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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堂阔宇深,松柏葱茏。



    神圣庄严的府衙深处,验尸堂一如过往无数年月,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能。



    教习仵作,培养合格的尸检技术人员,以备下派到各州各县任职。



    教习堂,冷雾朦胧,冰桶制造的寒气刺入骨血。



    肃穆的堂中央,有序地陈列着数张验尸台,麻白色制服的学徒们,戴着厚实的隔臭口罩,握着做笔记的纸笔,穿行在其中,专注地学习。



    “死人无言,只痛苦地腐烂,连带被害的死因也哑然地湮灭在黑暗中,永无昭雪。这悠悠千古,从不缺少暗暗嗟叹的冤魂。”



    女声清寒,宛若珠玉落盘,敲打着初学者纤细敏感的神经。



    顺着肌肤纹理,解剖刀下,划出流畅的黑色血线。



    布满尸斑的皮肤下,裂开僵冷的猩红,然后是蛋黄色的人脂,青黑色的经络,赤黑色的血脉宛如层层剖解开的精密花蕊。一股浓郁的尸臭溢开在空气中,直刺得肠胃中翻江倒海。



    “验尸堂冷僻,长年累月与形容可怖的尸体为伴,阴气森森。”



    “为师知道,你们很多人求了门路来这里,并不是为了什么高而远的志向、天朗水清的官场良愿只是为了下派各地方以后,谋一份肥差”



    “但是,正道沧桑,从我手底下出去的学徒,希望你们记住”居高临下,满手猩红,抬首环顾,与众人眼眸相接,“公正的尸检结果,是司法正义之所以能诞生的基石。”



    “允许误差,但是,不要错得太远,不要错得太远”



    点到即止,意味深长。



    落在不同的学徒耳中,重新分析、构解,理解成了不同的意思。目光交汇,低秘地交流,胸腔中有什么受到了深深的震动。



    “神明光伟,活人浑浊。”



    “神明永远脱离实地,活人立于七情六欲的土地。”



    “我们做仵作的,自然也不是神。”



    “虽不是神,但有些东西,最基本的,至少要做到尽责万不要辜负了手中的解剖法器。”



    巍巍信念,鸦雀无声,许久。



    “”



    “谨遵师傅教诲”



    众学徒垂首听令,极尽的庄严与恭敬。



    但愿你们出走多年,归来仍是蓬勃青年。



    但愿归来重聚之日,师尊风华依旧。



    秋风涌动,如波的红枫似火鲜艳。



    沙沙作响的树荫底下,休息状态,脱去仵作制服的素丽女子,宁静地坐在石阶上,右手臂在身后懒散地支撑着地。



    左手拿着书卷,面庞微仰,专注地阅读。浑不在意地接受着穿透树丛的斑驳光点,照耀在脸上。



    “师傅。”远处注视良久的学徒,终于鼓足勇气,拿着书卷上前,状似自然随意,落座在旁,学着她闲情逸致的神仙姿态。



    “开封府任期五年结束以后,师傅可有什么打算”



    “嗯”女子迟疑,显出思考的神态来。



    她的手指甲修剪得很短,圆润整洁,方便进行细致的工作。不似富养在深闺的官宦小姐,纤弱而涂着蔻丹,牡丹花般娇贵。



    顾青岩盯着师傅一眨一眨,专注沉思的眼睫毛,那上面仿佛有细微的光,在零星地闪烁。



    “如果师傅您愿意,刑部有合适的位置。”



    师傅莞尔,温柔地笑看他一眼,并不作明确的表态。



    顾青岩,父族在刑部颇有些势力,家中嫡子,优渥文雅。目前下放在开封府验尸堂,未来学成走出以后,年时间,名正言顺地升迁,就是高官厚禄的刑部文官。



    “你希望为师升往刑部,然后呢”



    然后



    在刑部,以顾家的势力,以他嫡长子的尊荣,追求这朵清香奇异的兰花,会容易上很多很多



    “可惜门不当,户不对啊。”师傅似乎幽怨地低叹了声,微不可闻。



    “令慈令尊,难道愿意接受一位平民出身的儿媳妇么”



    “愿意”顾公子大喜,面孔涨红,真诚地急道,“因为他们很爱我,而师傅你则是”



    “则是什么”仵作师傅挑眉。



    顾公子呐呐,害羞地面红耳赤:“则是徒儿心爱的人”



    鼓足勇气,隐忍已久的暗恋,终于清晰果敢地表白出来:“他们爱我,而我敬爱您,所以他们也会努力地去试着爱您。”



    禽兽笑而不语,静静地观看。



    这可真是个可爱的人。



    这可真是个古怪离奇的世界,天使与魔鬼并存,蛇虫鼠蚁泛滥的污浊中,依旧有温暖的伊甸园,孕育出如此纯真晶莹的灵魂。



    “你怎么敢笃定,最终一定能成功”



    顾公子:“族中的权柄,在慢慢向下一代移接,我会努力地担当自己的责任,力争上游,绝不做只靠祖宗荫蔽的废物。”



    “当徒儿的权位越来越重,徒儿身边的妻子,无论旁人眼中,她的门楣出身如何,明面上都必须做到毕恭毕敬。”



    “轻蔑我的妻子,四舍五入,等同于打我的脸。”宣誓到最后,已然流露出了些许官宦子弟的霸气来。



    禽兽简直要忍不住为这青年才俊叫好了。



    顾青岩羞红着脸,又垂下了头,用力捏了捏书卷,捏得骨节发白,下定了决心。



    微微颤音的沙哑:“这届学徒临近毕业,徒儿的考核也已经通过了,不多时就要下派为官,远离开封。在离开开封府之前,我不想留遗憾,无论被拒绝还是被接受,至少你知道了我的心意。”



    狸花猫轻灵地跃下墙头,竖着尾巴,咪咪地撒娇,来回蹭两人的裤腿。



    验尸堂开阔的院子里,红枫似火,美得烂漫。



    不远处的石桌处,成群,围着许多专注学习的仵作学徒,在就一个艰深的论题,激烈地讨论。



    你来我往,引经据典,唇枪舌剑。



    一片枫叶悠悠地飘落,落到圆桌上密密麻麻的纸页中,被墨滴污染。



    隐约可闻:



    “凶手把被害者的尸体放在冷水中浸泡了数日,直接导致,无法推断出准确的被害时间”



    另一名优秀的学徒:“但还是有其它可依据啊,尸虫,我们从尸虫的活动来分析,”



    抽丝剥茧,循序渐进。



    做得很好。仵作师傅暗暗点头。



    “师傅,”



    顾青岩久久等不到回应,宛若热锅上煎熬的蚂蚁,轻轻地唤了这女仵作回神。



    “你可、你可愿意”



    披着人皮的禽兽不答。



    收了书卷,抱起狸花猫,起身离去。



    “师傅”



    顾青岩想追,世家公子良好的修养又让他无法失礼,愣愣地杵在树荫下,呆呆地保持着伸手挽留的姿势。



    抱着狸花猫离开的师傅,头也不回,说:



    “愿你海阔天空,前程似锦。”



    上苍垂怜,这赤诚的小可爱,简直是她今天收获到的最美好的礼物了。



    “师傅,府尹大人有请。”拐角处,两个同样姓顾的学徒冒了出来,隐秘地止住了想要追上去的顾青岩。



    “什么事”禽兽抚摸着狸花猫的皮毛。



    “不清楚,”通报的文员说,“似乎是中牟县那边出了问题。”



    中牟



    中牟县那边,不是交由展昭王朝他们去处理了么



    徐文放下狸花猫,快速地整理了一下仪表仪容,恢复了严肃专业的技术吏模样,跟上了通传的文员。



    “中牟县的事态严重化了,难民上访被害的重案,与当地的势力勾连甚深、千丝万缕。”



    端雅肃穆的大书房内,佛香袅袅,侍者垂眉敛眸,无声地肃立在暗处。包相提笔着墨,酝酿许久,徐徐地晕染开一幅隽永的泼墨山水图,旁注只四字:



    宁静致远



    “徐仵作。”虎目微抬。



    “属下在。”极尽恭敬,低眉顺眼。



    “你去中牟,听候展护卫差遣,力助他们,解开中牟县的迷题。”



    “是。”



    “还有”



    禽兽绷紧了身形,竖起耳朵静听。



    包相作画的墨笔微顿,轻轻叹了口气,思虑着,语意深沉:“展护卫他以前究竟是侠,公门履历尚浅,对于刑案的处理预想,过于理想化。”



    “在中牟县,如果出现了大局上该当绝断的人情悲境,而他犹疑,狠不下心”



    沉声:“那么你,徐仵作,推他一把。”



    禽兽猛然抬起了眼。



    大僚不疾不徐,放下墨笔,到旁边,逗弄笼子中金贵的画眉。闲情雅致,不怒自威。



    “仵作师傅,你跟本府很多年了,明白本府的意思。”



    沉默。



    “本府会授你权柄,让你在必要境况下,合法合理地越过展护卫,代行屠刀,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以安社稷太平。到那时,王朝马汉他们也会配合你。”



    “还有顾虑么”



    没有了:“谨遵钧令。”



    所以说,中牟县果然事态严重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