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比盖尔重新出现在甲板上, 先前的凝涩感也逐渐淡去。
她缓缓转身,海面上雾气依旧, 并没有因为之前的奇遇而消散。
阿比盖尔看到休斯和他的两个同伴急匆匆地赶往甲板,而另一边,老肯特才刚刚从地上站稳。
虚无中没有时间流逝。
阿比盖尔意识到这一点,她微微昂首,迫使自己将注意力落在朦胧星空之上,她并不是想要记住此刻的风景,而是不敢低下头。
此刻, 在她的左臂肌肤之下,隐藏在圣灵躯壳中暂时被封印的,是厄琉西斯的战争权柄。
“女士,发生了什么”甲板上的休斯抬头,试图询问阿比盖尔为何传会突然停止。
短短几日的相处,或者说根本算不上相处,这位神秘而强大的女士已经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使得他在遇到一些超乎理解的事情时, 下意识地想要寻求她的答案。
阿比盖尔将左手背在身后, 垂眼看着甲板上的身影,思索了片刻, 她开口“一位真神消失了。”
最后的执念得到托付, 生命女神彻底消散,成为了保护这个世界的牺牲品。
阿比盖尔无法凭借她的行为, 她根本没有资格去评价这位女神的所作所为,但她还是决定将这个消息传达出去。
这世界上一切拥有生命之人,都该敬畏这位女神,也都应该知晓她的牺牲。
也许世间生物真的有独属于自己的灵性,随着阿比盖尔的话音落下, 连海风都变得沉寂,浪花不在波动,雾气似乎也停止流动。
休斯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忧伤,虽然他没有资格去触及阿比盖尔口中的境界,却也再为她口中逝去的神灵感到悲伤。
这句轻声的呢喃像是某种信号,阿比盖尔并没有灌注神力,但随着她话音落下,世界也为之哀伤。
冬雪,夏雨,秋叶,春婵。
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在不同的季节之中,不同肤色的人眼中,都逐渐染上忧伤。
甚至于草原上的猎豹不再追逐角马,暗中潜伏的猎手也逐渐直起身体,树叶窸窣,鸟鸣渐沉。
他们和它们,无论是是谁,无论此时身在何处,难以言说的哀伤在世间生灵万物中弥漫。
继而,全新的力量喷薄而出,胜过这悲伤的情绪,绽放出新生的绚烂。
以阿比盖尔为发散的哀伤,最后又以她为终点聚拢,成为了新生的信号。
只要世界万物还存在,生命便不会就此寂灭。
轮回的力量在此刻膨胀到极致。
衔尾蛇松开紧咬的尾尖,逐渐在阿比盖尔身后组合成无限的符号,那个符号流转起来,像是山脉,像是大海,是无尽匆匆而过的时间,是一次又一次的始与终。
光明与黑暗开始闪烁,像是黎明与黄昏不停交际。
阿比盖尔知道,旧的生命女神的逝去引起万物悲鸣,但生命存在,权柄就不会消失。
她看到层层叠叠的祈求声,重叠将她包围,却并不会让人感到不适,这是来自信徒的声音,新的生命权柄正在以轮回权柄为主干重塑,而在这个过程中,神器胚胎也得到了进一步的精炼。
这样强大的力量波动,本不可能逃过世间诸神的眼眸,可这些不慎从彼端泄露,又沾染着虚无气息的灰雾成为最好的掩护。
将此刻的变化全都隐藏在这小小的船只上,同时,从阿比盖尔的记忆中,更准确来说,从“约瑟夫奥利弗”回馈给阿比盖尔的那些记忆之中,一种名叫“责任”的力量被剥离出来,赋予到神器胚胎之中。
阿比盖尔的陷入一片炙白。
逐渐地,她听到了一个声音响起。
这一次不再是以文字传承记忆,责任的剥离让她以另一种形式见到了曾经自己的某世轮回。
约瑟夫奥利弗。
“阿比盖尔。”他以一种熟悉的声音念出阿比盖尔的灵魂,那种诡异的自己呼唤自己的感觉,让神灵产生的片刻的恍惚,但阿比盖尔很快就熟悉了这种感觉,她伸出手,试图靠近约瑟夫奥利弗,眼前的场景却再一次飞速变化
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这是出于一种内心的挣扎,我一边痛恨凯瑟琳欺骗了我,利用了我,可另一边还是忍不住因她悸动。
“你要带着这个孩子离开。”凯瑟琳抬起头,她的脸色十分苍白,生产绝大部分的体力,她是强撑着一口气在和我说话。
我想要拒绝,我不想继续被她利用,可当她开口,我的视线还是被她吸引。
她很虚弱,而依旧很美,让人产生想要保护她的念头。
凯瑟琳盯着我,道“听着,约瑟夫。听着。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若是没有我,你已经死在垃圾堆里了。现在我要你带着这个孩子离开这里,你要带着她想尽一切办法回到北方。她是最后的王族血脉,是国家最后的继承者,无论如何,你要将她待会王都。”
我没听懂她的话。
什么叫做最后的王族血脉我离开王都时,老国王还活着,凯瑟琳的哥哥和弟弟还在自己的府邸里享乐,可现在,她却说这是最后的王族血脉。
老妪熟练地为孩子擦拭身体,然后将她塞进我的怀里。
苍天,新生的婴儿软糯,我根本不敢用力,生怕我生满老茧的手会擦破她柔嫩的肌肤。
“不。”这不是想要拒绝,而是我根本没有弄清楚现在的情况,更何况这个孩子刚刚出生,没有母亲的保护,跟着我,她必死无疑。
“来不及了。”凯瑟琳听懂了我的意思,“阿兰尼加仑是个怪物。你绝不能让她落在他手里,就算是杀了她,你明白了吗”
我那时候根本没有听懂凯瑟琳的意思,耳边龙吟阵阵,凯瑟琳脸上更加煞白,她深深看了一眼身边的老妪,下一瞬间,我就被一种奇异的力量笼罩,一种灵魂的抽离感在瞬间爆发。
我听到婴儿变得尖锐的哭泣声,低下头去看,怀中的孩子还皱皱巴巴,甚至没有来得及吃上一次母乳。
我站起来,身上的伤口却诡异的不在疼痛。
这里是南大陆,我一遍又一遍提醒着自己。在南大路这样的事情并不算奇怪,这里有各种各样的施法者,有巨龙,有精灵,还有其他各种生物。
可我还是忍不住地想象,在与凯瑟琳分开的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怀抱着一个软软的孩子,我上半个身子都是僵直的,我从未有过与孩子接触的经历,我妹妹出生的时候我甚至还是个只会玩泥巴的小男孩。
她哭个不停,身上就包裹就只有一层不知道什么布料临时做成的襁褓。
老妪的魔法将我送到了这片密林。
她这是想要我死吗
我忍不住唾骂一句,又忍不住恶毒地想,怀里的孩子,阿兰尼加仑的血脉她一定会比我更早死去,毕竟她只是个刚刚出生的小婴儿。
我小看了自己。
至少,我再狠阿兰尼加仑,也没有办法对刚刚这个出生的小婴儿下手,没办法将她抛弃在此,也没法不去管她,看着她这样一直不停的哭泣。
我努力的调动着记忆,费力地回想着小的时候,我在玩耍时,偶尔看见的母亲哄妹妹睡觉的姿势。
想起母亲,想起珍妮,再感受着怀里孩子的柔软,我心中升起自责的情绪。
我怀中抱着的是仇人的血脉,可她也是凯瑟琳的孩子。
我学着记忆里母亲的样子晃动手臂,试图安慰哭泣不停的婴儿,眼泪却不自在地落了下来。
在那个大火蔓延的晚上,我应该走出那片火海,从阴影中跑出去,挡在我的家人面前,就算就那样死在那里,好歹也是倒在了故乡的土地,倒在了家人身边。
现在呢
我失魂落魄,身体残缺,抱着一个小婴儿,在深山老林之中踱步,我甚至情况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想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判断此时深处的方向与时间,可茂密的巨树遮天蔽日,偶有一抹阳光自树叶缝隙而下,在森林的露气中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
美的让人绝望。
我抱着孩子,停下脚步,一时间失去了方向。
死在这里,在这片美丽的丛林之中,不会有人打扰,只会有爬虫略过身体,蛆虫腐蚀血肉,直到化作雨,一具白骨,身上布满绿色的青苔。
我已经无法荣归故里,不如就此长眠,去他妈的仇恨,去他妈的一切。
“去他妈的凯瑟琳。”我喊了出来,惊起一片栖息的倦鸟,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的反响。
“哈哈哈哈。”我癫狂地大笑起来,这样的举动吓到了怀中的孩子,好不容易停止的哭泣再一次想起。
“哇哇哇”
“哈哈哈”
哭笑交加,在丛林之中扭曲,传出很远很远。
垂落的藤蔓是最好的遮蔽物,隐藏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我没有注意到。
一个生长着巨大鹿角,身材臃肿的生物正在悄悄打量着我和我怀里的小女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