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妩以为就接下来的一切, 即便是不如想象中顺利,也不会有太多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拎不清的人当然还是有, 不将旁人苦难放在眼中的人从来都不会少,可让谢妩万万想不到的是, 在一切还未尘埃落定的时候,王氏祖宅一夜之间挂满了白帆
是王昭的祖母没了
谢妩在知道消息的那一刹那真是牙齿都在打颤,老人家去年年中就病重地无法起身, 早就备下了寿材, 一直拖了半年病情都没有起色, 知情人其实都明白,也就是一口气的事情了。
可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在程远对大雍所有寺庙进行大清洗的时候, 人没了
换成任何一位老人家在这个时候过世都没有妨碍, 偏偏是这位一心信佛的老夫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过世了
皎皎
谢妩脑子里嗡嗡作响, 根本无法再想其他,胡乱拔了头上鲜亮的钗环, 随手裹了一件素色的外衫就要往外跑,要不是程远反应快,险些都要拉不住她。
程远知道她与王昭的情谊,并不是要拦着她不许她去,只拉住她帮她整理外衫,口中快速道“备车太慢了, 我与你一道骑马去。”
他若不跟着, 只谢妩一个,这种时候只怕是进不去王家的门。
堇青这会也十分有眼色地给两人拿了外出的后斗篷过来,谢妩并不应声,只点头从堇青手里拿了斗篷飞快系好, 就抬步往马厩那边去。
程远自然紧跟这她,谢妩这时候已经顾不上旁的了,从马夫那里牵过自己的马,便直接跃上马背,一打马便冲了出去,此刻她只想快点见到王昭。
说来也是讽刺,因着士族们觉得门庭高贵,因此他们居居的地方附近都是没有什么百姓活动的,这会是年节里,别的街上哪怕赶上了程远清洗佛寺的事情,此刻也还是热闹,谢妩若是打马从这些地方过,少不得要出事,但她这会从士族宅邸的街道中纵马前行,只是与一些同样赶去王氏吊唁的马车擦肩而已。
路很宽敞,这样的擦肩对谢妩骑马的速度没有半点影响,倒是被她路过的人都发出被惊吓到呼声,只程远领着一队禁军疾驰着跟在后头,看清这队伍的人,免不了又是一番讨论,猜想着他们往王家去的目的。
一路疾驰到王氏祖宅大门前,谢妩一勒缰绳,跳下马背就要往里闯,前头门房自然要拦。
门房开始拦她只是因她一声不吭就往往里闯,等看清谢妩的长相之后,阻拦的态度就更强硬了几分,她一双蓝眼睛实在是瞩目,让人一看便知道她的身份,如今闹到这个份上,王家觉得老夫人的死与程远脱不了干系的大有人在,更是不可能放谢妩进去了。
程远只慢了片刻,此刻也跃下马背几步到了谢妩跟前,拉住了还执拗着要往里闯的谢妩,抬眼对从府门内赶出来的王氏管家,拔高了声音道“羽林将军程远携夫人谢氏,前来吊唁。”
他身后是陆续下马的禁卫军,一个个身披甲胄腰间挎刀,气氛一下子就紧绷起来,管家也不敢擅自做主让他们进来,只能拱手“请程大人与夫人稍等片刻。”
说完管家便飞也似地往里头大厅跑,他可不敢让那凶名在外的九千岁在门口久等
王奕听到程远和谢妩上门,倒是不意外,神色比管家想象中要平静许多,他看了眼母亲的棺椁,才声音沙哑地开口“罢了放他们进来”
说完,王奕便垂下眼帘不再言语,只将手中纸钱一股脑扔进面前的火盆里,险些将里头的火焰都盖灭了。
王昭在女眷那一边跪着,身边的继母和妹妹们都在嘤嘤哭泣,只她默默垂泪,没有什么声响,却是冷不丁听见谢妩的声音喊了一声“皎皎”
王昭一惊,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却不想下一刻,谢妩已经冲到了她跟前,一把将她抱到了怀里。
谢妩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只能抱紧了王昭,又喊了她一声“皎皎”
老夫人在这时候去了,说一点不关程远和她的事情,其实谢妩也是不信的,老夫人她一辈子吃斋念佛,乍闻那些事情,肯定是多少受了刺激的。
所以她心中有愧,这愧疚是对皎皎,为她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情谊,但这愧疚她却无法说出口来,因为程远做的事情,是没有错的,只能说是阴差阳错,赶上了。
可这话,她要如何对皎皎说呢她也说不出口,于是只能喊她的名字。
谢妩一路策马疾奔而来,外头此刻虽然没有下雪,但风也冷的彻骨,这一抱,王昭就感觉到了她脸颊脖颈都是冰一样凉,当即便被激了一下,人一颤,可本来混沌的思绪也随着这冰凉的温度回笼。
王昭感觉到抱着自己的友人的身体在颤抖,喊自己名字时候的声音也没有以往的底气,里头压抑着太多歉疚痛苦的情绪。
王昭知道,她不是因为冷才颤抖,也知道她为什么愧疚痛苦,她慢慢抬起手,轻轻回抱谢妩,终于哭出了声来“阿妩”
谢妩人听见她的哭声,只觉得心都要碎了,皎皎从小就被养在祖母膝下,感情非同一般,她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一般难受,说不出安慰的话,于是只能抱紧了她,一道哽咽出声。
自老夫人去了,王昭便一直都没有声音默默地流泪,此刻终于哭出声来,倒是引得她的继母和几个妹妹连连侧目。
谢妩和王昭两个姑娘也不管旁人,只抱在一起哭了个痛快,程远则是一边注意着谢妩,一边在管家的指引下,给老夫人上了香,照理说还应该与主人家也就是王奕说两句体己话的,可王大人只当程远不存在,程远也就只与他拱了拱手,便站到了一旁。
王昭这样哭过一场之后,感觉好了许多,脑子也清明了一些,她转头看了眼竖着耳朵想探听她们这边动静的继母与妹妹们,便放开了谢妩,站起来拉着她往后头无人的地方去。
谢妩自然是跟着她走的,只是她一时却是停不住眼泪,等王昭把她按到椅子里,她还哭得整个人都在抖,等看到王昭要帮自己擦眼泪了,她便一把抓住对方的手,用力握着“皎皎,我”
王昭却是用另一只手轻轻捂在她唇上,少女脸色十分苍白,衬得眉间那点朱砂痣越发鲜红,她眼睛还因为方才的痛哭而红肿着,但目光却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包容。
王昭摇摇头,开口时候声音有些哑,说“阿妩,我知道不是你们的错,祖母是因为那些恶人才受了刺激的。”
谢妩听她这会还能与自己说这样的话,眼泪往下淌得更急,若她早些将这事情透露给皎皎,让她封锁住老夫人身边的消息,是不是就能救老夫人一命
王昭见她哭得更凶了,不禁叹了口气“你这是要招的我与你一道再哭吗”
谢妩听了立刻摇头,放开她的手,胡乱就抹脸上的泪水,她是来看皎皎的,光自己哭算是怎么一回事,哪有想安慰别人,结果一味在人家面前哭的
可越是抹,眼泪就越多,她越是想,就越是觉得,或许真的能救老夫人一命呢
王昭是头一回看到谢妩这样狼狈的样子,她这友人,一向是爱漂亮地不得了,不管有没有人看的,她总归是要从头发丝到指甲尖都美美的,为这个以前惠宜还笑话过她来着,但她歪理一向是很多的,说什么不打扮漂亮了,岂不是辜负了老天爷给她的这张倾国倾城的脸
以往哪怕是哭,王昭见到的,也是谢妩拿捏着分寸哭得漂亮的样子,如今这倾国倾城的姑娘,哭成这样,实在也不大好看了。
王昭眼泪不觉也落下了泪来,说“你看你,又招我哭”
少女拿了帕子给友人擦脸,力道轻轻地,嘴里却是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才缓缓道“一开始,我也埋怨过你的。”
谢妩瞬间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一双蓝眼睛无助而祈求地看着王昭。
王昭抬手想抹掉自己方才落下的泪,看看手里的帕子已经被谢妩糟蹋的差不多了,便扔了帕子,也跟着用袖子擦了一把脸,才又继续说“可我知道,错的究竟是谁。”
祖母也知道的,那些借着佛菩萨名义行恶的人才是错了的,只是她到底病重,想到那么多年,她竟是在无意中助纣为虐了那么长时间,便实在是熬不住了。
若她也跟着外头那些不明事理的人一般怨恨起谢妩来,那她又成了什么人了呢
谢妩忍不住扑到王昭怀里,哭着说“皎皎,谢谢你,谢谢你没有恨我。”
世上怎么会有皎皎这么好的姑娘呢
王昭就抱着她,也抛开了所有世族贵女的架子,十分粗鲁地吸了吸鼻子,才道“说什么傻话呢,我怎么会恨你呢,这有什么好谢的,我们之间,难道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谢妩抬起头来,终是轻声说“可是我若是早些告诉你”
王昭摸摸她的脸颊,明白她的意思,这么多年相交,怎么会不懂她到底在愧疚什么“瞒得了一时罢罢了,这府邸里,有鬼心思的人多了去了,你当祖母怎么知道的外面的消息”
话到最后,她声音已经低不可闻,谢妩却是听了个分明,眼睛斗瞪大了,也压低了声音问“是你继母”
王昭叹了一声“大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