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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87章
    谢妩不知道这世上是否真的有佛祖能够救苦救难,  但眼前假借佛祖敛财的和尚却是不少,许多还是出名的高僧,他们话术了得,  哄骗的许多人倾家荡产,自己饿着肚子都要从牙缝里挤出供奉捐给庙里。

    可就是这样,  那些“高僧”却还觉得不够,那些苦命人用血肉供奉他们之后,连最后一点骨髓都要被吸尽,  但可笑的是,  越是这样的人,  在这个时候,越是拼死都要护着那些骗子,  哪怕是将那些骗子的罪证给他们看过,  他们也像是魔怔了一般。

    起先谢妩只觉得是民智未开,  被哄骗了一时无法脱离出来也是正常,看了报上来的消息,  也的确是如此,越是贫苦偏远的地方这种情况就更严重一些,但让谢妩诧异的是,竟还有些士族家的老爷夫人,也像是疯魔了一般,无论如何也都说不通,  还因着身份的关系,  带头闹起来了。

    小姑娘开始还觉得是士族势力又在这件事上跟程远对着来,可仔细查过之后,才更震惊的发现,还真就不是

    谢妩都有些傻眼,  这可就不是愚民了,虽大雍并不追捧才女,在许多事情上对女子也颇多打压,但士族即便是女子,那也是要读书明理的,更别说能为官作宰的男子,可就是这样的人,竟也执迷不悟

    她想了半晌,也只能憋出来一句,“一样米养百样人”来安慰自己,也是由此可见,即便是读了书,道理也未必是人人都能懂的。

    程远已经在那些查实了罪名的,所谓僧人的斩立决判书上用了印,谢妩看到上面的行刑时间,便知道过几日,又要起风波。

    只说京中,所有的禁卫因这件事被调动起来,那些犯罪的僧人罪名不一,只有一项是相同,那都是数罪并罚没有什么清白可言,他们的罪名被监斩官大声诵读,可刑台下仍有百姓在喊“大师定是被冤枉了的”

    不认同的声音当然也有,只是与那些疯魔的信徒相比,这声音就有些微弱了,更有些人是被已经回过味来的士族暗地里指使,搅混水地嚷嚷“这么急着就要问斩,说没有猫腻,我是不信的”

    监斩官若不是程远亲信,刑台四周又有持刀禁军把守,面对这样的声潮,只怕也要胆怯,而此刻,监斩官连诵读的语气都未变化一桩桩一件件将那些人的罪名念完。

    禁军们只守在刑台周围,此刻并未抓人,那些藏在人群中挑拨的人,便跟着疯魔了的信徒们一道声音越来越大,忽的就听一声尖叫,有个枯瘦的女人竟是拿了石头往刑台上的一个僧人头上砸过去,僧人被捆着,自然无法躲避,当时就见了血,血流汩汩往外冒。

    可那女人却还嫌不够,竟是还想冲破禁卫的封锁,爬到台子上去,禁军哪里会让她上去,当即就拦住了人。

    女人眼睛通红,人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竟是险些让两个顾忌着这男女大防的身强体壮的禁军制不住她

    小兵知道这大约是被救下的苦主,就也怕伤着人,只厉声道“快快退下莫要阻碍行刑”

    女人却是望着刑台上已经血流了满头满脸的僧人声嘶力竭道“大人让我亲手杀了他吧我愿用命抵”

    禁卫们都是跟着一道抄检寺庙的,知道有许多被藏在寺庙中的女子受了许多折磨,此刻还只是喝止,可一旁的那些信徒见女子竟是伤了心中的大师,便上来撕扯怒骂。

    那些信徒疯,女人更疯,她已然是不想活了,与人厮打起来半点顾忌都无,甚至生生将带头维护罪僧的一人生生咬下来一块皮肉,她本就形容疯癫,此刻更是如恶鬼一般,若是不会禁军怕闹出人命来,将厮打在一起的人分开,只怕那女人真能生生将人咬死

    女人满口是血,囫囵将自己咬下来的那块肉咽了下去,只恨不是那些欺侮了自己的恶僧的血肉,她被禁军抓着胳膊挣脱不开,无力感涌上来,终于发出哀号“若这世上真的有佛祖菩萨又怎么会眼见着我被糟蹋你们口中的大师占了我家的田地卖了我的女儿将我关在地窖里畜生一样对待”

    她眼中没有泪水,所有的眼泪都已经流干了,她只想问一问,问一问那些人“我不知道你们说的佛菩萨在哪里我只知道,我受过的苦是真的你们这些早没了良心的人,竟还想着来世享福,我只盼着你们早下地狱”

    刑场周围渐渐安静下来,那些本来还闹腾的信徒们面对苦主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另一些本来藏在人群里,只想看着仇人如何死的人却也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他们也曾经盼着佛菩萨能救苦救难,可谁知最后一切苦难竟是他们信重的大师一手造成的

    “我的女儿啊我苦命的女儿啊是阿娘错了阿娘不该带着你去求子的啊”

    “我的栓子在庙里丢了可他们却说没有看见一直到前几日我才知道,那些和尚根本就是一帮拐子我的栓子一直哭闹,就被他们活活捂死了”

    起先,信徒们还能有底气地喊两声“定是污蔑”,可后来越来越多的哭骂声响起,一声声都是那么撕心裂肺,终于在最后盖过了一切。

    谢妩和程远就在刑台不远处的一座小楼上看着这一切,她多希望这一切,都是她和程远的计策安排,可惜并不是,这些哭声这些苦难,都是真实的。

    程远就站在谢妩身边,也将那一切都看在眼里,在监斩官确认过时辰,示意刽子手们准备的时候,他抬手想要将窗户关上,免得谢妩被吓到。

    谢妩却出声阻止,说“别关,我要看。”

    她也想亲眼看着那些恶人伏诛。

    程远当即就劝“阿妩”

    谢妩打断道“我要看,若是斩杀几个恶人我都看不了,以后要是有什么万一,难道要被吓得在原地等死吗”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程远便收了声,这时台上刽子手们都已经准备就绪,时辰已到,监斩官丢下令牌,命令行刑。

    谢妩看着刽子手们手中刀应声抬高的时候,心里也是害怕的,可就像她刚才说得那样,现在局势越来越不好,若是这样情形她都看不得,真有万一的时候又如何

    所以她强迫自己瞪大了眼睛,看着刑场上刽子手们手起刀落,大刑台上,一颗颗光溜的脑袋像是球在滚动,血溅起来,又淌了一地,不知是一起行刑的人太多,血腥味太过浓郁,还是谢妩的错觉,她只觉得那一瞬间,视觉嗅觉都被血腥占据,恶心和害怕交织在一起,让她整个人一个激灵。

    程远眼疾手快地关上了窗户,扶住谢妩,将她抱到怀里,连声安抚“阿妩不怕,不怕。”

    谢妩本来整个人都绷紧地像是要断裂的弓弦,在程远一声声的安抚里,才渐渐放松下来,方才强行睁着的眼睛,快速眨动着,呼吸也急促地像是要喘不过气来,她觉得胃里在翻滚,几乎要作呕。

    但她咬紧了牙关,像是不想认输,强行压抑着近乎本能的恐惧,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会害怕是自然的,人若对生死都不畏惧,那才是更可怕的事情,但她应该在敬畏生死的同时更清楚,诛杀恶人,才能让善良的人活的更好。

    方才死的那些人,都是恶人,有罪状可查,是真正的死不足惜。

    谢妩回想起那些自己看过的罪状,只觉得若是有什么值得她介意的,那绝对不应该是方才行刑时候血腥的场面,而是这些人做了那么多恶事,却只能死一次,是便宜他们了

    她依靠着程远,渐渐平复了呼吸和心跳,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缓缓道“我没事了。”

    谢妩怕程远担心,还勉强扯出一点笑,继续道“我现在只觉得他们这么容易就死了,真是占了便宜。”

    听听那些苦主的声音,她都有些后悔,方才没有出声让那女子上去亲自报仇了。

    程远听了,却是沉默片刻后,才轻声说“我应该更早一些”

    谢妩抓住他的手,她知道,程远是想说若他早一点行动,遭受苦难的人就会少一些,可世上的事情又怎么能这么简单地决策呢

    程远本事再大,也只是一介凡人,所有的力量都要靠他自己一点点累积,即便是先帝给他权利,程远也要自己能力足够,才能让人信服,若不是他这些年经营,哪里能有如今的实力能将这些恶僧一网打尽他到底不是名正言顺的皇帝,而大雍的皇帝们,可没有程远做得好。

    所以谢妩握紧了程远的说“不是你的过错。”

    有善心的人看见别人受苦,不伸手都会觉得内疚,拎不清的人才会觉得,旁人伸手为什么不能再早一点。

    不到这种所有牌都捏在手里,能够真正斯皮脸的时候,程远贸然出手,只会伤及自身,士族们此刻不敢动作太过,是因为突厥异动,程远萧家军在手,显然是要先对外的。

    若不是这样的情形之下,程远忽然间将这张底牌掀开,哪怕是他还藏在幕后,借着先帝的名义行事,这样的动荡,也足够士族们联合起来对皇帝出手了。

    世上的事情,东风压倒西风的时候,你若只强一点,旁人低一头会觉得也无妨,一点点差距,只要找准时机便能扳回来,可你若动作太大,别人哪可能坐以待毙

    谢妩深吸一口气,一手握着程远的手,一手又将窗户拉开,这次,她面色平静地看着刑台,围观的百姓们还未散去,刑台上已经被鲜血铺满,失去了头颅的尸首还未被收敛,刽子手们还在收拢人头。

    她看着这些情形,心中已然没有了方才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虽然还是感觉不适,睫毛也有些颤动,可开口的时候,她的语气是冷静地。

    谢妩对程远说“阿远,这是你的功绩。”

    她可不想程远想起今日,便觉得若是能早一些动手就好了,他应该知道,他是做了好事的人,而不是在做了好事之后,还要活在愧疚里。

    程远看着她,感觉到她手上传来的力道,心也像是被这力道支撑着,喉头滚动了两下,才低声应了一声“嗯。”

    他们的手紧握在一起,不再需要更多的言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