架上随手拿过一本书乱翻“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本君才不去受那个苦苦等待的煎熬之罪,快叫你的人替本君去收拾客房,要点清香,备活水,糕点不吃,凡果不用。”

    我抽抽嘴角,在他脸上盯了须臾,终于扯出一抹僵硬而不失礼貌的笑,压制住将他丢出去的心思,然后吩咐仙侍替他收拾房间。

    “你该”许是被我盯得不适,陵光神君微微往后躲了躲,“该不会是个断袖吧”说话间,坐姿变得规矩了些,只是侧着身子做好了跑的准备。

    这个人,嘴里当真说不出半句人话,活这么大挺不容易的吧气得我撑在桌面上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才吐出一句“你应该庆幸你有一张足够好看的脸蛋,否则你会知道我三坛海会大神的封号是如何来的”

    陵光神君听我说罢,霎时间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哦,封号怎么来的不要紧,既然你不是断袖,那本君就放心了。”

    不巧的是,被捧着报章进来的鹤云看见了,不知是他没听到我严词否决陵光神君的话,还是因为从来没看见我如此想揍一个人还强忍着的,他飞快地把报章放到我书房里,然后扭头就走,并且说道“殿下放心,鹤云什么都没看见。”

    我彻底是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只能回书房翻本书发呆。

    不过陵光神君虽然闹了些,但有他在的这十来天,府里倒是热闹不少,侍从们的笑声多了些。

    他也不摆什么上神架子,很能在我看书或是忙公务之时替鹤云打发走那些无聊的仙子,唯一一点不好,就是他过分积极地去应付那些仙子,反而让鹤云误会更深,以为他是要防着那些仙子接近我以至于我这些天看见他们两个就牙疼

    直到今天,王母娘娘派人送来蟠桃大会请柬的同时,命格仙君也派人说可以准备在杀破狼三星照耀之时送陵光神君下界了。

    我刚把蟠桃会的请柬拿到手上,还没来得及打开看看,这自来熟的神君便从我手里抢了去,一脸痛心地说“本君这张脸放这儿多给你看几天,你与玉帝求求情,让本神君在天上待到蟠桃盛会结束好么”

    命格府的仙侍消息使我心内万分喜悦,然则面无表情地对那自来熟说,“再好看的脸,也耐不住你太能闹腾”

    鹤云像是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了似的,神色更加痛心地说“神君,您是个好人,可我们家殿下真不能跟您断,他只是爱看美人,凡是模样生得美的,不论男女他都爱看,道是赏心悦目,平时还是更好女色一些,他若跟您断了,诸多莺莺燕燕纠缠着他,驱之不尽赶之不竭的,到时神君您一定会伤心的,鹤云劝您还是早些下去吧凡尘俗世里走一遭,您肯定会遇见更适合你的”

    陵光神君的嘴角不自觉地动了动,僵直地偏过脖颈看向鹤云,神色里满是不敢置信,脸色就像是被晴天霹雳当头劈了一般的黑“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赶紧止住他们两个的话头,吩咐鹤云去请太白金星去南天门,然后将笔墨放下,探手向陵光神君做个请的姿态。

    “神君,请吧今日因果轮里走一遭,百年后又是一条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