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合一
惠然心里面记挂着明骊, 想着她适才惨白的脸色,心下不安,连带着前去小厨房的脚步都加快不少。
不过今日前院来的宾客实在太多, 小厨房紧着前院那边, 热水几乎供不应求。
惠然等了会儿才有余下的, 浪费了好些时间。
往漪澜院走回时, 惠然作为准淮安王妃的贴身大丫鬟, 她腰间别着大红的绸缎, 人来人往同她打招呼, 惠然满面笑意的连声回应着。
经过拱门时,身穿粉色裙装的婢女抬着托盘匆匆从对面而来。
两人本是要穿过拱门走岔路,可谁知那婢女忽然崴了脚。
惠然微微拧眉,放下托盘上去帮忙。
等会到院子里推开门,惠然看见明骊正端坐在梳妆镜前,她轻声道“姑娘, 今日前院来的客人可真是多呀。”
“嗯。”明骊嗓音淡淡。
听着她这样没有情绪的声音, 惠然心里头觉得奇怪,分明在昨夜明骊还拉着她的手说了许久的话, 念叨着心里紧张,又有些开心。
怎么到这会儿,就忽然变了呢。
惠然正要走近询问, 就听明骊问“让你拿的热水, 拿来了吗”
“姑娘现在要喝吗”
明骊点了下头。
屋子里头安安静静, 正巧从前院那边传来了前锣打鼓的喜庆声音。
想来应该是迎亲队伍到了侯府门口。
惠然眉头紧皱着, 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明骊,脸色古怪,还以为她仍是不适, 给明骊递茶时问“姑娘身子还是不舒服吗”
“还好。”明骊言简意赅,侧目扫了她一眼,“你去前院看看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惠然总觉得,眼下的明骊有些不对劲。但至于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不过前院惹恼,也是真的想去看看,于是舔了舔嘴角,抱着怀疑的心思走出屋子。
临走到门口时,惠然心中莫名起疑,忽然停下脚步,下意识回头问了一句“姑娘,前些天去客栈你说要寻人,可找到那位公子了”
明骊手指尖捏着茶盏,偏过头来,神色隐隐有些疑惑。
像是掩盖什么,她含糊的应了声“自然找到了。”
惠然扶着门框的手指停了又停,眼神波动起伏,她咬着牙齿按捺下心中的惧意提步走了出去。
那日去客栈,分明就是为了见姜王,哪里是找什么公子。
屋子里的人果然不是她家姑娘,到底是谁。
惠然心中乱糟糟的,下意识就想去前院寻方氏,可想到前院那么多的宾客,她抿了下唇角快步朝侯府门口赶过去。
前院,迎亲队伍才刚刚过来,自然还要在门口被侯府人为难一番。
裴砚礼身着大红喜服,向来冷淡阴戾的面容,今日也难得露出了几分暖意,被红色衬的唇红齿白,若是眉间那几丝冷厉散去,简直堪称人如玉。
被明骊的娘家人纠缠着,他也依旧好脾气的笑着。
毕竟今日大喜,若有朝一日他的女儿成婚,裴砚礼只觉得自己可能做得比眼下还要过分。
刚进门,就看见旁边拱门处跌跌撞撞跑出来了个身影。
裴砚礼下意识的看过去,与惠然对上视线。
“那不是明骊身边的贴身婢女吗”陆闻清随口同他说。
惠然看见裴砚礼,眼睛一亮连连做出动作。
他眼神晃了下,抬手挡住身旁的人,对陆闻清做了个眼神。后者明了,提步往正堂那边走去,身后众人都是些有点眼色的,见状也都纷纷跟了上去。
裴砚礼走到惠然跟前,低声问“什么事情”
“王爷,姑娘有些不太对劲。”惠然着急的声音都有些哽咽,她脸色煞白“适才奴婢随口问了句先前的事情,可姑娘居然没能答上来,奴婢怀疑姑娘出事了。”
闻言,裴砚礼脸色骤变“什么时候发现不对的”
“迎亲队伍到侯府门口前大概一炷香的时候。”
惠然事无巨细的将今早的情况说明,甚至连方氏给明骊避火册,她都没有隐瞒“姑娘翻着看了几眼,脸色就有些不太对劲,看着冷白冷白的。”
“姑娘让奴婢去烧壶热水,等再回屋子,姑娘看起来就像是变了个人。”
裴砚礼眉头微动,眼底浮现出层层寒意。
一柱香的功夫。
若是真的如同惠然说的这样,真的要换个人,这时间那简直是绰绰有余。
裴砚礼喉咙有些沙哑,他上下吞咽,低声交代“你现在去正厅告诉侯爷侯夫人,将此事说清楚,告诉他们婚宴终止。至于这些宾客,侯爷知道出事了就必定会好生安排。”
惠然点头,她转过身子咽下口水,一步一步朝里面走去。
裴砚礼没再这里耽搁,他四处看了几眼,提步就朝着惠然适才来时的路折返回去。不多几步后,漪澜院就在眼前,裴砚礼怔忡的看着前面的院子,步子却迈的飞快。
刚走到门口,身后陆三喘着气就追了上来,扬声喊“王爷”
裴砚礼闻声偏头看过去,陆三瞪大眼睛“属下有话说。”
自从陆闻清回来后,就让陆三做了裴砚礼的贴身随侍。
这人对陆闻清忠心耿耿,是他的心腹,裴砚礼对他基本上不会有什么怀疑。两人共事这么久,陆三一个眼神,裴砚礼几乎就明白了过来。
裴砚礼垂眼看着陆三,嗓音沙哑,隐忍着情绪“她不是明骊对不对明骊去了哪里”
陆三没想到裴砚礼竟然发现的这么快,吸了口气“是。”
“玉珣适才赶过来,说是京中那些生人面孔在侯府外蠢蠢欲动,他们被缠着走不开身。然后就看见后山上溜走了个男人,背上背着的似乎是王妃。”
说到这儿,陆三将袖口里的玉镯递给裴砚礼,小心翼翼的道“这是从那女子身上掉下来的,等追上去之后,人已经没了踪影。只知道去了山后,捡到了这个。”
“他们眼下正在寻王妃,王爷你”
玉镯或许是在挣扎的过程中落了地,上面还沾着泥土。
裴砚礼指腹轻轻抚摸着,那上面是一道格外明显的划痕。
“殿下,咱们如今该怎么办”陆三拧眉。
裴砚礼没说话,伸手推开门,毫无所察的女子仍旧穿着那身喜服,坐在梳妆镜前慢慢喝水。
听见动静回过头来,怔怔看着裴砚礼,舔了下嘴角正要说话。
“阿骊”裴砚礼咬着牙齿,一字一字蹦出口,死死盯着她。
眼前的女子听着这下一秒就或许要暴怒的声音,眉心一抖站了起来“你你”
她开口就想询问这人是谁,可转念瞧见他身上的喜服,绵密纷杂的脑子里慢慢醒过神来。抖着指尖握紧帕子,竭力镇定的看着他“怎么了”
裴砚礼深吸口气,目光一转,落在她干净的腕子上“我送你的那只镯子呢”
女子愣了一瞬,赶紧垂头去看,慌张地在梳妆镜前四处搜寻。
裴砚礼站在不远处的门口,定定看着这人,眼底没什么情绪,甚至其中还带有几分低敛的戾气“你是在找这个吗”
话音落,女子抬起头来。
裴砚礼扬起手将玉镯亮出来,扯扯嘴角“顶着一张脸,你以为就能骗过所有人了”
其实起初听完惠然的话他只是有些怀疑。
可就是进门那瞬,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人的确不是明骊。
敛起思绪,裴砚礼眼尾泛着红,他看着少女眼底的慌乱,以及周身那样不甚熟悉的气息。裴砚礼甚至顾不上关门,大步走近掐住她的手“你是谁”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眸色诧异,抬手就要去碰他。
裴砚礼抬手挡了下,咬牙切齿“你到底是谁阿骊去哪儿了。”
闻言,女子的面色终于慌乱了起来。
喉咙发干,颤颤巍巍的道“你你别这样,今日是我们的大婚之日,你”
裴砚礼见她不承认,忽然抬手用力掐住她的脖子,语气阴鸷“我问你真正的明骊去了哪里”
练武之人手头的劲儿格外大,没多久,女子的脸就泛起了青色。
陆三生怕在这日子见血,睁大眼睛喊“王爷你冷静些。”
闻言,裴砚礼松开女子的脖子,任由她软着身子摔倒在自己脚边。
裴砚礼眼底生生涨红,他手头攥着玉镯用力到骨节都泛起了白,慢慢垂下头,盯着地上与明骊有着相同容貌的女人,恨意到达顶峰“本王再问你一次,明骊被你们带去了哪里”
女人适才被裴砚礼掐的喘不上气来,这会儿压根动弹不得。
她张了张嘴,仍是不承认“我就是明骊。”
裴砚礼知道从她这里恐怕得不到什么消息了,略一抬手,陆三进门将那女子押住。而漪澜院的门外,与此同时也闯入了侯府的人。
霍原走在最前头,脚下步子凌乱“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阿骊到底去了哪里。”
裴砚礼闭眼缓了缓情绪,喉结滚动“婚宴暂时终止吧,阿骊她应当是被人掳走了。”
方氏的身子微晃,扶着霍含栖的手失声哽咽“适才我走时不都还好好儿的吗,为何突然就不见了那这个与阿骊一样的人又是谁”
女子被陆三扣押着仰起头,看着面前的男男女女,心下慌乱不已,连声喊“我就是明骊啊,你们你们快放开我。”
裴砚礼侧目,看着她的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被这眼神看的有些害怕,她不停后缩。
她其实是姜国来的,是姜太后身边的贴身婢女,因为和明骊年龄相似,便被易了容来到这里。没什么目的,为的也不过只是代替明骊,待在裴砚礼身边。
姜太后还许诺,说一定会善待她的家人,来到这边生下一儿半女就能够享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在适才看见裴砚礼那张脸时,她也是这样的想法。
思及此,她的思绪被打断。
因为裴砚礼唤来了陆三,冷冷吩咐“将她身上这件衣裳剥下来,把脸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弄干净,本王不想看见她盯着这张脸说话。”
“王爷王爷别这样。”
她听见裴砚礼这么说后,一下就慌了起来。
忍不住上前几步,半途却被陆三扣住了胳膊,门口涌进好几个婢女。
裴砚礼抬手撕扯下来胸前的红花,低声道“我去寻她。”
“淮安王。”霍含枝拦住他。
裴砚礼抬起眼,动作有些迟缓“里面这个人,给本王看好了,若是明骊掉了一根头发丝,本王都要让她偿命。”
换下喜服,裴砚礼用最短的时间去寻了陆闻清。
将这事情跟他简要说清楚,又把王府那边的事情安排给他。
离开时,忽然被陆闻清握住了胳膊。
“不知道对方到底要做什么,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情的话,砚礼,我不是质疑你的感情,但我还是想要多说一句。”陆闻清风流倜傥的五官此时格外沉重,他严肃认真的看着裴砚礼“如果真有意外,我不想看见霍含枝伤心。”
如果明骊出事,裴砚礼对她有了别的心思,那霍含枝一定会难过。
裴砚礼浅淡的弯了下唇,目光带着冷意“不会有意外。”
“就算是真的有意外,她生是我的人死也要是我的鬼。然后我会杀了知道这事情的所有人,就当做她从来没有失踪过。”
陆闻清看着他,眼眸轻闪。
裴砚礼转身,翻身上马,远去的衣袍被风吹起,衣袂翩翩。
明骊被人掳走后,中途醒来了一次。
她伏在男人的后背上,胃部被肩头抵着格外难受,早前用的那点果子甚至都要被颠的吐出来。回想到前世被掳走后的结果,明骊顾不上恶心与害怕,开始在他背上奋力挣扎。
只可惜她的双手双脚都被绑了起来,只能用垂落下去的手,狠狠抓挠着他的皮肉。
“安分点儿不然我要你好看。”男人察觉到她醒来,更加用力的将人夹紧。
明骊左右看了几眼,这才注意到似乎是在侯府不远处的那座山上。而那山头上,是陵园,霍家也有先祖被埋在那里面。
她双手双脚用劲弹了几下,被塞满布子的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男人似乎是心情尚可,竟还同她说话“哭什么,反正今日的婚宴你是参加不了了,不仅参加不了,我还得告诉你,甚至还有人替代你同淮安王拜堂成亲。顶着跟你一样的脸,你说淮安王会不会发现”
“掀了盖头,喝了交杯酒,然后再洞房花烛。”
说到这里,明骊的眼睛已经涨红了。
她咽下口水深深呼吸,不停地暗示自己这人一定是想要戳破自己的心理防线,千万不能相信他,也不能上当。
男人见她没动静,继续说“到时候,假王妃再怀个一男半女,日子可就圆满了。”
话音刚落,他的胳膊就被明骊使劲儿的挠了一道。
男人被抓的痛呼一声,忍不住骂骂咧咧。
耳畔终于没了那些令她难受的话,明骊也放松下来,打算养精蓄锐找准时机。偏头看了一眼,正巧看见男人耳朵旁边的那颗小肉粒。
隐隐记下这个,片刻后她居然看见了山底不远处的玉珣和越风,他们正在同一群人纠缠在一起,难以分身。
明骊睁大眼睛呜呜几声,男人察觉到什么,回头一看,只见居然有人发现了动静大步朝他们这边而来。他心下一晃,抬手又在明骊后颈砍了一刀,背着她跑开时,明骊腕子上大了些的玉镯滑落在地。
等再次醒来,外面的天色已经变得昏黄了。
山洞里面燃着柴火,明骊缩在洞角睁大眼睛左右看,不经意间,她对上了男人的眼。就像是草原上的狼匹,冷漠又带着杀气。
两两相望沉默片刻,男人走过来将明骊嘴里的布子扯走。
蹲在她面前“规矩点,我就不会要你的命。”
明骊仰着头看他,眼眶被洞里的烟雾呛的发红,看着他低声道“那你松开我行吗我手好疼,脖子也快动不了了。”
男人没说话也没动作,只蹲在她面前看着她。
明骊丧气,挪开眼四处看了看,却猝不及防的看见了男人手背上的半截刺青。那刺青蔓延到窄袖中的胳膊上,只能看出大致轮廓是条尾巴。
不过那刺青旁边还印有小字,明骊拧眉,忽然凑近。
男子被她的动作吓得往后退了退,皱眉问“你做什么”
这个声音不是刚才背着她逃跑的男子,那人嗓音清朗,还有些许聒噪。但这个人,脸上有刀疤,说话间不太耐烦,嗓音喑哑,像是吃坏了东西。
明骊从那刺青上挪开视线,抬头看他“你是姜国人”
“”男子不吭声。
明骊抬了抬下巴“你知道我是谁吗若是被二哥哥知道你这样虐待本公主,我一定要让他放了养的那条獒犬,追着你绕姜国一圈。”
男子似乎是被逗笑,眸间带了点笑意,语气仍旧冷漠“我知道你是谁。”
“我奉命而来,还望公主别为难我。”
“我的命在你手上啊,你都不肯放开我,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想要杀了我,带着我的人头回姜国。”明骊稍微侧了侧身子,将双腿递给他,“那你不然松开我的脚,我脚好痛。”
男子默了默,只是道“我不会伤害你。”
这是真话,姜国那边传过来的密报中,只要抓回明骊,并没有说要杀了她。
明骊见他始终不为所动,忽然间就有些生气。
知道他是姜国人,大抵是王室公主的底气所在,她知道自己倘若真的死在他手上,明述白一定会为她报仇。所以抬起腿,用力的在男子的膝盖上踹了一脚。
男子也不恼,脾气很好的回到了柴火旁边。
他低声道“这附近到处都是陷阱,你若是一个人出去,会遇上危险。所以安安分分呆在这儿,待明日天亮,我就会带你走。”
明骊不搭理他。
在得知自己没有生命危险之后,明骊并不打算继续跟他说话,然后来维持两人之间的平衡,用以保证安全。她现在只想找个机会离开,哪怕是在外面呆一晚上,也不想明早被他带走。
她都还没有去见一见裴砚礼呢。
思及此,明骊情绪有点低。
山洞里夜里很凉,明骊靠着看了那人几眼,发现他微微阖着眸子,像是睡着了。
外面偶尔传来几声蛐蛐声,衬的这夜更是凄凉。
明骊抿抿唇,不动声色的往后缩了缩,让自己手上的绳子紧挨着棱角不平的石壁上,磨了几下后,选了个合适的位置开始反复动作。
中途男子睁开眼,明骊顿下动作看向他,没什么情绪。
也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腕和旁边皮肤被石壁磨的生疼,甚至指尖触碰到,在那上面感受到了潮湿。
她明明是个很怕疼的人。
可想到前世,想到今日没能完成的婚宴,想到裴砚礼。她居然就忍着疼有了莫大的勇气,尤其是那条绳子在她的坚持下,慢慢的松开来。
绳子断掉,跌落在明骊身后。
她恍惚的眨了眨眼睛,手腕一松,没什么力气的垂落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外面不知何处传来了说话声。
男人警惕的睁开眼睛,侧目看过去,极快的灭掉火,对明骊道“安安分分待着,我出去看看,外面那些人,都是要来杀你的,懂吗”
闻言明骊有些慌乱。
他在说谎吗还是说真的不是裴砚礼的人。
山洞里面失了唯一的光源,变得漆黑,明骊咬着牙齿倾身去解脚腕的绳子。或许是绑了手,脚上的便松了不少,明骊没两下就拆开了绳结。
她没敢再继续待着,扶着石壁起身,小心翼翼又踉踉跄跄的往出跑。
片刻后,男子托着火把重回山洞。
他看见地上点点滴滴的鲜血,目光变得阴狠,低低骂了一声,追着血迹赶了出去。
明骊不知道就着月光跑了有多久,她始终不敢停下来,在树林里面来回穿梭,树叶上的软刺划伤她的脸。明骊听着身后不远不近的脚步声,红着眼睛,今夜头回觉得害怕。
她没直接往前窜,绕了两个圈,试图摆脱掉后面追她的男人。
可没想到,又走了几步树枝勾住她的衣角,一脚踏空,脚下居然是个用树叶掩埋住的野兽陷阱。里面还有兽夹,明骊忍着喉间的惊呼声坠落进去,脚腕被兽夹夹住,她吓得忍住哭声簌簌落泪。
周遭一片安静,明骊在黑黢黢的陷阱里面,疼的颤抖。
她从前见过被兽夹咬过留下的伤疤,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垂首去看那物件。每动一下,兽夹就会收紧几分,明骊的伤口就要加重。
可她不敢就这么被夹着,若是没人找到她,难不成真的要被夹死。
只是这兽夹也不知是不是常年没有派上用处,夹着的力道并不是很紧,明骊凭着感觉摁了一下旁边的开关,兽夹弹开。
明骊抱着小腿缩着坐在旁边。
身上的疼痛似乎在这黑暗中被加重,连带着明骊的恐惧,都在这黑暗中放大。
她被心理上和身体上的痛苦双重折磨着,明骊吸了吸鼻子,将脸埋在膝盖里头,紧紧的环抱着自己。最后也不知道是疲倦,还是疼的,居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后山林子里窸窸窣窣的声响不断。
裴砚礼顺着血迹找到这里来,已经是凌晨了。
找了一整天,因为担心明骊受伤而提心吊胆的四处奔波,抵达此刻,裴砚礼的心情已经到了临界点。若是再没有明骊的踪影,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杀人。
举着火把毫无目的的寻找,口中还含着明骊的名字。
没两声,玉珣忽然叫了他一嗓子“殿下”
裴砚礼回头看去,玉珣手中捏着从树枝上摘下来的破碎衣料。
“公主应该就在这附近,快快找”玉珣说完,跟来的侍卫便开始加大力度搜查。
裴砚礼握紧了拳头,忽然间,他听见某个角落里传来微弱的呼救声。裴砚礼心底的那口气紧了又紧,他甚至感觉心脏被什么攥的发疼。
用力抿了下唇,不敢相信的喊“明骊”
“我在”
不远处的脚下发出声音,裴砚礼几步过去,跪在地上拨开了熙熙攘攘挡住陷阱的树枝与落叶。就着微弱的火光看见明骊在底下,仰着头看自己。
裴砚礼松口气,手脚发软,颤着声音语无伦次“受伤了吗别怕,我拉你上来。”
正说着话,裴砚礼作势就要跳下去。
铁青了一晚上脸色的越风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我去,你在上面接应她。”
话音落,越风就已经避开明骊的位置跳进去。
看着眼前的人,他涨疼了一晚上的太阳穴似乎隐隐轻松下来。轻轻碰了碰明骊的肩膀,见她神色恍惚,小脸上沾着血,小声喊“阿骊”
明骊又冷又疼,意识都已经开始不甚清晰。
对上越风那双担忧后怕的眼睛,她忽然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指呢喃“哥哥”
越风喉咙一阵哽咽,反扣住她的指尖。
将人救上去,裴砚礼不知道他们在下面说了什么。跪在地上抱住明骊的肩膀,看着她白净长袜上的血迹,以及脸上的伤势,只觉得一股杀意掠上心头。
抱着她原路往回赶,担心明骊会睡着,裴砚礼边走边跟她说话。
可还是没能拦得住她,走到一半,明骊紧贴着他的胸膛闭着眸子昏迷不醒。
裴砚礼眼尾发红,落着泪低声细语“阿骊,别丢下我。”
永寿宫内。
慧贵妃搓着手在殿中来回走动。
秋瑶快步赶进来,低声道“娘娘出事儿了,淮安王似乎发现问题了,眼下王府的喜宴变成了王府修葺后的酬宴宾客。”
“侯府那边也是,婚宴暂时终止。”
“听说王府是陆将军在坐镇,可淮安王却不见踪影。”
不料竟是这样的结果,慧贵妃拧眉“姜国那边的人为何这般不靠谱,居然被发现了。”
“奴婢早就说过,姜国是明姑娘的母家,怎么会帮咱们。”
秋瑶扶着她的胳膊低低喘着气“咱们得赶紧想对策,千万不能叫淮安王殿下怀疑到咱们头上来。若是姜国那边泄密,那咱们可就完蛋了。”
“咱们的人回来了吗”
秋瑶点头“适才已经回宫了。”
慧贵妃松了口气,推开她的手“应该不会,姜国太后与姜王本就不对付,况且最近京中这么多生人。”
“这事儿先不管,你继续去打听,看看情况如何。”
秋瑶咬着唇,无奈之下只能转身往出走。
殿内只剩下慧贵妃一人,她来回搓着大拇指指尖,情绪却并不像是她所说的那样轻松。
先前原本只是他们的人去将明骊绑走,打算随便处置了,反正也不会有人发现。可是她听说最近京中来了很多陌生面孔,打听了许久,才知道那是姜国来的。
慧贵妃怕这事情被查出来与她有关,裴砚礼不会放过自己,所以想了想,打算试试与姜太后合作。
她给魏将军写了封信,拜托他着人给姜太后送了过去。
来回几乎用了小半月有余,结果好的是,姜太后那边答应了。这其中她几乎没有插手任何事,只是掳走明骊的男人,是她身边伺候的太监。
带走明骊后,就直接交给了姜国。
而姜太后那边也承诺,会将明骊带回姜国,绝对不会伤害她的。
这样一来,慧贵妃便能将自己彻底摘出去。
分明这一切都算的很好,连那易容明骊的那位女子,慧贵妃都没能认出来。可唯独没有料到的是,那些人竟那样活络,这么快就发现了。
这些都是不可控的。
慧贵妃心里担心,但却也知道,无论怎么样,这事情都不可能查到她的头上来。
此时的两位正主眼下已经回到了漪澜院。
明骊受伤,大半夜的谁都不敢大动干戈,只好将宋清鹤请了过来。等他的间隙,裴砚礼给明骊褪下长袜,看清脚腕与手腕处紫红色的淤痕以及尚且只破了皮肉的夹伤,眼神顿了顿,唇线紧绷。
白日里的喜宴早已结束,外头现在到处都传言说两家的喜事变卦,明骊不愿嫁给裴砚礼,甚至还有说明骊逃婚这样的言辞。
就连宫里,武帝都着人来问了霍原。
这些裴砚礼都不在意,他只望明骊平安。
屋子里站满了人,除却年纪过高的霍老夫人已经被几度劝说回去休息,其他人几乎都在这屋子里。
明骊躺在床上,满脸苍白还沾着血迹。
不明就里的宋清鹤半夜赶来时,就看见这样的一幕。
他冷不丁吸了口气,赶紧放下药箱“这这到底是经历了什么今日不是你们的大喜之日吗,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裴砚礼坐在床沿边握着明骊的手。
呼吸粗重“她被人掳走了。”
“啧,也真是会坏人心情。”宋清鹤拧眉轻啧,小心的用药水清理了一下,伸手按了按,低声道“还好只是伤了皮肉,不影响行走。”
裴砚礼看过去“都成这样了。”
宋清鹤浅淡的嗯了声,撕开纱布条,给明骊清洗伤口“脚踝被夹伤有淤血很正常,再加上夜里山上冷。等过两日结了痂慢慢就会好的。”
得到宋清鹤的话,裴砚礼多少松了口气。
安安静静的等他处理完,屋子里安静下来。
霍原本想要让裴砚礼去休息,但看着他的样子,轻轻叹了声。
方氏拉拉他的手道“咱们走吧。”
“明日再来。”
等到人都走后。
裴砚礼坐在床边,认真的看着明骊疲惫惨白的脸。握着她的手指,放在嘴边亲了一遍又一遍,温热的呼吸连带着他眼角滚落的热泪,尽数都叫明骊的指尖沾染上。
“对不起。”
裴砚礼难得脆弱,垂着头额角青筋跳动“是我没保护好你。”
“阿骊,快醒过来吧。”
他守在床边等了整夜,直到天色起了灰蒙蒙的光亮,裴砚礼终于忍不住倦意趴在床沿边睡着。
可梦中却也不安宁。
眼前也像是窗户外头那层的薄雾,遮盖着他的视线,什么都看不清楚。
裴砚礼记得明骊受伤的事情,想要去找她,心下格外焦灼,忍不住往前走。
挥散开白雾,裴砚礼终于看见了明骊。
可嘴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扬起,就迅速的垂落下,因为他看见,明骊站在长廊下,眼神悲伤的看着尽头的男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男子怀里抱着女人,模样温柔。
不合时宜的,他脑海中忽然窜进一段话。
好像是他说的。
“这条路好与不好都已经试过了,上辈子她没嫁给我,如愿找了个男人过平淡生活,最后结局那么凄惨,甚至都不等等我。这辈子我总得要把她娶回来吧,要让我们阿骊过好日子。”
裴砚礼拧眉,还想再听,就被一阵刺耳的轰鸣惊醒。
动了动胳膊坐直身子,嗤笑一声,只觉得自己是太累了,做的这是什么梦。什么这辈子上辈子,明骊怎么就嫁给别人了。
抬眼看向床上的明骊,她还昏睡着。
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度终于降了下去。
屋子里正在收拾东西的惠然见状,低声询问“殿下醒了”
裴砚礼闻声回过头,松开明骊的手忍着小腿的酸胀站起,走到惠然面前,隔着距离僵硬的弯了弯唇角“昨日多谢你。”
惠然被裴砚礼的这抹笑容吓到。
她脚步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下,磕绊点头“不不用谢,照顾好姑娘是奴婢该做的。”
裴砚礼扯了下嘴角。
“不过殿下”惠然犹豫。
裴砚礼抬眼看向她,只听惠然压低声音问“昨日的婚宴都已经结束了,若是姑娘醒过来以后知道这事情,怕是会伤心的。”
“没有结束。”
裴砚礼看得出来,惠然是真心待明骊好。于是他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待她醒过来,婚宴会重新提上日程,该有的本王一样都不会少给她。”
惠然眼睛有些酸胀,她心中感慨,姑娘是好人,也算是遇上了个好人。
视线移动,就看见明骊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惊喜不已“姑娘醒了。”
裴砚礼下意识转过头,鹅黄的床幔下,明骊偏着头,唇色微白的看着他。
他忽然就有些近乡情怯,站在原地,甚至于不敢再进一步。
见他这样明骊笑了起来,伸出手“裴砚礼,你抱抱我。”
几乎是话音刚落,裴砚礼就走近床畔,弯腰将人抱进怀里。动作细致的避开了她的伤口,双手连带着牙关都在颤抖,整个人紧绷不已。
明骊微微仰着头,被他的气息包围,隐隐有些可惜“我都没有同你拜堂成亲,是不是来不及了。”
“来得及。”裴砚礼抚了抚她的后脑勺。
他松开明骊,垂首轻轻抵住她的额角道“昨日我们没有成婚。”
“什么”明骊看着他。
裴砚礼眼底有些潮湿,极其有耐心的同她说“昨日的婚宴被中止了,没有继续。”
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反转,明骊愣怔了好久,喉咙里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她眨了眨眼睛,温热的泪水从眼角往下滑落,抬手去抹,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知道明骊心里面委屈不已,裴砚礼轻柔的抚过她的眼尾,擦掉泪水。指腹轻轻摩擦她的脸,低声道“我没有与旁人拜堂成亲,也没有穿着我们的喜服娶别人,婚宴没有继续进行。”
“我在等你醒来,我还是你的。”
“只要你平安,一切就都来得及。”
明骊喉咙发出浓重的哽咽声。
裴砚礼眼角也湿润“阿骊,我只是你的。”
昨夜被困在那山洞里面的时候,明骊心中并不恐惧,或许是知道姜国那男子不会伤害自己。后来她坠入陷阱之中,才发现原来她不是不害怕。
前世如数种种夹杂在混乱的思绪之间,明骊甚至都有些分不清楚今夕何夕。
可纵然如此,她也还是得要坚持着。
直到此时此刻,白日的艳阳光芒照在裴砚礼的脸上,他笑意温和,丝毫没有因为自己被掳走这件事情而看轻什么。
忽然就让明骊觉得,她也是被人呵护着的。
鼻子发酸,明骊伸出被包的像粽子似的手掌,拥住裴砚礼的脖颈小声啜泣。
裴砚礼被她哭的心口发疼,哑着声音问“疼不疼”
这对话好似回到了先前那次冷战时。
在画舫中,他也是这样,握着明骊刚刚打了平阳郡主的手低声问疼不疼。
明骊喉咙哽咽,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裴砚礼似乎一直都对她很好,不管是起初,还是现在。
她点头“疼的,我的手好疼。”
裴砚礼慢慢直起身,握住她双手的指尖,递到嘴边吹了吹。
也不知道是不是明骊的错觉,她似乎听见裴砚礼的喉间发出了几声忍耐的颤意,下一瞬,他吻上她的伤口道“吹吹就不疼了。”
明骊闭上眼,前世今生所有的悲伤冗杂在一处。
她急促的抽噎几下,崩溃哭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