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对突厥,  这些年一向是有些弱势。

    早先时候还好，只这近几十年来，突厥总不断在边境骚扰，先帝还未做太子的时候,  突厥甚至有一次差点就要攻陷凉州城,  彼时大雍各地时有天灾,  先皇之父康帝当时还要分出精力与世家争个上下,  自然不想对外开战。

    那时萧桓地位不稳,  虽是唯一的嫡子,  却久久未能定下太子名分，还是皇后的萧太后眼见局势不妙，便上书康帝,  表示愿意让女儿永安公主和亲。

    这也算是萧太后绝望之下的奋力一搏,  永安若是能成事,  那她与儿子就能多一分希望，事情也的确如她所愿,  永安貌美无双，让突厥王签下了他在位之时，绝不来犯的国书。

    女儿和亲，换来了儿子的太子之位。

    萧桓大约也是从那时便憋着一口气,  也因此他登基之后,  行事作风比之父亲更为强势，若他能多活几年，或许永安长公主心里存着有朝一日还能归国的希望,  病势也不会一下子恶化那么快。

    说来也是讽刺，康帝的谥号里“康”这个字，便是说他是个安乐抚民之君,  可这安乐却是建立在一个女子的牺牲上，这女子更是在异国早早香消玉殒，永安公主过世时候，才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

    或许有些人觉得，一个公主便能管十几年太平，那再嫁一个过去不就好了，但程远却是不会那么想。

    永安是一个例外，像现在突厥王那样的君主会有几个至少以现有的情况来看，大王子可不是个为女色就啃放弃嘴边肥肉的人。

    而且这不只是一个公主和亲的事情，程远从卑贱之身一路走到现在，深知人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开始或许一个美貌的公主，就能换来和平，所以安逸惯了的人们，觉得再送一个也无所谓，即便是不成，那也不过是个公主，没了便没了。

    永安在时，每年大雍都会往突厥送一次国礼，说是给公主的，但这何尝不是给突厥的突厥虽也会回礼，但价值上却是不如大雍给的。

    一开始这时候只是一个公主，一些钱粮，可人的底线就是这样一点点被拉低的，贪欲也会渐渐变强，既然女人和钱都能给，那是不是还能多要一些再要些百姓做羊奴呢再之后是不是城池也能分一些出去

    脊梁一旦塌下去，再想直起来，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那些士大夫们都不懂吗

    不是的，只是这些还未发生的事情，还影响不到他们的利益罢了，能牺牲别人的时候，特别是牺牲那些在他们看来无关紧要的人的时候，他们会比任何人都要冷酷。

    也不是没有有识之士，但愿意和程远站在一条战线的士族，却太少了，他们更愿意等着程远落败之后，再来管这些事情，在这斗争中牺牲的人，就不是他们会管的了。

    在大雍朝堂，不是士族出身就是一种罪过，百姓在他们眼中只如蝼蚁一般，程远这样卑贱出身的宦官，他们不屑为伍。

    程远将这些年有关于突厥的卷宗重又看完，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可用的人实在是不够，大雍在刺探突厥消息上，有个很难弥补的短板，突厥人游牧，逐草而居，连王庭的位置都是不固定的，大多都是部族各自抱团，外人很难融入。

    大雍人与突厥人面貌也不相同，会在突厥人部落里出现的外族人，几乎都是被抢去做羊奴的，只有极少数的长久与他们接触的行商才能在部落间游走，这也让安插人手变得更难。

    萧桓在位这些年，压服了士族，却是没能在突厥安插多少人手。

    程远想起这些年萧桓一直没有在屯兵这件事上吝惜钱财，只怕他心里也是想着终有一日，要与突厥一战的。

    可惜萧桓命短，老天爷也不肯保佑大雍，在这个节骨眼上，竟是又让大雍遭遇了一场水患。

    但一切终究还没到最坏的份上，突厥王庭那边还未有什么异动，总归是还有他们谋划的余地。

    第二日一早，谢琛派人来请程远，程远不敢耽搁，收拾了一下便去见他。

    程远与谢琛见礼之时互相打量一眼，便知道对方都没休息好，想来都是因为昨日听了谢妩那番话的缘故。

    谢琛倒是不意外女儿会把那些念头说给程远听，反正现在在他看来，谢妩不敢的事情那可太少了，老父亲这会只忧心她敢想又敢干，突厥那边要是能安分一些还好，若突厥真不做人，自己这宝贝女儿，就要出手教他们重新做人了。

    三老爷昨夜回去便睡不着，他可不是现在那些已经忘了突厥人是怎么在边境烧杀抢掠的小年轻，他亲自到过凉州，见过那些遭过劫难的百姓，对突厥人所作所为感触更深，很是怕再来一遭，女儿真就要使出雷霆手段。

    于是今日一早，没怎么合眼的谢琛，就使唤人喊了程远来，想商量个章程的同时，还要看看程远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谢妩对程远是怎样的心思，谢琛可是看得分明，眼见着连那样的心思，女儿都无所顾忌地说给程远听了，他自然要探探底，看程远态度上会不会起变化，这些事情，总归是小心无大错的。

    谢琛可不会因为认了程远做女婿，就真的对他一点戒心都没有，这才哪到哪呢，在谢琛看来，对女婿不能没有真心，但也决不能太过掏心，总归他是要替女儿多留点心眼的。

    于是三老爷矜持地问“昨日，阿妩可都与你说了”

    程远点点头“说了，是我做得还不够好，才让她想了那样多。”

    谢琛在程远说话时候，一直仔细看他神色，见他真的只是这样想的样子，心里也放松一些，只嘴上却说“我却是一直心惊肉跳到现在，只怕她一声不响就先做了，那岂不是”

    三老爷装样子装得十分到位，眼看着就是一位忧心忡忡老父亲的模样。

    程远哪里会不知道这是未来的泰山大人在探他的态度，便自然地接口道“阿妩不会的，大人不要为了试探我这样说她。”

    他看向谢琛的目光坚定，将昨日与谢妩说过的话，又说与他听“阿妩的心，大人与我，应是最懂的。”

    谢琛不由一笑，觉得这女婿，实在是有些难得了。

    人心这东西，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变，或许只是一句不经意的话，便会使人动摇。

    程远对女儿的心，比谢琛想得更坚定，也更清醒。

    谢大人安心了，便对女婿招招手，示意他到身边来。

    程远依言上前，就见谢琛拿了一本册子出来，放在案上翻开，指给他看，说“这是这些年，我在突厥安插的人手，你且看看。”

    程远心里其实有准备，谢氏把持着凉州城，与突厥近在咫尺，不可能在突厥没有人手，但等真认真看了册子，他才有些心惊起来，这些人手，竟是比萧桓十几年经营地更多，更好

    谢琛见他似乎是震惊，便笑，说“多亏了我夫人。”

    阿韵是外族人，她手下的商队里的人，也大多是外族，胡人在大雍卑贱，撒到突厥去，却又不同了，正是要这些异族人，才能真的混入突厥内部，这支商队从她祖上就一直在商道上行走，整个突厥就没有他们不熟悉的地方。

    如今，不说突厥各个部落都有谢琛的人手，那也差不离了，几个强盛的部族，更是被他重点关照了。

    这些都不是能轻易给外人看的东西，谢琛多年谋算，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但若是被旁人知晓，只怕少不了要被怀疑通敌，即便大多数人都清楚谢氏的子弟何必要通敌，但这也不妨碍给他扣帽子，谢琛仇人可不少呢。

    现在谢琛将这些给程远看，翁婿两人之间也能商量着处置，不说别的，谢琛谋算再多，手上兵权不足，许多计划便实现不了，如今程远将这块补足，便少有他们做不到的事情了。

    于是又过半月，正在看新一批送过来的成亲时候用的首饰的谢妩，就听到突厥内部乱起来的消息了。

    其实事情说起来简单也是简单，就是挑动了两个相邻的部族罢了，邻居之间，有关系好的，自然也有关系不好的，关系不好的，一块草场的归属也要争执，挑拨一番，便就打了起来。

    要说不简单，若不是清楚这里面的厉害关系，又没有可靠可信，能不轻易让人怀疑的人可用，便不能成事。

    这场斗争其实平息得很快，突厥王虽然快不行了，但大王子说话还是管用的，他正谋划着如何从大雍咬下一块肉来，自然不想还没动手呢，自己人就先打起来了。

    可坏就坏在，闹起来的两个部族里，理亏的那一方是他的母族，族长还是他亲舅舅，对面被强压下去的那一方虽收到了补偿，但见他偏心，终归是有些意难平。

    而没几日之后，那部族的族长的长子，便不知为何从马上摔了下去，人虽然没死，却也废了。

    这事情太过赶巧，加上有心人引导，就有了是大王子舅舅暗中下手的流言。

    大王子听到风声之后，立刻抓了一批人，当着两边部族的面就杀了，他也不是傻子，自然怀疑是不是大雍那边派人挑唆。

    可那废了长子的族长却愤恨，只觉得大王子实在是偏心，这次被杀的人别看两边部族都有，可更多的却是他部族里的汉子

    作者有话要说　　珍珍程远这人，就还不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