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仔细分析着局势, 她以往并不曾某算过这样的大事,但天底下的事情无论大小,许多道理却都是想通的,这几个月来, 谢妩脑子里想的, 可不止是与程远的事情。
或许开始时候只是琢磨有关于程远的事情, 但目光一旦放远, 人看到的风景便也就不同起来, 谢妩本就是心野的姑娘, 在知道自己究竟能做多少事情之后,便忍不住想了许多,而后又出了永安长公主薨逝的事情, 她理所当然地就关注其突厥那边的事情来。
以往她看突厥, 想的是突厥人与大雍不同, 游牧而生之类,都是空泛的一些事情, 现在却是已经知道,突厥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的政权是由许多小部族组成,突厥王是其中最强势的首领, 其余部族只是臣服。
说起来好似与大雍差不多, 一个皇帝,其余权利被不同的士族瓜分。
但细思起来,却又不同。
士族传承至今, 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那就是其实他们并不是很在意谁做皇帝,皇帝在士族眼里, 可没高贵到哪里去,也就是先帝强势,之前又有萧氏皇族数代人的努力,才终于压了士族一头,可在这之前,江山几姓,士族却还是那些士族,也难怪士族高傲。
而突厥呢,他们的王更像是头狼,是在狼群中厮杀之后的获胜者,一旦头狼出现颓势,就会出现更强壮的公狼取而代之。
现任突厥王的部族强势,大王子也已经长成,看起来年轻强壮的公狼,就要理所当然地从父亲那里取得权利了。
但是这里面,难道没有什么能做手脚的地方
突厥王迷恋永安长公主那么多年,谢妩可不信除了大王子之外没有人对他不满,而这些人难道就没有其他想头
谢妩只看大雍的士大夫们,便觉得从来都在厮杀的突厥王庭,一定也不如表面平静。
和亲这件事,谢妩不齿,但真的开战却也不是她想见到的,那是要用人命去填的。
所以,该想个办法,叫他们从里面乱起来才是。
思及此处,谢妩忍不住想,不论如何,大雍还是有个比突厥好的点的,那就是即便萧慎现在立刻就死了,整个朝廷也乱不起来,先帝还剩了个半死不活的小儿子庆王呢,即便是庆王也撑不住,大不了再从宗室里挑个孩子出来。
而突厥那边,可不一样,这里面就有许多文章可以做呢
谢妩所思所想无法尽数告诉惠宜,见她被自己安慰之后人已经平静不少,便又说“你等着,回头我就给你出气。”
这说的自然就是裴炎,谢妩以前只是看不上他,也觉得惠宜配他委屈了,现在却是打心底里恶心他,哪怕他只沉默应对呢也好过这种时候来伤惠宜的心啊
谢妩在心里发誓,不收拾他,自己就不姓谢
惠宜却是怕她冲动行事,想到这位的丰功伟绩,公主都害怕,问“你该不会还要去堵裴炎的马车吧”
她这显然是想到了之前谢妩在宫门前头箭射王奕的事情,裴炎可不是王大人,惠宜还真是有点怕万一谢妩一冲动,直接把人给弄死了可怎么好裴炎可是已经惹了她两回了不说裴炎罪不至死吧,总归是不值
惠宜赶紧就说“为了这个再让你丢一回名声可不值得”
谢妩摆手“他哪配我去堵再说我也没什么名声可丢的了,你且放心,我会好好安排他的。”
再三确定谢妩真的不会再提弓就上之后,惠宜才稍微放了些心,谢妩也不想再多说裴炎那狗东西影响心情,便说起其他,因为顾忌着惠宜刚被退婚的心情,她也小心避开了自己婚事相关的话题,只拣些有趣的与惠宜说。
还好谢妩脑子活,本来也会说话,没多久便把惠宜的注意力给转到了别的地方上,等她走的时候,惠宜已然开怀许多。
等与惠宜分开之后,谢妩回去就去找了谢琛,问他在突厥有哪些可用的人。
谢琛惊讶看她,像是奇怪她怎么会问这个。
小姑娘却是不上当,轻哼一声“别说没有,以前我是不上心,可事到如今,难道我还看不出来”
凉州自从十几年前被收拢到谢氏手中,之后便一直是谢琛在背后经营,前两年他更是亲自去凉州做了两年刺史,突厥与凉州不说近在咫尺,那也差不离了,以谢琛的性子,肯定是要往突厥探上一探的。
而且她现在回忆起来,其实已经有许多蛛丝马迹,当时他们父女二人往凉州去的时候,随行可是带了好几位名医,当时说的是有备无患,大夫嘛,擅长的都不一样,多带几个总归是没坏处的,可等到了凉州之后,那几位名医却都没再见到,回程路上也未曾一道。
现在想想,当时父亲应是就知道永安长公主身体不好了。
谢琛见女儿如此,便也收起了惊讶的神色,脸上也带了笑,问“你要如何”
谢妩理所当然,也笑,温言细语说“自然是想搅和得突厥王庭大乱啦。”
她一路回来时候,已然是想了不少法子,只是这些究竟可行与否,还是要与父亲商量过。
谢琛便靠在椅子里,示意谢妩说与自己听,开始时候他唇角带着笑,有些得意女儿聪明这件事,等与他想到一起去,真不愧是他的女儿。
只是越往后听,谢琛便忍不住坐直了身子,唇角的笑也收了,目光直视女儿,带着审视。
谢妩对上父亲的视线,笑容却是不变,轻声说“是人便有弱点,贪欲权欲等等,即使是人性上的弱点能够抵抗,难道还能逃开生死只是有的法子,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用的好。”
她还是给自己画了一条底线的,而且不想轻易越过,谢妩想赢,也知道这种事情开始之后,不可能不沾染人命,但这不应是滥杀,一旦轻易将人命看轻,是很容易走向毁灭的。
谢妩不能放任自己在一切刚开始便走最极端的路,或许以后会有不得已的时候,但绝不应是现在。
谢琛轻轻叹了口气,他有些庆幸,女儿比自己想得更聪明,但这聪明足够克制清醒,于是三老爷摆出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说“我方才听你说这最后一个法子,也是吓了一跳。”
谢妩轻轻摇了摇手里的团扇,然后叹气,神色看起来比老父亲更脆弱受惊“谁不是呢”
三老爷沉默,以前总怕女儿吃亏,现在看来,怕是不会了。
父女俩都要消化今日的对话,程远那边来的时候,就被告知谢妩正与谢琛说话,等了许久才等到谢妩回来,见她脸上已经有了倦色,便想着让谢妩先休息。
谢妩今天一整天都未见他,哪里舍得放他走,只撒娇说“你且在陪我一会,我也没那么累。”
今日想了那样多事情,说不累是假的,但想留下程远的心也是真的。
等丫头们都退下了,谢妩便依偎进他怀里,闭着眼睛养神起来,她其实睡不着,心里有些许惶恐,她今日也算是挖掘了自己的未知一面,看到程远时候,还有些许心虚,甚至怕说给程远听。
之前程远说她是天上的月亮,谢妩其实心里还挺得意的,现在发现自己这月亮一旦进入阴影里,黑得连自己都有些害怕。
谢妩忍不住小声喊他“程远”
程远本来以为谢妩要睡过去,连呼吸都变得小心了,却不想她忽然喊自己,便温声回“嗯,我在。”
谢妩以前觉得自己是不会有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的,可此时却还是不由自主的胆怯起来,甚至想,程远喜欢的事自己,还是他想象中的那一轮明月
但这想法很快被她自己给抹了,怎么能这么想他
如果连程远都不能相信,那这世上能相信的还有谁
如此想着,谢妩就拉着程远,让他靠近自己,唇贴到他耳畔,轻声说“我今天想到一个恶毒的法子来对付突厥人。”
程远本来被她拉着靠近,脸都有些热了,却不想等靠近了之后,听到的竟是这样一句话,下意识便问“什么法子”
谢妩咬了咬唇,最后还是和盘托出“我想到赶尽杀绝,我想将天花,麻风,这些全给撒到突厥去。”
饶是程远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冷不丁听到这些也是惊了一下,就如谢妩说的,如果真的做了,那的确是恶毒。
谢妩声音轻轻地,少女的柔软的声线响在耳畔“突厥的大夫,哪怕是御医,手段也不过尔尔,我在凉州时候便听人说,他们只知道一些简单的草药,生了病大多只是向神灵祈求,如果真的那样做,整个突厥王庭,肯定会陷入混乱。”
但这法子是不可控的,生死面前所有人都一样,一旦真的那样做,死的人就不会只是谢妩想要对付的突厥权贵,无辜的人也会死去,绝望会像野火一般蔓延。
所以这只能是最后的手段,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对不能用出来。
谢妩想到这法子的时候,其实一开始是有些自得的,但很快她就冷静下来,为这种得意而感觉到恐惧。
她放开程远,想看他脸上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
程远脸上的惊讶还未收敛,在对上谢妩的目光之后,他才回神,然后他点头说“的确。”
谢妩不自觉握紧了手,问“你不觉得我心思太过歹毒”
千岁伸手,轻轻为她拨弄回了耳边的一缕碎发,声音温和“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 我调整下作息,争取明天把更新时间往前挪一挪t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