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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案情刻不容缓,狸花猫交给了邻居秀娘家帮忙照顾,徐文简单地收拾了行囊,在一整队官兵的护送下,坐船前往中牟。



    中牟偏远,而越是远离京畿的地带,越是山高水险,自成一方世界。天然地排外,对于到访的来客很不友好。



    船舫顺流而下,行进得沉静而平稳。两岸青山如黛,古怪的猿啼幽幽咽咽、隐隐约约,从山林中传来。



    “这是公孙师爷整理的,中牟县一部分卷宗:中牟现任县令姓范,范桐,景铭五年进士,是个实干的地方官。虽然多年来一直未得升迁,郁郁不得志,但为人中正,治下认真,县政清明,深得当地百姓爱戴。”



    “大半年前,风平浪静的中牟境内,忽然出现了一桩性质恶劣的凶杀案,深夜夫妻被歹徒入室行凶,洗劫了钱财,两尸三命。”



    “县衙依惯例交由了专门的捕快处理。但没想到,追查无果,案情扩大,凶手发展成了连环作案。”



    “时至今日,受害者已有一十六户。”



    “这么多”随行护卫的官兵弟兄,忍不住震惊地纳罕。



    王朝继续摊开着卷宗,分享给专注倾听的仵作师傅看。



    “团伙作案,劫财害命。”



    “直到今日,还是没有抓到哪怕一个凶手么”黛眉紧皱。



    “倒是有。”扇过又一页,王朝抬眼看着近旁的同僚,定定地说,“追杀上访难民,栽在咱们开封府手上的那伙假官差。”



    “可他们知晓的信息太少了,大牢里的酷吏再怎么拷问,哪怕把牙一根根地拔了,也吐露不出丁点有价值的东西。”



    “”



    又分享了其它相关的卷宗,零零碎碎,杂七杂八,繁冗得几个捕快脑袋疼。



    “王大哥,你怎么看”



    “徐仵作,展大人让我们来接你,这个问题,该是我们问你。”



    禽兽沉默,捏了捏卷宗纸页的一角。



    “地方是地方人的地方,不是外来者的地方。一桩重案,穷尽资源严查大半年,始终抓不到作案团伙。这在常理,不合逻辑。”



    “那么恐怕就只剩下,最丑陋难听的一种可能:作案团伙是当地包庇的。地方上的人查地方上的人,自查自,所以怎么可能查得清楚。”



    “”



    “”



    “”



    太他娘难听了,兔子还有灵性,不啃伤窝边草呢,狼群还有仁心,不残伤林中的同类呢。围在周围,商讨卷宗的几个官兵,脸都扭曲了。



    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往潺潺的河水里地啐了口痰,脏话:“狗娘养的,对同乡同源的下手,良心喂了禽兽么”



    而六品校尉官王朝,则对分析冷厉的仵作师傅,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英雄所见略同,我们展大人也是往这个方向想的。”



    徐文:“所以他查了中牟县衙了”



    王朝:“查了,中牟县衙很干净,范县令确实是位清明如镜的好官。”



    徐文:“这就诡异了”



    王朝:“所以我们现在着重于,当地那些与县衙交好,能够从县衙获取信息,知悉捕快动向的商贾大族。”



    “也唯有那些商贾豪门,才有豢养江湖绿林,为己所用的财力。”



    “”



    快晌午了,沿河而下,林荫浓密,雾气越来越浓。官兵打起了两尾草鱼,捉进船来,在船板上摔着尾巴扑腾,一看便知鲜活美味无比。



    “香喷喷的鱼汤煮好了喽”



    “肚子不饿么,大家伙快别搁那儿头疼了,先吃饭,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继续破案”



    “吃饭了吃饭了”



    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鱼肉鲜美,鱼香四溢,泡了奶白色的鱼汤以后,干巴巴的饼子都变得美味无比。



    食欲上来了,艰深的案情讨论,暂且先搁置到一边,船舫里的官兵轮流值守,围着铁锅闲聊,有序地吃起饭来。



    青色的水鸟自雾气中飞来,追逐着蜻蜓,划过碧色的河面,留下一串空灵的清鸣。



    “说实在的,对不住,仵作师傅。我们明明知道你们验尸堂事务繁多,不应该打乱您坐堂授课的日程,却还是让包大人突然把您调到了中牟协助。”



    王朝一边咬着饼子,一边诚恳地表示歉意,



    “实在是中牟这地邪乎,一十六户被害家庭,很多尸体都被破坏得严重,七零八碎的,根本分辨不出原型了。”



    “您手下的学徒丁竹,验不了,无法可做,跟我们明说,必须他师傅亲自过来。我们才把您薅过来了。”



    “对不住,对不住”



    仵作师傅摇头,温文地细嚼慢咽,咽下硬巴巴的面饼:“都是在一起共事多年的同僚,没有谁对不住谁的。”



    旁边闲聊的官兵,插科打诨,忽然扯歪了话题:“哎,话说回来,王大哥,你和孙家小姐进展得怎么样了,打算什么时候成婚到时候咱们大家伙可都是要去喝喜酒的”



    嘻嘻哈哈开来。



    不知何时,雾气越来越浓,周围越来越静,连水鸟都不见了。



    只剩下船舶上,快活的闲聊八卦声,时不时地穿插者几句对案子的讨论。



    突然间,有感觉到不对劲的官兵,说了句:“这船怎么越来越慢了”



    “”



    闲聊笑闹声渐渐消失了。



    “不对,船停了。”



    “怎么回事按预估,应该今天傍晚,才能抵达中牟的地界,现在船是飘在哪儿了”



    “不知”



    雾太浓了,浓郁得像隐天蔽日的幻境,望不透,更望不到尽头。



    王朝渐渐冷厉下了面孔,抬起手臂,打了个战术手势,船上的官兵互相对视一眼,全部抽出了刀锋。



    “戒备”



    后背交付给队友,集结阵型,全副紧绷,准备作战。



    “无论发生什么,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仵作师傅,事关中牟重案的破解,必须把她安全送到。”



    “是”卫队暗沉沉地齐声,沉默而忠诚,宛若坚不可摧的守护骑士。



    “”



    “王头儿,船在下沉”



    “王头儿,船舱底部在大量进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混账东西凿穿了”



    越来越乱,越来越险象环生。



    可是始终,没有袭击船舶的凶徒出现。



    浓雾氤氲的河面上,岁月宁静,只有载满人的船舶在缓慢地下沉。



    “堵不上王头儿,堵不上这船吃水太深了,救不了了,咱们只能弃船”



    “”



    事急从权,唯有如此了。



    只好弃船,游到岸上去,走陆路去中牟。



    握着刀的王朝,冲到技术吏面前,面色铁青,飞快地问:“徐仵作,你会游泳么”



    徐文点头如捣蒜:“会,会。”



    王朝松了口气:“那就好。”



    一袭劲装黑袍,校尉官环顾四周,冷静地扬声:“保持戒备,听我命令”



    “船快沉了,把重要的卷宗物什全部用黄油纸包好,贴身携带,以免遗失”



    “往东方向游,或许离河岸有些距离,但此处河流平缓,费不了太长时间就能上岸”



    “三人一组,每两个会游泳的,带着一个不会游泳的,互相协助”



    “注意安全,不要被河中的水草缠了腿脚”



    理性的指令一条条清晰地下达,船舶上的大家伙儿有条不紊地运作起来。噗通噗通,接连入水。



    碧波粼粼的河面上,两米长的大型鳄鱼,一丛一丛,接连浮现了出来。



    密密麻麻,绿眸幽幽。



    “小心”



    “啊啊啊啊啊啊”



    两栖动物恐怖的獠牙吻部,以巨大的咬合力扯住人的腿脚,拖入水中。死亡旋转,一条腿,或者一条胳膊,就掉了下来,吞入了鳄鱼腹中。



    “王头儿”



    “王头儿”



    “救我,王头儿救救我”



    没有着力点,积年累月训练的刀剑都在此中都失去了效用。疯狂地往河岸上游,扑腾得水花四溅,视线朦胧。



    耳畔全是战友被吃的惨烈嚎叫,河面上全都是猩红的血泊,王朝近乎疯魔了。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这邪门的中牟县。



    雾太浓了,往四面八方逃去,拼命地把死亡甩在身后,拼命地往前游,却永远都看不到河岸,永无尽头。



    后来不知道多久,或许半个时辰,或许一个多时辰,河面彻底安静了。



    血光粼粼的河面上什么都不剩,只存留着几片被撕碎了的制式官兵服。



    吃饱喝足,密密麻麻的绿幽幽隐去,重新潜藏入了看似宁静的水波中。



    风悠然,水鸟疾掠而过,白雾愈发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