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蔡畅闻言, 心下一惊。
其实他早就猜到彻夜未归的老韩,八成是遭了毒手。
只是没想到那个蠢货跟了自己二十多年,却还是学不乖, 竟然在这种事上出纰漏。
可他为人沉稳老辣, 哪怕知道事情败露, 也依旧面色不改的看向女皇陛下。
他就不相信沧澜皇朝没了贺鸿光后, 陛下还能把他这位右相如何。
更遑论他的背后也是有人撑腰的,目光扫向代替贺鸿光站在武将首位的淮阳王元齐。
淮阳王元齐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看好戏般的瞧着女皇陛下要如何答话。
“皇后, 你暂且回宫,待下朝后,朕必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她近乎哀求的看着自家小媳妇, 心里的苦水“咕嘟,咕嘟”的冒着泡。
贺木槿对她真是失望透顶,平静的眼眸中泛起一抹决绝。
她挺直脊背,双手交叠于小腹,字字铿锵的道“既然陛下不方便说,那臣妾不介意代劳。”
“也让满朝的文武百官评评理,如何看待从芯子上腐朽的皇室政权。”
“皇后,你放肆”
元卟离大声呵斥, 这已经不是皇后第一次顶撞她,不服从她的旨意。
今日更是要当着群臣的面, 不给她脸面。
“臣妾就放肆了, 陛下难道想连臣妾也一并解决吗”分毫不让的回击, 堵得元卟离哑口无言。
元卟离根本没想过要杀死自己的小媳妇,那可是她们孩子的生母。
就在她想如何劝退贺木槿时,就听人家继续说道“各位都是沧澜皇朝的肱股之臣, 想必都想知道木盒子究竟放的是谁的人头吧。”
被女皇特准为副主审官的魏邵谦上前一步,躬身施礼道“还请娘娘明示,也好助下官尽快查清此事。”
其余人也纷纷点头,毕竟屠尽刑部大牢可是十恶不赦的重罪,决计不可姑息养奸,让幕后黑手逍遥法外。
贺木槿很满意的看到他们同仇敌忾的样子,极度讽刺的指着木盒子笑道“里面装的是禁卫军统领吕天将军的项上人头。”
一时间,倒吸凉气之声不绝于耳。
但却没有一人敢说出半个字,禁卫军统领是什么人。
那可是直属陛下指挥的将领,能派他外出刺杀的除了当今陛下还能有谁
他们的想法几乎与贺木槿完全一致。
只有元卟离自己才知道,究竟背了一口多大的黑锅,想必这件事她就算跳进沧澜河也洗不清。
她敢肯定自己在百官心中,就是妥妥的一代暴君。
“陛下犯法与庶民同罪,敢问陛下手中乃是何物”
“是否与本案有关”
“可否交于微臣一观。”
魏邵谦的刚直不阿在沧澜皇朝是出了名的,要不也不会被先帝贬去偏远之地当个小县令。
元卟离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自家小媳妇逼她也就算了。
这个不分轻重的糟老头子,怎么也跟着添乱。
可她还没有什么理由拒绝,就连说谎都做不到,毕竟这东西是皇后亲自呈上,想抵赖都不行。
一口银牙被她咬的“咯嘣”作响,几乎一字一顿的道“让魏大人,好好,仔细看清楚。”
就连傻子都听出陛下明示,意思是让他装傻充楞,看看就行了。
魏邵谦却揣着明白装糊涂,一板一眼的行礼道“微臣定会仔细检查,不负陛下索托。”
他双手接过翠玉扳指仔细查看,当他翻看扳指内部时,自然也看到两个小巧的篆字。
“秉文”
“如果微臣没记错的话,右相大人姓蔡,名畅,字秉文。”
“右相大人您身为主审,可有话要说”苍老的声音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此时,别说是右相,就连淮阳王元齐的脸色都变了。
这魏邵谦还真是不怕死,怎么谁都敢怼。
“启禀陛下,这枚扳指老臣已遗失月余,并不清楚它为何会出现在皇后娘娘手中。”
他义正言辞的样子,贺木槿差点就信了。
“右相大人的意思是本宫是在诬陷你喽”
“老臣不敢,常言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他还清个屁,是个人都知道他在撒谎,可迫于右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谁都不敢出言反驳。
反倒成了,皇后有意构陷他一样。
贺木槿看着脸色铁青的元卟离,径自从袖袋中取出一张信纸道“既然陛下觉得自己并无过错,还请陛下签了臣妾写的这封和离书,放臣妾离开。”
“赎臣妾无法与杀亲凶手同一屋檐。”
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哭喊道“皇后娘娘万万不可,还望娘娘三思啊”
“噗通,噗通。”
如同下饺子一般,满朝文武跪下了七成以上,都在高呼,“请娘娘三思。”
就连右相一系的明白人,都不顾右相杀人般的目光跪了满地。
要知道当今皇后可是民心所向,如若她与陛下和离,势必在造成一场大动荡。
陛下失了民心不说,更会坐实暗杀有功之臣的罪名。
毕竟某些谣言也仅仅是在皇城中散播,在沧澜皇朝的其余州,镇,贺鸿光可是名声响当当的大英雄,是百姓们心目中的不败战神。
如果贺氏姐弟三人顺势揭竿而起,后果将不堪设想。
“都给朕闭嘴。”元卟离怒声咆哮。
她满脸难以置信的看着贺木槿,脚步虚浮的走下皇位。
双手颤抖的抓住她消瘦,单薄的肩膀,近乎低吼道“木槿,你告诉朕这不是真的,你不会离开朕。”
“你肯定是生朕的气,才说出这种话的,肯定是这样。”元卟离的眼眸通红,满含期待的看着她。
贺木槿摇头,声音凉薄的道“陛下,您冷静一点,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她用力摇晃着贺木槿的肩膀,疯狂的咆哮,“你要朕如何冷静”
“朕说所有的一切都与朕无关,你会信吗”
“你不会,你什么都不会信,因为你心里已经认准,整件事都是朕一手策划。”
如果这些话在祖父刚被关进刑部大牢时就告诉她,她肯定会相信元卟离的话。
毕竟她们是真心相爱,她也会帮着元卟离理清思路,解决这件棘手的案子,还祖父一个清白。
可她没有,一直死死的瞒着这件事,直到东窗事发,她依旧没有说。
哪怕贺木槿在刑部衙门咄咄逼人的追问,她也没说。
贺木槿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就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儿,悲伤与绝望到无以复加。
“还请陛下准许臣妾的请求,签下和离书。”
“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泪水顺着她深邃的星眸中滑落,那满是无尽委屈的一句,“你真的不要我了吗”,狠狠的敲击着贺木槿内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咬紧牙关努力的不让自己心软,不去看她的眼睛。
更要硬起心肠,不能让祖父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
她也无法忍受与杀祖仇人同塌而眠。
贺木槿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嘶哑的道“是。”
元卟离的手猛然一顿,身体一个踉跄,险些坐到在地。
她一把夺过贺木槿手中的和离书,当着众大臣的面死得粉碎,“贺木槿,你休想。”
“我是不会同意与你和离的,只要我一天不签和离书,你就一天是我沧澜皇朝的皇后。”
贺木槿不想再跟状若癫狂的元卟离说话,转身朝殿外走去。
在路过魏邵谦身侧时,留下淡淡的一句“魏大人可要与我一路”
直接以我自居,根本不把元卟离的话放在心里。
魏邵谦长叹一声,抬手取下乌纱帽,脱下官服,就这么穿着一身素白中衣,跟在贺木槿身侧。
“皇后娘娘,还请等等在下。”
听闻恩师入狱,忙从赣州赶回的萧何也踏出一步,摘下官帽,解下官服,加入她的队伍。
“还有微臣。”
“还有我。”
“我也走。”
接二连三的罢官行为,彻底激怒了元卟离。
“但凡踏出勤政殿大门者,杀无赦”
随着她一声怒喝,一列列手持武器的禁卫军出现在殿门口。
时刻戒备着有人冲出大门。
贺木槿闻言,头也不回的一步踏出。
守在殿门外的禁卫军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动手。
她每踏前一步,禁卫军们就往后退一步,直到走出两三丈远,都无一人对她动手。
“你们都退下吧,我不想大开杀戒。”
在她眼里,这些禁卫军也只不过是一群可怜人,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贺木槿,你真要如此绝情”
元卟离的声音自殿内传来。
“在陛下派人刺杀我祖父时,可曾想过今日的结果”
说罢,不再理会元卟离的呼喊。
双臂挥动,成混元之势向外推出。
一股磅礴而浩瀚的内劲席卷,把围堵在面前的禁卫军们掀飞出老远。
砸倒一片后方来不及躲闪的同袍,一时间勤政殿外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被掀飞的禁卫军没一个受伤的,却也明白是皇后娘娘手下留情,不愿伤他们性命。
索性也都装成重伤的样子,压着被砸倒的同袍连声痛呼。
有些后来不明所以的禁卫军,被贺木槿如法炮制的掀飞后,也都效仿着前面的同袍满地打滚。
到后来只要她一抬手,禁卫军就会呼啦啦的倒地一片。
搞得她是哭笑不得,也冲淡了不少心中的伤痛。
那些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罢官的官员们更是看的目瞪口呆。
心里都在琢磨着皇后娘娘的内力,倒地深厚到何种地步。
元卟离站在店门口,遥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一片苦涩。
“陛下,可需臣弟带兵,追回皇后娘娘”
元卟离冷冷的看向上前请缨的淮阳王,看的他是一阵的不舒服,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淮阳王你逾越了,朕的事还轮不到你插手。”
说罢,甩袖离去。
任谁都看得出,陛下是不忍心伤害皇后娘娘,才故意假装看不出其中猫腻放娘娘离开。
右相蔡畅却是若有所思的看着淮阳王的背影,按照他之前莽撞的处事风格。
他甚至有些怀疑,与自己合作的到底是谁
那些事根本不像眼前这位能想出来的。
慈宁宫
“陛下,今日倒是有空来哀家这里坐坐。”杜太后一如往常,和蔼的笑道。
“儿臣有一事不明,还望母后解惑。”
她如同儿时遇到难题一般,朝杜太后虚心求教。
“吾儿有何时不明尽可说来与母后听。”
“母后为何要伙同右相,派遣禁卫军统领吕天刺杀贺鸿光”
她目光锐利的看着杜太后。
杜太后原本挂着温和笑意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颇为不悦的道“陛下是在审问哀家吗”
“难道母后私自调动禁卫军,儿臣都不能过问了吗”语气也不由严厉了起来。
杜太后自知理亏,又放缓了语气道“哀家如此做,不也是为了陛下着想。”
“贺鸿光手握兵权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在有战事时倒也无可厚非。”
“可现在四海升平,天下太平,他握有兵权就是一大隐患。”
元卟离嗤笑道“那朕倒要问问母后,贺鸿光的那半块兵符现在何处”
“难道哀家一个后宫之人,还能贪墨了兵符不成。”她气恼的一拍雕花小几呵斥道。
“母后倒是说说,兵符去哪了”
“去,去,哀家交给淮阳王了,自是不会让兵符流落在外。”她说的这话,自己都觉得理亏。
自己为小儿子抢兵权,却让身为长女的女皇陛下背黑锅。
这事做的确实有些过了。
元卟离豁然起身,指着杜太后怒吼道“真是慈母多败儿,您看看您的好儿子都做了什么吧”
抬手甩出几张最新情报。
杜太后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生气的女皇,下意识的拾起散落在小几上的一张情报。
当她看清上面的内容时,霎时面无血色。
口中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可她依旧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极力辩解道“柔然和莫汗联军,肯定是很久以前便有预谋,只是碰巧赶在贺鸿光死后发兵。”
“母后,你就别再自欺欺人了。”
“明显就是两国给淮阳王下了套,亦或者他像幽王一样投靠了敌军,想要谋朝篡位。”
颓然的坐在太师椅上,其实这些事哪怕元卟离不说,杜太后也心知肚明。
她只是不敢相信,是自己帮着小儿子促成此事。
待她百年之后,还有何颜面,面对九泉之下,元氏皇族的列祖列宗。
“从即日起,太后娘娘就安心的在慈宁宫丛经理佛,为沧澜皇朝的百姓祈福吧。”
说完,看也不看杜太后一眼转身离去。
杜太后凄然一笑,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女皇陛下幽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