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音女中确定了入学时间, 珍卿没事的时候,就在胖妈的帮助下,开始打点行李。
衣服鞋袜, 加上铺盖枕头,学习工具,还有少量书籍字帖,画画用的颜料, 还有一点零碎等等, 通通都要打包起来。
还有一件非常关键的物什马桶。
据秦管家跟珍卿说, 姐上的美国教会学校, 并不是每个宿舍里都有抽水马桶只有楼下有一个公厕,但晚上宿舍大门是锁起来的。
以此类推, 她要上的圣音女中,厕所情况多半也不理想。
这马桶也只好带上了。
陆si姐也要开学了,倒是没见她收拾东西。
珍卿收拾东西, 她有时候就跑过来袖着手旁观,莫名其妙地偷着乐。
有一回晚上吃饭,她扬着脑袋跟珍卿说
“小五,你可要小心一点。教会学校里面, 以德国的教会学校, 最是严厉刻板。
“他们那里, 什么都听修女嬷嬷的, 犯了一点错, 就要罚你关在屋子里, 祷告忏悔个没完。”
珍卿上回去报到,看那学校里的景象,本来心里就犯嘀咕。
陆si姐跟她说的这番话, 看似告诫同情,实则幸灾乐祸,她更觉得以后要小心应付。
杜爸给她找个最严厉的学校,还要寄宿,这是安得什么心啊。
秦管家这时过来圆场道“四小姐别乱说,吓着妹妹啦。先生和太太一起定的,说这个圣音女中好着呢。
“要说上学长本事,就是管得严才好呢,管得严,就一门心思学习,将来学完,长的就是大学问”
珍卿有点好奇,问“四姐,你们学校不严吗多久能回家一次”
陆si姐嗤之以鼻,道“我们学校风气最开明,中国人做教务长,聘的先生,大都也是中国人。本地学生可以走读,不必住校。我天天都能回家,比你那德国学校强多了。”
秦管家见珍卿垂下眼睛,脸色微微有点变了,像是不大痛快的样子。
她就低下头,把翘起的嘴角收一收,连忙跟陆si姐说
“四小姐,你别乱说,你杜叔叔自己说的,跟圣音女中的一个理事是最好的朋友,可以请他照应五小姐,免得五小姐人生地不熟。
“你妈不也说了嘛,她说德国医生最好,德国人干事最严谨,德国人办的学校,也是最出好学生的。先生、太太一起定的,那是没有不好的。”
陆惜音撇一撇嘴,瞅了珍卿一眼,没有再多说话了。
珍卿瞅一眼秦管家,这个秦管家劝的分明是好话。
就是把她说的这些话,转述给杜爸和后妈听,他们也不能说,秦管家说这些话是不安好心。
但珍卿就是能听出来,她那话音里别有用心的意味儿。
珍卿对秦管家有这种感觉,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才来谢公馆时,有好几回,秦管家有意无意地,向她暗示一件事情
她后妈和杜爸结婚两年,先后怀过两个孩子,但不幸都没生下来。之前后妈怀着孩子时,从来没想过接她过来。直到两个胎儿都流产,才想着把她这继女接过来。
虽然这也是事实,但秦管家是给人做事的,主人家行事有疏漏的,她要是懂事,该帮着查漏补缺才是。她却有意无意,向女主人的继女,透露出这种意思来。
还有一回是做夏装,八月初的时候,大家的夏装早做好了,秦管家叫佣人分好之后,送到各人房间里去。
结果单单没有珍卿的。
秦管家跟她解释说,原是当初晓得五小姐来,给五小姐定中式西式的衣物,数量实在太多。
秦管家说后妈特意吩咐,让他们把五小姐的衣服,单独放在另一家新起来的、名声也很响的东光裁缝铺做。
东光裁缝铺质量好、出货快,可以让五小姐早点穿上新衣。
结果被后妈寄予厚望的东光裁缝铺,突然接了一个大宗生意,这些散活儿就耽误下来了。
秦管家一再强调,太太原是一片爱女之心,再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事,请珍卿千万别误会。
秦管家以为珍卿是乡下妹,把她当个苕一样拨弄着玩,但珍卿并不觉得自己是个苕。
她就趁着出门的机会,往东光裁缝铺扫听了一番。
这才晓得这个裁缝铺,确实接了个大宗生意,是给驻守海宁的吴大帅的军队,赶制一大批军装被服。
有军事命令在那压着,人家一个小小裁缝铺,根本不敢跟当兵的作对,不得不放弃赚钱的正经生意。
这个秦管家跟珍卿解释,却故意含糊其辞,不向她说明东光裁缝铺的苦衷。
要是心思重的小女孩儿,这种事难免要怪到后妈身上。
因为是后妈特意交代他们,把珍卿的衣服,跟大家伙的都分开,单独放到东光裁缝铺做,然后结果却是这样的。
一个乡下来的小女孩儿,本身对后妈就怀抱戒心,这件事就会让她对后妈印象更坏,无形中加深继母女的隔阂。
这个秦管家对这事的处理,不太妥当。
但人又不是神仙,她作为谢公馆内管家,大大小小的事,有那么多要操心。
就这一点小小的差错,最多能说她能力不足。不能给她定下什么罪名。
直到珍卿待的时间长了,总赶到秦管家看似正常说话,实则热衷于暗行挑拨主要就是挑拨她跟后妈的关系。
可是挑拨离间这种事,对秦管家一个高级打工人,究竟能有啥好处
她是出于自己的意思,还是受谁人指使呢
谢公馆肯定是有不同山头的,秦管家属于哪个山头呢
秦管家挑拨珍卿与后妈谢董事长的关系。这事儿怎么想都透着奇怪。
那位神通广大的后妈,珍卿印象有点复杂,但印象复杂不等于印象坏。
后妈嘛,跟亲妈毕竟不一样,对人家,也不该有那么高的标准。
她的后妈谢如松,结过三次婚,前两次结婚,都生了一儿一女。
她生的四个儿女里,只有吴二姐和陆三哥,一直在她身边长大的。
也还就是吴二姐和陆三哥,给珍卿留下的印象最好。
由子女而观父母,珍卿觉得,后妈就算不是圣母,也不至于是个多坏的人。
这个德国的圣音女中,说到底本来就是杜爸给她张罗的。
对于杜爸,她早就丢掉了幻想,没想过将来要靠他。
她连杜爸都没想靠,何况对她没有责任的后妈呢
可是这个秦管家故意挑拨,这就让人不得不防了。
珍卿回到房里,从书桌锁着的抽屉里,拿出一个不太大的小本本。
她把秦管家针对给她择校的事,发表的所有言语,都在小本本上记录下来。
她翻一翻前面的内容,秦管家很多看似平常,实则可疑的说话,都被她悄悄记在上面。
将来说不定啥时候,那是用得上的。
九月三日的时候,闻名已久的吴大嫂林玉馨,带着她的两儿一女,从晋州回到海宁谢公馆。
吴大嫂虽说生育三次,年岁已是三十出头,可也生得雪肤娇貌,妩媚玲珑是个很有韵味的。
说起来也真是巧了,这吴大嫂看人的神态,也跟她妈她妹一毛一样。
她那大儿子吴元礼年龄大约十三四岁,看人的时候,也是一样扬首斜视的神情。
这林家祖孙三代四个人,真是同一个母系基因生产出来的流水线产品。
不过,相处两天珍卿就发现,跟妹子林兰馨相比,吴大嫂教养好一些,情商也更高一些。
头一回见面的时候,吴大嫂就送她一匣子首饰比脸还长的首饰匣子,还有三匹鲜艳的好锦绸。
珍卿不想收太贵重的东西,本来还想推拒,不过吴大嫂故意亲近,又佯装发怒,珍卿也就收下了。
吴大嫂给的一匣子首饰,都是有年代的中式首饰,样式已经很不时新。
珍卿在睢县的时候,见过李师娘和表娘们,会拿旧式的金银首饰,熔了以后打新的样式戴。
吴大嫂知道一上来,拿礼物把珍卿的嘴先堵上,比她的母亲和妹妹强很多了。
吴大嫂的两个儿子,一回来就开始上学了。
她女儿吴娇娇,今年才开始上小学,开学时间跟珍卿一样晚。
吴大嫂回来以后,许多亲朋好友来往,清净了一个暑天的谢公馆,于是就大热闹起来了。
楼里的大客厅,那是座上客常满,往来无白丁都是吴大嫂的主场,她娘林太太,她妹林兰馨,有时也会一起坐陪。
吴大嫂的这个派头,可比陆三哥和吴二姐,那都大得多了俨然像是谢公馆的女主人。
九月五号的时候,珍卿接到中西文艺书馆的信,说她给昆虫记画的插图,已经全部审核通过,不必再作修改。
信中说让珍卿去一趟书馆,编辑组还有些问题,想要跟她商量一下,同时,他们会把剩下的润例付清。
珍卿当然喜不自胜,连忙好好收拾了一番。坐家里黄大光的包车,以买书为借口,大摇在摆地进了中西文艺书馆。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珍卿把后续的六十多块稿费,存进了一个外国银行,手上就留着早前的六十多钱,作为平常的花销费用。
想到她在睢县时,投了半年的稿子,才挣了几块大洋。
她这回只干了不到一个月,一下子挣了一百二十五块,想起来都觉得好激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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