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歌是被涌入鼻腔中的血腥味呛醒的。
那味道本身只是股锈迹般的腥甜,但因浓郁到如有实质的地步,几乎腥得有点泛苦了,令人无端联想起被血液彻底浸透的褐色泥土。
“宿主,密室宿主,快去密室”
年轻的任务者还没来得及缕清思路,见系统自作主张地为她打开了密室的大门。
门内的那场景,饶是她这样身经百战的宿主见了,背后也不由得涌上微微的寒意。
虞歌勉力定了定心神,随即脱下鞋袜,赤足踏进了密室。
她的攻略目标扯侧身倒在暗色的血泊里,身上横陈着八九个将将干涸的血窟窿,像是用带勾的器具生生剜下了半身的血肉,肋下的那一处几乎能窥见内里发白的骨头,而最严重的,却还是后颈处的血洞,那片模糊的血肉到现在还在汩汩地往外涌血,许是伤到了脖颈内的其他地方。
阿尔西斯虫族的腺体分布类似于人类的淋巴系统,几乎遍布全身,又全都埋藏于肉眼不可见的体表之下,唯有后颈、喉头、心口、肋下、小腹等核心部位汇集有腺体结,这些地方也会作为信息素传导时的集中输入与输出部位,虽每一处的面积都不算太大,但因分布广泛而大幅度加强了个体对信息素本身的控制与感知能力。
进化至今,腺体的存在不仅仅是为了求偶与交换信息素,也成为了阿尔西斯虫族体内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
宿主拭去了额上的冷汗,用冰凉手腕稍稍探了探对方的脉搏,却意外地感知到了一点微弱而急促的气息。
就这副惨状而言,女王居然还没有断气确实是一件很让人讶异的事情。
“4啊,”虞歌哑声问,“你看看,她还有救没”
“命是能救回来,但伤得这么厉害,救回来也得残废了,宿主你看。”
系统窥了眼主人的神情,却未能从那张脸上见到一丝半毫软弱的痕迹,它白发的宿主踩着脚底下那团被血浸得看不出颜色的衣物,用角色那副清贵且过分艳丽的面孔微微笑了起来。
“别看我,任务进度条才百分之四十几,我可不能让她死,况且。”
她望着地板上尚未干涸的血迹,稍稍一顿。
“况且,这样就能死,未免也有点便宜她了。”
她踢踏着拖鞋走出密室,仔细洗干净了自己的双脚,这才触响了寝宫内的紧急呼救按钮。
444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重新缩回被窝里,试探着问“宿主,那您的过敏原还要接着打吗”
即便作为系统,它也无法直接操控角色的体温,小王后连绵多日的发热与昏厥,其实是外来药物注射的结果。
虞歌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淡淡地瞥了它一眼。
“别打了,我要是一直昏迷,恐怕女王真能把自己折腾死也说不定。”
一向聒噪的系统这次沉默了好几分钟,直到听见侍卫与医官破门而入的声音,才吞吞吐吐地问出了心中所想。
“宿主,你是不是真的有点恨攻略目标啊,毕竟你之前那么些年,或多或少也确实在王宫里被她被她ua过。”
它实在说不出强暴这种话,只能将话音压得低了又低。
宿主雪白的睫毛颤动了几下,过了良久,才梳理出一番合情合理的回答。
“就我个人而言,我的确不欣赏她,但也到不了恨的程度,毕竟经历是角色的,我只是暂且用用这副壳子。”她平淡道,“至于那档子事说实话吧,前几年的时候其实我是有点暗爽的,虽然不受控制,但就和被人下了药似的,也不是一点感觉没有,而且被强迫这件事吧,也不是不能当成一种情趣看待。”
她长舒了一口气,悄悄一撇嘴。
“但后来吧,与其说是我的心态变了,倒不如说是角色的这副身体,在本能地排斥强者的侵犯,这种事若是身体不合拍,再怎么调解心理也没用,我甚至都一度怀疑自己快要被玩成冷淡了尤其是在代入角色感情的时候,是真的很希望她立刻去死。”
444比任何人都清楚宿主的工作内容,也明白小世界中的情节就算再令人不愉快也不会对宿主本人造成多大的影响,但在那一瞬间,当它看着虞歌以小王后的语气说出这番话时,还是有种巨大的违和感悄然蔓上了它素来单一的思维。
经历是角色的难道经历这些腌臜事的不正是宿主本人吗
仅凭着较常人而言更为坚定的心性与一管精神类药剂就真的能让一个人将自身与角色的心态完全割裂开吗
它安抚似地蹭了蹭宿主的手心,终于还是把这点狐疑暂且压了回去。
算了一切还是等任务结束以后再慢慢聊吧。
裴济云在昏沉中隐约听到了身边的窃窃私语,那声音似乎时远时近,像隔着一层起伏动荡的海浪,即便她能听见每个字的发音,也无法将这个字词串连成句。
“陛下以后肯定是不会再有求偶期了,就更别提王嗣了。”
“哎哟,这可怎么和其他王室们交代哦。”
“交代”女医官的声音尖利了一点,“大人,实话告诉您,我们能把人救回来就已经是万幸了,就连腺体发育失常的阿尔西斯虫族都会死于不同程度的免疫系统疾病,更别说这把自己腺体生生挖出来一半的了”
“你快别说了小点声吧”
腺体
哦对是她在密室里剜出了自己的几处腺体。
但医官与大臣们又怎么会知道呢
女王还未来得及分神思索,全部心神便立刻被滚烫沸腾的剧痛所吞没了,那剧痛甚至不在任何一处部位聚焦,反而以整个上身为起始点,在顷刻间燃至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徒劳地蠕动了下嘴唇,却连半点气声都没发出来,那感觉简直像是整副躯体都浸没到流动的岩浆里,连喉管都被烧化了,唯有感知疼痛的大脑还牢牢地坚守着职责,为主人传递着生不如死的讯息。
她的意识还未完全苏醒,便已在岩浆的裹挟下化作了一滩滚水,而在这样痛苦的迷蒙里,终于有一道声音穿透了一切的海浪与火流,清晰地响在她的脑子里。
清晰得几乎像是一场幻觉。
“大人,济云济云姐姐她,还没有醒吗”
济云姐姐
她的小夜莺愿意这个称谓来呼唤她的时候,她还终日扣着那张虚情假意的温柔面具,没敢将自己那自私而残酷的本性暴露分毫。
那时候小王后是那么单纯、那么娇气,与她这个爱人之间也还确有期许与真情,
然而,在如今这种面目全非的局面之下,在王后已然时日无多的事实面前,又为什么要她回想起这些呢
滔天的悔恨与绝望甚至压过了席卷全身的痛楚,裴济云在这幻觉面前胆怯的挣扎了起来,她竭力睁开眼,甫一转动酸涩胀痛的眼球,便骤然倒吸了一口气。
明亮的室内灯光下,身着洁白长裙的小王后对支支吾吾的大臣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便提着裙摆走到她的病床前,以忧心又关切的神情在床头坐了下来。
“陛下,您醒了啊。”
她的小夜莺用那副婉转而青稚的嗓子发出小声的惊呼,甚至由于过分激动,连眼圈都彻底红透了。
“奇怪,我为什么要叫您陛下哦”
虞歌勉强笑了一下,随即哆哆嗦嗦地捧起她垂在床侧的手,小心翼翼地贴在了自己脸边。
“济云姐姐,她们说你在战场上受了很重的伤,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济云姐姐,我好害怕。”
年少时的恋人,以最温热的泪水表达委屈、担忧与喜悦,裴济云用僵直的拇指拂过对方沾湿的眼睫,一瞬间几乎被虞歌哭出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然而她一抬起头,就撞见了女医官那充满同情的眼神。
时间并不会倒流,能够重返过去的,只有人自身的记忆。
诺克罗尔茨病所导致的记忆障碍与妄想,也许终于将虞歌的回忆停留在了十几年前的某一段时间节点内。
或许在小王后的脑海里,她的父母族人还未曾惨死,她还没有在伴侣的逼迫下孕育出一个孩子,她年长的爱人也没有在波涛诡谲的王宫里露出近乎于残暴与疯魔的真实面目
她只是个刚刚嫁给女王的年轻雌虫,在病床前等来了自己重伤爱人的转醒。
“小小歌,宝宝,不要哭。”
女王的安抚里混杂着喑哑而混乱的喘息声,听起来其实又惨烈又含糊,但她完全无暇顾及这点细节了。
她望着小王后那纯挚又干净的眼神,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某种含着剧毒的糖霜裹了个严严实实,那点偷来的甜头几乎令她霎时间忘却了虞歌重病这个事实,而只想沉溺在这往日难得的时光里,但在那薄薄一层的麻痹与欺骗之下,毒液却将那团欣悦跳动的血肉烧得千疮百孔,以这种的疼痛来提醒她
回不去了。
即便是她亲手挖出了身体内大半的腺体,即便是她能从此对虞歌温柔以待,即便是她能够心甘情愿地扮演一辈子,虞歌心目中那个温和宽容的年长恋人
一切也都回不去了。
“济云姐姐,你不要难过。”
小王后惴惴不安地打量着她的脸色,用柔弱的触角小心地缠住了她的手指。
“我已经知道我们不可能有宝宝了,但没关系的,即便没有孩子,我们也可以永远在一起,大不了到时候从王室里选个王储姐姐,济云姐姐,你哭什么啊”
裴济云忍着身上数处伤口连绵不绝的疼痛,近乎虔诚地吻了吻虞歌的额头。
她不是在为虞歌糊涂的神志而哭,甚至都不是在为她们之间沉疴难返的关系而哭,若非要概括
那只是一种悔怨与遗憾。
那么沉重,那么尖锐,像是垂悬在二人命运上方的一把利剑,时时刻刻都露出淌着毒液与鲜血的锋刃,让她连想都不敢细想。
感化进度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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