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裴宴好好的反思了一下自己。
要说何侧妃也是一个理智到极致的女子。如果说秦王是拱辰巷的顶梁柱,那何侧妃就是他们的主心骨,她就是有那种魅力, 说出的话做出的事让人发自内心信服,只要她在那, 他们就有底气。
一般不管裴宴做了什么,事情大是小, 错是对,何侧妃在确认孩子没有受伤之后,都会第一时间给出反应。事情闹大且他做错了就惩罚, 事情无伤大雅, 她往往懒得插手,直接交给秦王。
秦王做事一贯的作风是外厉内纵, 先把外面找事的整治一番, 回头再说姐弟俩怎么整,一般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何侧妃当然知道,却是从来不过问的。
但是现在他娘不理他了。
马车停下了。裴宴偷眼觑了一眼何侧妃,娘亲没看他。
旁边的裴怡华一脸兴奋, 看热闹的永远不嫌事儿大, 一般她和鱼儿闹别扭的都是父王, 现在变成了娘亲, 叫人怪兴奋的。
裴宴不理会阿姐快要溢出来的幸灾乐祸,唤何侧妃“娘亲。”
裴宴的声音很低, 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严格说起来对裴宴来说这也是第一次, 想想他成为裴宴之后有了很多首次的体验,尤其关于和父亲母亲之间的相处,很多都是第一次经历。
裴宴刚刚在明宫可谓太出风头, 这和以往闯祸不同。这次他当着满长安命妇和侍卫宫女的面直接顶撞了温皇后和乐安长公主,步步紧逼的那种,这种得罪是不可逆的,就算是想息事宁人都不行。
裴宴当然也知道何侧妃不是怕事之人,他们秦王府本就是这样的存在。所以大概率应该在气他把自己置于被动一方
裴宴正想着,就感觉自己头顶上落了一个温暖的手,他抬头看向何侧妃,“娘亲。”
“娘亲有些乏了,回去歇会。晚膳和舅舅一起到东院。”何侧妃低声说道。
裴宴点点头,“知道了。”今日是大年三十除夕,虽然被灾情闹得满,长安城没有一点年味儿,但是年夜饭不能省的。
“嗯,”何侧妃拍了拍儿子的头,下了马车。
从早上到现在一刻都不得闲,母子三人都累,下了马车就各回各院。
裴宴也回了怡乐居。怡乐居并不冷清,一踏进院子,裴宴就发现有客来了。
柳烟看见自家主子赶紧迎上来,“世子爷过来陪舅姥爷下棋,刚刚安少爷也过来了,现在在西厢赏花呢。”
安沂来了裴宴脸上待了点笑,直接朝西厢走去。
裴宴不是个能定心的主儿,做事向来不长远,读书亦是如此,不过养花此途却少有人能比得上他执着。大丽菊到现在还有几盆开的正艳,旁边海棠齐放,自然也少不了腊梅粉梅多姿多彩。当季不当季的花卉在花厅暖房里争奇斗艳,很美。
“怎么这时候来了不是说好明儿拜年的时候再聚。”裴宴倚着门框,笑着问正低头赏花的人。安沂还是少年打扮,依旧是裴宴最熟悉的样子。
听声,安沂立刻起身回头。看见裴宴她露出大大的笑容“已经大半个月没有见,阿裴想不想我”
面对裴宴,安沂向来坦率,这话他以往也会问,现在也没改了这习惯。裴宴失笑,他走前几步,站在安沂身边“自然是想的。”
安沂瓷白的脸颊变粉,嘴角的笑意却不变,显然很满意这个答案。
两人站在花架旁赏花,冬季的鲜花绿草最是难得,这花房里的温暖去春,切断了外面所有的严寒。“我们一起选的花种怎么就你的种出了我的却不行。”安沂轻拂过大丽菊的花瓣。
“我让老头去给你掌掌眼”裴宴随口问,他口中的老头,人称姜叔,是替裴宴侍弄这些花草的花农。没有他,单指望裴宴这屋子花草早就枯萎了。
姜叔是裴宴的宝,谁都碰不得。裴宴这人喜欢出风头,为人张扬,凡是名贵稀奇的他都喜欢,就能让他感兴趣。就拿这盆栽花卉来说,如果你拿一盆常见富贵海棠,他不屑一顾,但如果你拿出一盘三色芍药,再告诉他世间独有这一盆,那他觉得可有趣了呢。
也因为见过这些独盆盆栽,裴宴才对花卉越来越感兴趣。疯狂的那段时间听说哪有稀奇的花卉品种,是无论如何都要去一探究竟的。要不然以前也不能因为盆栽差点被坑到大理寺的监狱。
这是一个好爱好,总比整日在外面胡来好,因此秦王和何侧妃都支持,怡乐居还专门布置了暖房。有暖房就得有侍弄花草的人,随着裴宴今儿搬家来一盆,明儿搬家来一盆,姜叔越来越忙,却从未出过错。
“阿裴舍得”安沂挑眉问道。他可是知道的,当时为了请姜叔出山,阿裴少有的向人低头,还老老实实的在姜叔身边当了半月的小工,才达到目的的。
“对你有什么舍不得的。”裴宴说的轻松。
他当然舍得,不过老头儿大概率会发飙,他千辛万苦请回家的这个花农可不是好说话的主。记忆里因为他给一盆腊梅多浇了次水,就被批评的体无完肤。
更不用说,姜叔最不卖耐烦的就是外行人对他种草修花指手画脚,当年为了请他老人家出山,自己可许下了不少条件。现在像仆役一样对他呼来喝去,想也知道肯定又是一阵暴风雨过境。
不过,如果对方是安沂,就还能操作操作。
安沂轻轻摇头,“当心姜叔知道,回头和你闹别扭。”
裴宴接过红昭递过来的帕子擦了一把脸,又净了手。“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哼。”里间传来冷哼。
裴宴身体一僵,他不可置信的看向安沂,“阿沂你不向着我。”
安沂“”她就差拿手指着里面说姜叔就在里头不要再说了,还要怎么提醒
最后,裴宴和安沂灰溜溜的离开了西厢。一阵冷风吹来,裴宴惊觉到冷,想转身身上已经披上了披风,耳边是安沂淡淡的抱怨“走这么快做什么,不怕冷”
裴宴拢着披风,笑着摇头。
安沂给裴宴抚平肩颈衣服褶皱的手顿了顿,随即恢复正常,他伸手勾起裴宴的胳膊,整个人像是挂在他身上,“阿裴,我冷还有点饿。”
裴宴看了看挂在自己身上的安沂,这个动作安沂经常做,每次他都要抱怨,却鲜少有挥胳膊把人甩出去。裴宴当然是有理由的,安沂自小体弱多病,要是他动作大些把人摔坏了怎么办
现在却只剩亲昵。
“嗯,我们进屋去。”裴宴拖着安沂往正房走,还不忘吩咐红昭去取糕点。
进屋后,安沂主动窝进罗汉榻,裴宴坐在绿釉小炉旁煮茶。
“在禅定寺住的还习惯,身体无碍吧”裴宴问道,见面之后,他们终于问到了对方的近况。
安沂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不自在的抿了抿嘴唇,然后轻轻摇头,“我很好的。”
那就好,裴宴也不追问,他能看得出阿沂现在的情况确实还不错,不仅是身体还有精神,都属上佳。
橙皮茶咕噜咕噜,甜橙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很是清新。裴宴和安沂分开了大半个月,再见面没有一点生疏,甚至双方话都不多,却很自在。
裴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就算洋洋洒洒几千字恐怕都无法正确描绘出他的心情。通俗点只能形容为感觉很好。
裴宴倒了茶递给安沂,“尝尝,阿姐从兰陵带来的,微酸不涩,不习惯加点蜂蜜。”
安沂喝了一口,眼睛亮晶晶的,“好喝唉。”
裴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把位子让给红昭,自己窝上罗汉床,坐在安沂对面。
感觉有股视线在自己身上,裴宴抬眼,安沂双手托腮一直盯着自己,很专注。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裴宴挑眉,手却没动。
安沂伸出一根手指点着裴宴的唇角往上撇,“发生什么事了吗我们阿裴今天笑得这么不好看。”
明明比自己还小点,却不管为人做事还是说话办事都更像比自己年长,说话从来都是我们阿裴,我们阿裴。但凡他做对了事情或者取得了成绩,不管事大事小,不管成绩在别人看来有多么微小,阿沂都会在第一时间给予鼓励。
她对他似乎永远都没有要求,他只要存在,安沂都会高兴。
“影响到你了”裴宴放下手机的茶杯,“我今天似乎做错事了”
闻言,红昭起身,把屋里伺候的都挥退,自己也出去还带上了门。
“嗯。”安沂表示自己在听。
裴宴笑,然后说了今天发生的事。
如果仅站在他的角度,这样做完全没错。乐安长公主是铁石心肠之人,就算对其再恩宠也改变不了其内心极端自私自利的性格,不然也前世也不能做出那等事情,扰乱朝纲,长安最混的那瓢水就是她趟出来的。
他既然穿回来了,本着对曾经的自己,对未来的朝廷负责,把一切都扼杀在最初,是理所当然的职责。他也不怕。兴和殿的辩驳早已注定了秦王府和太子一派的水火不交融,他亦不看好太子,得罪就得罪了。
但是站在秦王府和何侧妃的角度上,他如此这般是不是过了呢
当然,裴宴更关注的是后者。秦王府的态度不用去揣测,一直到十年后,秦王都没有支持或反对谁,就只是中立,秦王府不掺合夺嫡之事是摆在明面上的秘密。所以得罪不得罪的,干系不大。
但对于何侧妃,裴宴是心怀愧疚的。自小到大,何丽娘对他要求宽松,这严重不符合常理,都说是让孩子自由成长,糊涂点儿长大是最幸福的。但还有一句古话不打不成才,何丽娘是什么出身名门之后大家闺秀,长安城大名鼎鼎的才女。如果信奉无才便是德,她为何到现在依然手不释卷,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护子。
秦王府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安逸,上波涛汹涌,局势瞬息万变,要一个人死太容易了,但秦王府一直到现在都还立在长安城的中间,是哪个世家都有没有办法越过去的鸿沟。越是这样越是剩下的眼中钉,在京城各世家下一代中,秦王世子裴嘉学勉强算在上位,这能解释,毕竟他承载着秦王府的下一代,但是裴宴算什么,秦王庶子要是有惊世之才,上赶着找忌惮吗
所以干脆就放养呗,裴宴不知道在这之中秦王和何侧妃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做出这样的决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很无奈,抱着补偿之心,他们对这一双儿女都称得上纵容。如果今日裴宴适合同龄人发生了矛盾,就算是闹得更大些,都不过是常态。
但和之完全不同,他把自己立在了危险之中。温皇后和乐安长公主是什么人大家明面上不说,背地里还能不知道不提温皇后当年是怎么登上皇后位的,就说乐安长公主当年的所作所为,一直到现在都为人诟病。
说她蛮不讲理都是轻的,乐安长公主当年任性到什么程度为何定国公府就算举家被冷待都不愿意娶她过门,要是程序正当定国公府怎可能置全家于不顾乐安长公主当年看上张少征的时候,张少征战的发妻已有五个月的身孕,就因为她看上了张少征,半路拦车给人下马威,最后酿成一尸两命的惨祸。
可结果呢因为她是贺乐安,她是乐安长公主,这件事就成了意外。定国公府镇守西南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这样的结局让人唏嘘。这件事在当时不是秘密,裴宴是办雁城案听翰林院老人提起才知道的。
未嫁时就敢如此行事,现在的乐安长公主看上去也没什么长进,正面和她对上不是明智之举,万一真发生什么事,定康帝就算现在表现得不待见这个女儿,但别人和之对上,他站在哪一边可还不一定。
与此同时,裴宴这么一闹,秦王府算是公然和东宫划清了界限,是不是意味着秦王府会转向三皇子一侧本来因为俞王妃和俞贵妃是嫡亲姐妹,秦王世子是秦王妃所出,外界就有传言说秦王府早晚会倒向三皇子一派,这之后这种猜测恐怕更加甚嚣尘上。
这是裴宴行这步棋最大的弊端。可以这么说,如果现在七皇子没有回长安,裴宴遇上这事可能会选择忍,如论如何秦王府都不会成为三皇子的助力,以前不可能,现在更不可能,就是仅仅作为三皇子拉拢支持者的借口都不行。
从刚刚下马车到现在,裴宴想了很多,反反复复的,没有规律。
安沂认真听完,完之后看着裴宴感叹“阿裴今天好生威风。”
裴宴本以为最先会听到安慰,没想到阿沂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也只有你这么说了。”裴宴无奈。
“既然你也知道伯母是担心你,为何说自己做错事了。你和怡华姐姐要是做错什么事,伯母从来只会直接说出来,她既然没讲,就肯定不是认为你错了。”安沂说的笃定。
裴宴一愣,他一直在找缘由,站在自己的角度站在和侧妃的角度,想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妥,但是或许娘亲真是如阿沂所说根本没认为他做错了事。
“伯母那等奇女子,面对阿裴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母亲。阿裴,孩子让母亲担忧了,并不能说明你做错了事,两者不能划等号的。母亲担忧孩子是天性,孩子一直小孩子气胡乱妄为,她们担忧孩子的未来,孩子突然间长大懂事了,她们又心有孩子以后过得不快乐,总是有说不清的担忧。”安沂笑着说道。
天下爹娘大概都是如此。就像她,小时候身体不好的时候,父母只想她活着,那时候她能安康的站着,对父母来说恐怕都是莫大的安慰。现在,她身体好了许多,父母又想她能有一个美满的未来。这只能这是父母天性来形容,总有操不完的心。
也就是阿裴一直想不开,还在纠结自己做错了事。安沂笑,她一直都知道的,阿裴张牙舞爪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最纯善的心,曾经阿裴这么不喜她缠着他,都不曾甩开过她整个扒拉上去的手。
“你说的对,”裴宴赞同道。是他钻牛角尖了,娘亲那样一个洒脱的女子,成为了他们姐弟的母亲,也只是一个母亲。
裴宴和安沂又说起明日的安排,气氛热烈了些。
门外,谢毓正站在门口,收回抬起要敲门的手,转身出了怡乐居。
“舅老爷”红昭捧着一个锦盒从后毡房出来。
“我先去东院,回头让你们主子看着时间过去就行。”谢毓笑着说道。
“是。”红昭应道,刚想提醒舅老爷侧妃娘娘身乏恐怕歇下了,就看到舅老爷已经出了怡乐居。
谢毓一路到了东院,何侧妃正在书房裱字,看到谢毓过来抬起头,“怎么过来了”
“金鱼自责呢,说自己做错事让你担忧了。”谢毓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
“那孩子”何侧妃失笑,“他和你说的”
“我站在门口听见的,”谢毓直接说道,“听那语气,小脑袋不知道转悠了多少圈,恐怕缘由都给你列举出来了。”
“你还是做舅舅的,怎么不开解开解他。”何侧妃嗔道。
“哪用得上我,安家小姑娘在呢。”谢毓不以为然。
所以你站在门口听外甥和小姑娘墙角,然后过来和姐姐说悄悄话
本文连载在晋江文学城,请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