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苏子蹇让沈书先上楼, 这是一间客店,有人在外边吃早饭。
沈书心想怎么鬼鬼祟祟的,苏子蹇一路明显怕两人被跟踪, 七拐八绕的, 这间客店昨晚下船回去路过了, 沈书一看幌子便认出来。
“走吧。”苏子蹇推沈书上楼, 显然要见他们的人等在二楼。
不过昨天才来杭州,苏子蹇却熟门熟路,连店里的小二像是也认识他,没有上来打扰。
苏子蹇推开门, 侧身为沈书让路,再小心地关上房门。
“季兄”沈书诧道。
季孟盘腿坐在席上, 中间是个茶盘。
苏子蹇眉头一拧, 把窗户也关了, 因是个艳阳天,关了窗房里的光线仍很亮, 另一侧窗口透入的阳光穿过琉璃屏风, 将美人影投在地上。
沈书来回看他二人,松了口气, 也坐下来。
“看来贤弟已经猜到了。”季孟朝苏子蹇说,“没找错人。”
沈书哭笑不得,自顾自取了个杯。
“我来。”季孟坐起身, 以沸水注杯,烫过之后, 给沈书和苏子蹇各分了杯茶。
“到底怎么回事”沈书问,“昨日船上,你们是在做戏”
苏子蹇不耐烦道“否则我跟你季兄怎么还能在这喝茶早把桌子掀了打一架。”
沈书“”
季孟笑道“船上有杨完者的人, 这么闹翻才好脱身出来,昨夜并非一无所获。上小船后,我在江上盘桓了些时候,回馆舍晚,叫了一壶酒到房里。你们猜怎么样”
“谁来找了你”苏子蹇直截了当地问。
季孟看他一眼,继而看沈书,“名单在这里。”
这下连沈书也有些意外,却没有伸手拿。
苏子蹇拿起来打开看了一眼,眉头拧起来,指给季孟看,当中一个叫梅昌的,诧异的眼神与季孟一对,季孟肯定地点头。
“有他。”
“等等。”沈书道,“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苏子蹇瞥他一眼,说“不是你向太守进言,让派出一队人来做说客,说服达识帖睦迩灭杨完者吗”
沈书张了张嘴。
“我们怎么知道”季孟狡黠地眨了眨眼,示意沈书喝茶,不要紧张,“太守说你带的四个人,可以做咱们的人不方便做的事。上船前我见过了那四个人,都不是太守府的人,那是你自己家里带的”
不等沈书回答,苏子蹇便道“不管你什么来头,太守既然派你来,大家便要通力合作。只有一个目的,将苗军赶出杭州,如此一来,达识帖睦迩可仰仗的便只余下淮军。”
季孟沉吟道“子蹇兄说得没错,不过我还有一点要确认,小兄弟带来的人是什么来头”
沈书早计划好,若有人问这个,就说是江湖人。
“什么江湖人河上的、海上的坊间帮派混混”苏子蹇嘲道,“话说得不清不楚,我看你也是个迂的。”
沈书也不生气,答道“探情报、传信,暗杀,均可。”
“能传到达识帖睦迩的府里”季孟问。
“如果是二位想送信到达识帖睦迩手里,恐怕我不能答应。”沈书喝了口茶,盘起脚,慢悠悠地抬眼看过两人。
“得找个人牵线搭桥,与达识帖睦迩面谈。”季孟道,“其次,真见不着人,可使一人直接将信送进书房。”
“送进书房也不行。”沈书摇头道,“信在书房,未必就是达识帖睦迩看见,杨完者与他是多年好友,明面上并无过不去的地方,哪怕不满他强抢了庆童之女。如果不是他本人看见,走漏了风声反倒不妙,何况就算是他看到,他也可以装作没看见。”
“季孟,沈贤弟这话不错,没有把握的事情不要做。须得当面同他谈,这个重任除了你没有人能做到。”苏子蹇蹙眉道,“梅昌找你是为什么”
“等等,令使是蒲大人,我们要单独行动”沈书茫然道,“梅昌又怎么回事我还没答应带的人给你们用呢”
苏子蹇不耐烦地拨了一下头发,看了一眼沈书,“兵分两路,蒲远躬去麻痹苗人,这几日他会想办法给昨天那两人送礼,打通关节,面见杨完者,送礼给他,盛赞他镇压乱军的功绩,同时挑拨他和达识帖睦迩的关系,至少确保杨完者相信,达识帖睦迩对他仍十分警惕,朝廷并不全然信任他。”
“然后”沈书听得疑惑。
季孟解释道“主公的处境与他相同,如此可放松他对主公的警惕,使之有取代达识帖睦迩之心。”
“不可能。”沈书道,“苗军只是要抢钱抢女人,这么做只会喂大杨完者的胃口。而且他的注意力现在在杭州,要是再给他钱,杨完者就会想到到底主公有多少钱粮,虽然大家都已经归附朝廷,难保苗军不会打隆平府的主意,此举乃是引火烧身,自取灭亡。”
苏子蹇与季孟同时沉默,少顷,季孟犹豫道“他的注意力在杭州,未必没有取代达识帖睦迩的想法。”
“不会,杭州是苗军守下来的,他想代替达识帖睦迩,早就可以直接请功,朝廷也不会允许他一个苗人替了达识帖睦迩,杨完者留在杭州只有一个理由,就是杭州还有得可抢。”沈书道。
苏子蹇一拳击在桌上,骂道“这混账”
“要是杨完者的视线集中到隆平,到时候苗军进城,那就是所过之地当然无遗,杨完者收复嘉兴,一把火烧得四处断壁残垣,掠杀细民无数,遇害者十之六七。”沈书见他们听懂了,又道,“杨完者劝说达识帖睦迩同意招降太尉,是咱们的钱给得到位,那时他没有把主意打到隆平,乃是因为在邓愈和胡大海手下吃了大亏,数次败仗死了数万兵马。歇这么久,他必然在等待一个一雪前恨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要引杨完者去攻朱元璋”苏子蹇眯起眼睛。
“不,让达识帖睦迩同时派张太尉和杨完者攻取浙东,先分散苗军主力。”沈书心想好险差点说成张士诚,同时提醒自己得醒着点神,眼前的两人都不是傻瓜。
苏子蹇眼睛一亮,点头道“如此便可以将只领其中一支的杨完者趁机歼灭。”
沈书欣然道“子蹇兄高见。”
“那最好是让杨完者留在杭州,达识帖睦迩手上也有兵,要是杨完者在杭州,就可以里应外合。”季孟高兴道,他的目光流连在沈书身上,见他只是喝茶,把沈书看了又看,“贤弟尚未及冠,可有婚配”
沈书一口茶喷了出去。
苏子蹇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脸。
沈书连忙道歉,咳嗽一声,讪讪道“季兄莫不是还有富家千金要说给我娶”
季孟、苏子蹇二人同时想到那日船上,季孟倏然翻脸,指责苏子蹇羡慕他娶了个千金,都觉得好笑。
“那真没有了,我老丈人就一个女儿。”季孟笑得甜蜜,显然是想起了他妻子。
苏子蹇则直接说“要是有,还轮得到你娶”
季孟笑道“内人确有个堂妹,样貌标致,知书达理,嫁龄将至。我那老丈人托我在青年才俊里替这堂妹相个品性好的”
沈书忙道“堂妹也轮不到我来,子蹇兄您先请。”
“我不娶妻。”苏子蹇眼也不眨地回绝了。
难道他也是个断袖平日同苏子蹇玩得好的沈书就只知道季孟,顿时沈书对苏子蹇投以同情的眼神。
“今日天下,连杭州城都遍地饿殍,好男儿当有志于解万民于倒悬,岂可独善其身”苏子蹇一席话,季孟在侧听着,却并不尴尬,只是以茶代酒,敬苏子蹇志存高远。
“子蹇兄把名单带给令使,明日一早我会搬出馆舍,住到梅昌家里。眼下看来,他应该是达识帖睦迩这边的人,我会觑机让他为我引荐。”季孟道。
“这个梅昌是你们都认识的人”沈书又问。
“当年与季孟是同窗,只不过那时他俩都是穷书生,后来季孟入赘,便也拉了他一把。主公要留人在杭州,梅昌觉得是个机会,自告奋勇留了下来。”苏子蹇问季孟,“能确定是达识帖睦迩的人”
“至少他自己想在达识帖睦迩跟前立功,昨日找我不是为了叙旧,他是来问我此行当真只为了送点粮食过来”
“你怎么回答”苏子蹇问。
“我说昨日你不是听见了,还给两位大人送礼。梅昌也喝了点酒,我看他言谈间对杨完者颇多不敬,应该有门。”季孟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苏子蹇,“他没少说你的坏话,看来是有意要拉拢我,不过现在只是想探听我们到杭州城究竟有什么目的,我跟他喝酒周旋,没说什么真有干系的话。”
“那你先去,看看他现在都与什么人来往,你大可装出不受重用的颓废样子,假意要留在杭州。梅昌受过你的恩惠,只要认为你们的目标一致,应该不会拒绝为你引荐他认识的官员。”苏子蹇与季孟说定,带沈书离去。
沈书揣着袖子,同苏子蹇在街上乱转,自然也是要防备有人跟着,同时他们得和季孟分开。苏子蹇疑神疑鬼,不时往身后看一眼,沈书便也疑神疑鬼,看到了贴胡子的纪逐鸢,放下心来,随苏子蹇在人群寥落的街上走走看看。
“季兄一个人,也有点犯险。”沈书从小摊上拿了个绿玉葫芦看两眼,不感兴趣地放回去。
“梅昌不会害他。”苏子蹇淡道,“别看季孟那样,身上也有两手功夫。”
沈书怀疑地瞥他一眼。
“他那个内人,当真世间奇女子,自然,钱是好东西,他岳丈才能弄来些海外灵兽的角、皮、骨、牙,她内人从小钻研医书,配了不少各式用处的药,用在香里,或是吹管成烟,下在茶水里的都有。”
“能杀人”
“只有一样能杀人,旁的不过让人手软脚趴,不会有什么事。他带的那个小厮也是他岳丈自异国买来的高手,脸上涂了粉,看上去像汉人,其实不知道什么人。”苏子蹇奇怪地看一眼沈书,往后看了一眼,“你老看后面做什么”
“我看你看后面所以看啊”沈书道。
“我是看有没有人跟着咱们。”苏子蹇没好气地说。
“哦。”沈书又看了一眼,纪逐鸢进了路边的一间食店买片儿川,苏子蹇要走,沈书便拿了个铜犀牛在手上端详,拿起来对着光细细地看。
“这是铜又不是玉,要买快点。”苏子蹇抬头看到不远处的纸店,见沈书一时半会看不完,便说去前头等他。
沈书看见苏子蹇进了纸店,放下手里的东西,一步三回头,心惊肉跳地闪进了片儿川店里头。纪逐鸢加了勺嫩绿的回回葱,看见沈书,险些把片儿川洒了,连忙把竹筒盖按上去。
“你先回去,我们马上回去了。”沈书喘着气说。
纪逐鸢点头“你还吃什么,我去买。”
“不吃了,要陪苏子蹇去见蒲远躬,也许午饭就一起吃了,买你自己吃的。”沈书摸了一下纪逐鸢的钱袋子,确认他带了钱的。
“晚上还吃酒”
“不知道。”沈书迟疑道,“要是没回房间你就自己吃饭睡觉,不用等我,估计见到蒲远躬,他该给我派事儿了。”沈书不敢停留太久,下次让纪逐鸢直接一起出来,现在他是避着苏子蹇跟上来,反而显得奇怪。
苏子蹇买完纸,两人回馆舍,却听说蒲远躬不在,还有个人来找苏子蹇。
伙计随苏子蹇上楼,侧身让他先走,低声答道“说姓梅,未说是什么名字,就在二楼坐着吃茶,他让小的给他安排个好位子,方便听堂子里的戏,叫了一壶茶几个菜,像是等不到客官您就不打算走了。”
梅这个姓并不常见,沈书与苏子蹇都是一愣,苏子蹇跟伙计问清楚方位,便打发他先走。
“我直接回房。”沈书忙道,“令使回来你来叫我。”
苏子蹇答应了。
沈书乐得回去吃片儿川,进房时看见纪逐鸢正拿着竹筒发呆,连盖子都没掀,他顶着一张贴了花白胡子眉毛,点了痣的脸,一时间沈书仿佛看见了纪逐鸢四十岁时的模样,把门插好,走过去就摸纪逐鸢的胡子,让他赶紧把东西拿来吃。
“这么早”纪逐鸢终于想通到底哪里奇怪了,向来是他去办事,现在没他的事,只在房里等沈书回来,随时等着伺候。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这几天有点事情,再次要搬家,十号全家要出去一次,十一号搬去新的地址,十二号恢复正常。这两天我尽量更,如果没有更新会在微博说。今天太晚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