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昭闭了闭眼睛, 她继母只怕也没有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自古以来婆媳之间总是少不了矛盾,说起来祖母与继母之间的矛盾, 也是因她而起的。
祖母心疼她年幼丧母,又怕她会受继母磋磨, 便将她抱到身边养育,若是换了旁人进门做续弦,不用养育前头夫人留下来的子女, 可能会觉得少了许多麻烦, 可她那继母却是觉得被祖母打了脸, 觉得不把孩子给她养这件事是在说她不贤良,她才进门就把她当贼一样防着。
只能说这件事, 谁都有自己的道理, 可这因已经种下, 自然就生出许多事端来,心里有了偏见, 便看什么都不顺眼,祖母信佛,每年撒出去的钱粮就不是一笔小数目,近些年当了千佛洞的供养人之后,银子更是流水一样的花用。
王昭的继母郑夫人出身荥阳郑氏嫡支,说起来也是大族贵女, 只是她父亲没的早, 没出门子之前日子过得不甚宽裕,因此便对银钱格外看重些,有了儿子之后,便觉得王氏的一切都是要留给她儿子的, 因此祖母每支用一笔银子,便都跟割她的肉一般。
老夫人也不是没看出来儿媳的小气,便说这些以后都从自己嫁妆里支,不过一点银子罢了,郑夫人却不大领情,觉得老夫人的嫁妆,以后不也是要分给自己女儿的如此说来,到底还是分薄了。
王大人知道消息之后,却是狠骂了夫人一顿,他为人子的难道是供养不起母亲竟还要母亲用自己的嫁妆,没得传出去丢人的
郑夫人便以为是老夫人故意这般作态,来挑拨他们夫妻关系,一直就记恨着。
此次查出来一位老夫人以前颇为信重的一位高僧,其实背地里作恶无数,郑夫人便使人在老夫人窗外故意将事情说出来,本来她大约也只是想刺刺婆婆的心,却不想老夫人年纪大了,又病了许久,一时受不住人便去了。
谢妩咬了咬唇,问“这事王大人知道吗”
王昭苦笑一声“大约是知道的吧。”
可即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继母为父亲生育了几个弟妹,难道还能将她打杀了不成真要将事情闹出来,底下的几个弟弟妹妹,又该如何再者即便是父亲真的让继母抵了命,祖母也回不来了。
谢妩靠近了王昭,压低了声音说“皎皎,要不要”
她眼中闪过杀机,别说郑夫人是无心的,能指使着人到老夫人面前闲话,不就是存了坏心
王昭当即打断她“阿妩”
王昭抓紧了谢妩的手,小声但严肃道“我知道你办法多,今时也不同往日,可这事王氏的事情”
这种家族里的丑事,最忌讳外人插手,谢妩本就得罪了父亲,又是程远的妻子,是万万不能掺和进她家里的事情来的
谢妩便抿紧了唇,道理她都是懂的,可她现在真的迫切地想为皎皎做些什么,哪怕于事无补,可至少让皎皎痛快一些呢
王昭见她的样子,哪里会不知道她心里还介意着,便放软了声音说“阿妩,你今日能来,与我便是安慰了。”
今日若不是谢妩来了,让她放肆哭了这一场,王昭也觉得自己要撑不住了。
谢妩摇摇头,觉得自己实在是无用得很“我什么忙都帮不上不说,反要你来安慰我。”
王昭的声音轻轻地“好阿妩,不要将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能与你这样说说话,我已经好过许多了。”
她们俩与惠宜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阿妩年纪最小,却一直都是最有主意的那个,凡事都是她为别人谋划,以前还好,不过是些小姑娘间的小打小闹,不是如今的事情能比的,王昭不想谢妩还像以前那样,什么都想替她和惠宜扛了。
所以看谢妩沉默不语,王昭便继续道“阿妩,无论如何,我只记得这些年与你的情谊,也请你不要忘了。”
谢妩连忙说“自然不会”
说完,她犹豫了下,才问“皎皎,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若老夫人的事情只是意外,那这家里还能呆,可偏偏事情是家里人闹出来的,皎皎以后若是还呆在家里,难道还要如侍奉母亲一般对待郑夫人她怕是也不大想见王大人的,所以谢妩才问王昭有什么打算。
王昭想了想,才说“我想跟着祖母的灵柩回乡守孝。”
她本来就是不想嫁人的,祖母这一去,至少三年之内父亲不会打她婚事的主意了,如此便正好回乡守着祖母。
谢妩听完不禁握紧了王昭的手,不舍之情无法言喻,她们之前才分开了两年,自己回来之后,也未能和她好好相处多久,不想竟又要分开
可一时又没有更好的办法,没嫁人的姑娘家,身边若是没有长辈,是不可能离开父母另住的,如今王昭想要避开父亲和继母,差不多也只有回乡守孝这条路了。
谢妩不想与她分开,脑子里飞快转着,好不容易想到一个勉强可行的法子,试探着问“不然用惠宜的名义,招你入宫陪伴”
王昭摇摇头“不好。”
若真像是谢妩说的,她进宫去避着,父亲那里只怕是要以为谢妩和程远要把她当人质了,少不了又要起波澜,王昭并不想如此,说到底,王氏的事情,谢妩就不能插手。
谢妩也知道这里面困难重重,只好说“那我多给你写信。”
王昭这才点头“好。”
两个人此刻知道分别在即,一时都没了言语,只手握在一起,都是不舍,免不了又掉了些金豆子,好容易再收了眼泪,两人眼睛都已经红肿地不行,收拾过后,用粉都压不住。
她们互相给对方整理,都是无声,只怕说了话,就又要惹得对方哭。
最后还是王昭说“时候不早了,阿妩,你回去吧。”
谢妩点头应了,人却不肯动,还是王昭先带着她往外走的。
谢妩就跟在她后头,手上不由自主地用了些力道,前头王昭本来就不快的步子变得更慢了,这事情小时候也有过,谢妩每每舍不得与她和惠宜分开,就喜欢这样故意磨蹭。
王昭步子慢到最后,不由自主就停了下来,不敢去看身后的谢妩,两人都沉默的占了一会,王昭才又慢慢朝前走,谢妩也知道今日不同往日,不是耍赖就能外缠着与皎皎腻歪在一起的日子了,只能跟着又往前走。
等到了前面灵堂,王昭才放开谢妩的手,跪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谢妩则是走到前头,规规矩矩替老夫人上了一炷香,才跟程远一道告辞,王大人就只看着面前的火盆,像是他们不存在一般。
出了王府,外头自家的马车已经在等候,这是程远出门时候安排的,来得时候着急要骑马,回去就不用了。
也亏得是程远一早就想到了,不然就谢妩现在这样魂都不在身上的样子,真再骑马回去,保不齐人就要摔下来。
谢妩上了马车,便倒在程远怀里,程远便抱着她,轻轻拍拍她的脊背,哄孩子一般。
大约是方才哭得狠了,谢妩此刻虽还难受得很,可却是没了眼泪,只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车厢里一处雕花的木纹,过了许久,她才哑着声音喊了声“阿远。”
程远虽方才都没有说话,但其实一直注意着谢妩,她话音才落,他便应了声“我在。”
谢妩低声说“我今天太没用了,只知道在皎皎面前哭,还要她来安慰我。”
她平日里算计着个谋算那个,可真的事到临头,竟是这样无用,不禁有些瞧不起自己。
程远只是说“关心则乱,人之常情。”
谢妩心情却还是低落“皎皎要回乡守孝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程远知道自己的姑娘这是陷进去了,便点拨到“自然是想见的时候,就能见。”
谢妩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抬起头来眼睛瞪圆了看着他。
程远说“去太原又不远,路上大约也就十来天的功夫罢了。”
若是快马加鞭,五六日也能到,所以程远说的,相见就能见,还真不是一句空话。
谢妩犹如醍醐灌顶,瞬间就从低落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是啊哪里有之前想得那么难呢皎皎有许多束缚,可自己能去看她呀就算是凉州那样远的路,自己不也走过
一瞬间,谢妩真如重新活过来一般,一把抱住了程远,不知如何谢他才好“阿远有你真好”
程远就在她额上亲了一下,她不过是因着王昭祖母的事情,乱了心神罢了。
谢妩想着回去就要给皎皎写信,也要让她知道,以后她们相见并不难
她精神心神稍松,才终于能与程远说自己的心事,语气里还有后怕与庆幸“我以为皎皎要讨厌我了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她要是讨厌我了,以后都不想再见我了怎么办。”
祖母于皎皎,就像是珍珍于自己,真的是相依为命的,所以她想了许多皎皎可能的反应,却一点都不敢心存侥幸,却不想,那些猜想都是乱想,皎皎还是一如既往地待她。
可也是因为皎皎那么好,她才觉得自己实在是无用,竟是不能为她做些什么。
程远见谢妩手又不自觉握了起来,便伸手将她的手拢到手里“你有这个心便是好的,再说也不用执着于眼下。”
谢妩明白他的意思,便轻叹一声,靠近他怀里,不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