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前, 这一役的封赏全部都批了下来,因这场大胜,刘彻的好心情也维持了几个月。
不过他心情好的代价就是对士兵们的封赏全部下达, 原本充盈的国库又干瘪了下去。
虽然还没有到见底的地步, 但是想要在短时间内再开启下一场战役怕是不足够了。
众人皆提心刘彻怕是又要为筹钱拿出什么政策条例, 但朝上却一直风平浪静。
仿佛刘彻因这一仗得了满足感, 已不欲再连续征战一样。
这样的推断和刘彻的性子不太相合, 连曹盈都怀着疑问去问了一次是否决定暂休养生息。
刘彻只是揉了揉曹盈的脑袋,勾起略显得一个凉薄的笑容“我这次封爵封的多了些,国内钱粮也不太够了,得暂着眼国内的事了。”
曹盈眨了眨眼, 没觉出这段话有什么问题, 可总觉得有些不祥的意味。
然而她如今沉浸在和霍去病的恋情中, 又知晓舅舅不会伤害他们这些家人,便没有再仔细深究。
到八月, 曹盈终于明白刘彻是想要干什么了。
每年的八月, 都是刘彻携诸侯王、列侯们往宗庙祭高祖的时候。
曹襄已经参加了几次,便带了些炫耀的情绪向霍去病道“祭典上的酎酒可是一年才能尝一次的美味,旁的地方全都没有。”
“那咱们助祭可有什么要注意的”
霍去病原是想问清需准备下什么, 哪晓得曹襄回味起美酒来就没完没了了,只得好笑地打断了他的追忆。
“既是祭祖, 自然需得按咱们封国人口献酎金。分量、成色、大小和数量上都有规定。”
曹襄略思索一会儿想了起来, 但并不那么在意“不过舅舅往年也没严查过, 只是过个场罢了。”
然而即便不严查, 曹襄与霍去病也不会耍滑头,在这上面落了刘彻的面子。
这次一干凭军功被刘彻封侯的侯爵,更是因着怕首次参与祭祖大典就行差惹了刘彻的厌恶, 认真问了酎金的需求准备下了。
真到了祭祖这天,刘彻领着诸人拜祭过后,便吩咐着都安坐下摆上了酎酒。
他则位居上首,预备受诸侯王与列侯的酎金了。
这一步骤往年都过得很快,往往就是宫人唱了王侯名和所献酎金便算完了,然而今年就完全不同了。
献酎金的过程刚开始,便有宫人取了计量的工具行来,品评酎金成色的人也被领到。
一种不安的情绪开始于在场的诸侯王与列侯之间传递,先前其乐融融的氛围完全被取代。
坐于上首的刘彻却仿佛没有发觉他们的骚动,平和地道“上一次算缗令的颁布,在场许多人都不愿接受,觉着祖宗之赐非朕可夺,朕认可了,更觉悟了。朕这大汉国也是承了高祖的基业,如今这酎金既是祭高祖的,朕自该慎之又慎。”
他话说得很明显,就是要报复上一次诸侯王与许多世界侯爵联手对抗自己。
然而名义上确实说得过去。
虽然许多人已经脸色惨白,但是并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只能心中暗暗祈祷着,等刘彻继续说要如何罚。
刘彻接下来的话破了他们仅剩下的侥幸。
“朕若是对不起祖辈,许多人便要来祖庙哭,可若是你们对不起祖辈了,朕就不会哭了。列侯们除封国,诸侯王到底与朕有些亲缘关系,朕顾及他们还需养老,便只削县吧。”
他略停顿了一会儿,扫视了一圈座下许多人已全无饮酒的兴致,便又笑着劝了酒“这酎酒可是花了整整八个月酿制出来的,诸位还是尽饮了吧。”
毕竟许多人也已经没有机会再尝酎酒的滋味了。
只是一个上午,长安中的世家就大换血了。
因为酎金到底合不合格,全凭刘彻一念之间。
那些曾多次对抗自己的世家侯爵们,他自然将他们全判了不敬祖的罪名。
曹盈虽已有些预感,但真知这次被除国削县的达数十人,还是忍不住惊于刘彻的魄力“那些诸侯王和列侯们就这么乖乖地接受了”
“舅舅拿不敬祖立了酎金律,在宗庙里当然不敢有人反抗,否则罪名怕是要更进一步,直接被押解入狱。”曹襄想起那些失爵的曾经相识,便一阵咋舌。
封国可是他们这些王侯的立根之本。
一个世家若是失了封国,即便家中还有人在朝为官,也已经没了说话的底气。
自家舅舅当初只是想要动一动他们皮毛生意上的利益,让他们拿出些钱粮来,个个都不情愿,如今被清算了怕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吧。
曹襄想起自己被针对的一阵,到底还是不能和他们共情,生出了些幸灾乐祸的快意“往后不需面对那些狡猾的老不羞了,我这侯爷可就轻松许多了。”
曹盈却没兄长那么乐观“但到底这些王侯都是曾于封国养了私兵的,这样直接一次性褫夺这样多人的封国,于不少人而言怕是与丢了性命没差吧,一旦闹起来 ”
她的担忧未能讲完,霍去病以食指点在了唇上,笑着止了接下来的话。
“我和舅舅还在呢。虽说才远征了匈奴,骑兵们需休养才能再出征,但对付国内一些祸乱,原也用不上骑兵,那些诸侯王便是豢养了私兵,能比得上中央精心培养的吗。”
这几度出征,都是由卫青率机动性强的骑兵去,一时间确不能再出击反叛者,误了日后攻匈奴的事。
然而大汉当初立国凭借的可是步兵,一直也没将练步兵的工夫荒废了。
他们也只不过是在草原上面对骑射手没有发挥空间。
失了许多取军功的机会,军中步兵正是眼红骑兵们纷纷晋封的时候,若真有人想不开叛乱需他们去,怕是高兴还来不及呢。
霍去病开口解释了几句,曹盈便将担忧驱了。
不过她还未见过霍去病领步兵的模样,一时倒还真起了点期待。
可她再一深思,又觉着列侯们出师无名,诸侯王们还因推恩令窝里斗呢,怕也抽不出手。
真需要镇压,可能也无需由霍去病从中央率兵去,地方就能解决了。
刘彻没直接夺还有些武力的叔伯辈们整个封国,只是削县,大约也是早料到了这一层。
又怀了一点小遗憾。
“不打也好,我也不大愿意杀咱们国人。戮匈奴是卫国,伤国人就单只是为了摧毁对方王侯的一点贪心,没什么意思。”
霍去病以单手支着下颚,听了她的推论也没有觉着失望。
他用空闲下的一只手将曹盈的发在食指上缠了缠,笑眯起了眼“若一直无战事,剩下的半年我除了训练外,空闲下的时间便都能与你一起出去赏热闹了。”
听霍去病语气中不掩饰的期待,曹盈略有点意外。
她想说他们从小到大许多年节都是一起过的,但话未脱口又明白了不同。
两人的关系已不同了,大约共出门过节时,也会有点不同 的吧。
见小姑娘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了,霍去病便又躲了曹襄偷偷向她道“其实我还想带你往平阳县去一趟。”
平阳县自然是平阳侯府的封邑,曹盈早有听闻过,只是想不太出霍去病欲将自己带去那里做什么。
“前儿母亲与我说了我生父的事儿。”他避曹襄说话,也就只是想避他知道自己欲带曹盈离开长安,解答别的霍去病便也不作悄悄话的模样了。
“从前只知道我是继了他的霍姓,其余我娘不愿说,我就也没问。不过我娘现在过得好,又看我订了亲,就起意想让我去见见我生父,说是在平阳县任事的小吏霍仲孺。”
他向曹盈眨眨眼,意思是想带她往平阳县,也是想要让她在生父面前过眼。
曹盈听了恍然一阵,眼前少年郎比骄阳耀目,竟叫人浑忘了他竟只是私生子。
曹襄坐得远些,悄悄话不曾听见,听霍去病不避讳地就要去平阳县看生父,有点为他抱不平“你倒是一点也不记恨他啊,他当初没管你和你娘,你如今还要去见他。”
“我娘都不记恨了,我有什么好恨的。我又没受过他的苦,从小到大受的各方宠爱倒是多得很。”
霍去病耸耸肩,露出了个狡黠的笑容,半开玩笑道“其实还怀着点炫耀的心思,怎么着也是个冠军侯了,可不得去生父面前让他看看我娘辛苦养大我的利处。”
他到底和卫青不一样,卫青曾回到过生父身边,受了许多无法忍下的欺辱,最后几乎活不下去了才逃回平阳侯府。
所以卫青连生父的姓氏都弃了用母姓,得封侯后也再也没有去看望过生父一家。
霍去病虽也是私生子,可幼时便作了曹襄的伴读,因着姨母卫子夫入宫,在平阳侯府几可算是半个少爷。
后来又有了曹盈对他偏爱有加,更得了曹寿与平阳公主的真心疼宠。
虽说曹寿不可能予他父爱,但是霍去病却从刘彻那里确实收到了如师如父的教导,倒也并不觉着人生少了一段体悟。
曹襄点点头,不知道他还想要拐自家妹妹一起去,有点为他感动。
于是拍着他的肩膀道平阳县是自己的地盘,他想要去随时都可以去,通关文书自己给他写。
这感动一直持续到过完中秋,刘彻给霍去病批了个较长期的休沐,曹盈留了封信说与霍去病往平阳县看看。
曹襄担心得要命,长安到平阳县路程遥远,若是曹盈不适宜气候病着了可怎么好
然后他就得知霍去病原来还是走了明路,这一趟平阳公主、周先生许多人都陪着一起回了平阳县看看。
不告诉自己的原因,是因为单要留自己一个在长安。
这下他倒是不担心了,但生起了闷气。
曹襄忿忿去酒馆骂了霍去病好几天,最后被来寻他的刘玥又揪着耳朵送回了府醒醉,与刘玥的感情倒也深了。
一个多月后,霍去病和曹盈一行终于是从平阳县回来了,只是随同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看着只十岁左右的怯懦少年。
名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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