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来的,只少数几个水性极好、且武功优秀的武官,此行领队的王朝,更是已经近乎疯魔。
他带出来的弟兄们,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活生生地吃了。
公门生涯多少年,献身沧桑正道、司法正义。风里来雨里去,刀口上舔血,与多少穷凶极恶之徒搏杀过最后却,竟然不是倒在了缉拿罪犯的战线上,而是被腥臭的山林野兽生吃了。
两米长的青灰鳄鱼拖入深水,旋转着撕下人腿,那一刻,再强的武功也化为了虚无,婴儿般弱小无力。
只剩下绝望的恐惧,昏天暗地的剧痛,把每一寸肌肤都吞噬、撕裂。魂飞魄散。
日暮西斜,渐近傍晚,天际边晚霞燃烧得妖冶。
中牟县境,暗流汹涌,波云诡谲。
展大人一行在约定地点等待,却迟迟没有等到来自开封的船舶。
风光秀丽的码头上,水鸟起落,鸥鹭纷飞。
血色霞光映着潋滟的河面,呈大片的红。秋风萧瑟,洪波涌起,唯剩下一静静垂钓的老翁。
“回去通知马汉他们,召集人手,全副武装,沿县境展开全面搜救。”远望西方,红袍武官,紧握着剑柄,脸色阴沉得恐怖。
“怎么了,展大人”左右不解,微微愣怔。
“仵作师傅他们一行乘坐的船舶,九成可能,被截了。”
中牟县的凶案已经到了瓶颈,先前带过来的丁仵作尚且稚嫩了,还不行。现在急需要最好的仵作,给出最详深的尸检报告。
刑狱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在司法定罪,这是极关键的一节。
看样子
魑魅魍魉、鬼鬼祟祟,不想要来自开封府的技术资源,活着抵达中牟。
“不太可能出事吧,”沿着县境展开全面搜索,马汉始终还是感到惊疑不定,“护送仵作师傅的官兵部队,可是王朝他们。”
“那可是狠茬子王朝啊论起弓强弩硬,谁能动得了王朝他们武装护送的船舶”
“飞蛾扑火么袭杀开封府护送的船舶”
昔日侠客今朝武官,暗沉沉的回答:
“在江湖险恶,杀害人的手段有很多,未必需要直接动手。”
尤其
地方永远都是当地人的地方。
占着主场优势,可以因地制宜发挥的手段,太多太多了
就像当年在陷空岛,白玉堂收拾他一样。
无孔不入,阴险遍地隐藏,根本防不胜防。
“展大人”
“马校尉”
忽然有人叫。打着火把,远远地呼唤。展昭与马汉停下来,等他们一行人风风火火地赶上来。是范县令与他们的师爷刘江,还有当地的大队中牟官兵。
范县令是个好官,爱民如子,治下清明。两个多月来共事查案,展昭对这个书呆子气的地方官很有些好感。
“范县令,现在开封这边有事亟待处理,昭恐怕没有时间与您奉陪,风雅对弈。”
中年发福的范县令,白面无须,慈眉善目,宛如弥勒佛般憨态可掬。进士出身,学识渊博,这么多年没升迁上去,早已经佛系了。
生平只剩下一大爱好:
围棋。
这段时间来,展大人与范县令在棋盘上厮杀了不知多少个回合,棋友之间的交情,建立得飞快。
暗夜无星,波云诡谲。
熊熊燃烧的火把下,范县令在当地官兵的簇拥中,摸了把脸上的热汗,显出些许无奈的神情。
“展小友,本县是那么不识时务的二愣子么你们都遇上麻烦了,本县还来缠着你下棋”
犹疑:“所以你是来”
定定地道:“本县来帮你们。”
地方官脸上憨态可掬的笑意消失,转作了一地长官浑然天成的威严,凛然地一挥手,乌压压的众人阴影后方,便有数名本地衙役牵出了十数条灰狼形状的烈犬。
“呜汪”
“呜汪汪汪汪汪汪汪”
烈犬魁梧,狂吠着,獠牙毕露。
展大人:“这是”
范县令接过师爷递过来的手绢,继续擦额上的热汗,道:“当地族户训出来的猎犬,寻人寻物很有能耐。四条腿的找人,远比咱们两条腿的快多了。”
清明如镜的地方官,极尽好意,认真地言说:“中牟是个远离京城的偏远地处,县境虽然不大,但也绝对不小。”
“你们这样子漫无目的地搜救下去,三天三夜都未必能搜寻得完。不如带上这些猎犬,他们的鼻子非常灵,能嗅到山风中不同寻常的味儿,追踪觅迹,直达根源。”
这简直是
雪中送炭。
胸腔中有什么热流在涌动,温暖舒适,徐徐地安定了,紧绷到近乎刺猬炸刺的神经。
“快去吧。”范县令温和地催促着红袍武官。
神情冷毅的红袍武官,带着手下,定定地看了这憨态可掬的地方官一眼:“谢谢。”
“谢什么,分内的事。”范县令无奈地叹口气,把擦完热汗的手帕,交还给身后的师爷刘江,“县里出了蛀虫,连环凶杀,那么恶劣的刑事重案,至今未破,百姓人人自危。”
“大半年了,本县头发都快愁白了。”
“山清水秀的地儿,不该藏污纳垢。”
“霁月清风的地儿,不该鸮鸣鼠暴。”
“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身为地方官,在其位谋其政,只要能让事情回归它本来该有的样子,公道到位,天朗水清,本县愿意不惜一切代价。”
“别说强行征用地方豪门的猎犬了,就是把本县拴上狗绳去用都行。”
马汉汗颜,拍着范县令的肩膀:“大人,不至于,不至于。”
带着敏锐的猎犬作向导,一下子有了方向。开封的官兵作为主力,中牟本地的官兵部队作为辅助,全面铺开搜救的网络。
大雾散去,不眠之夜。
漫山遍野,火把熊熊,众志成城,宛如星海闪烁的浪潮。搜救到最后,连并不属于当地官府的平民百姓,也自发加入了进来,搭把手。
找到了王朝、杜鹰、楚泽、木摘星、白林、丁香
满满一条船舶的开封护卫队,三十多个官兵,只活下来了六人。
幸存,仅仅六人。
且皆负伤严重,神志不清。
王朝腿上少了一大块肉,鲜血淋漓,近乎疯魔。杜鹰的整支左手臂没了,重度昏迷,气息微弱,生命濒危。木摘星的整条大腿齐根断裂,爬行到河岸上以后,在一颗榆树下死亡,当地百姓找到的是他已经寒透了的尸体。
紧急安排大夫,收治好仅剩的六个战友以后,马汉拳头紧紧握着腰间的刀柄,力道之大,骨节咯咯作响。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被滔天的愤怒与悲伤冲昏了头脑,但这实在太难了。他妈的混账,狗杂碎。
“展大人,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句名言,您听说过吧”
“你想做什么”展大人警惕地看着眼珠子猩红的马校尉。
“喂狗。”马校尉吐出了个血怖的字眼,显出公门老手,手段惊悚人心的狠辣来,“下派办案,连地方长官都暂时听命于我们,远离开封府,我们有很大的自主处置权。”
“在当地定罪,在地方处置,先斩后奏,不往开封大牢押送了。”
面色惨白如纸的王朝,昏迷在马汉怀中,奄奄一息。多年来交付后背的老搭档,生死与共,何止是一个“情比金坚”能形容得了的。
王朝如同马汉心窝的肉,马汉如同王朝胸腔中的脏器。紧密相连,一痛俱痛。
“”
说实在的,身为上官,展昭完全能够遏制住暴怒失去理智的马汉。
但是
他为什么要遏制
昔年仗剑行义的侠客,今朝权高势重的武官,红袍高拔,暗夜火光下,血腥地勾起唇角,作出了一个优雅的手势:“请。”他自然地退位,说,“悉听尊便。还有,乐意效劳。”
晦暗的树荫底下,马汉点点头,龇牙一笑:“多谢展大人放权。”
还有仵作师傅。
中牟县这边,不认为开封府的仵作师傅还能活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生不涉缉凶前线的纯技术人员,整船的护卫队都沉了,没道理,她还能活。
开封府输送来的技术吏资源,必死无疑。
暗处的魑魅魍魉,非常安心。
连马汉这边,也以为弱质纤纤的仵作师傅,必死无疑了,官兵们根本不抱着能找到她的希望,悲痛不已。
只有展昭,在这点上仍然格外冷静。
她或许会重伤,但绝对死不了。
壹号赏金刺客,绝世无双的禽兽玩意儿,怎么可能轻易没了。
叹息:“祸害遗千年啊”
果不其然,在河边的老树底下,展大人找到了自己湿漉漉的同僚。
“仵作师傅。”展昭把搜寻的猎犬拴在树下,轻轻地拍了拍禽兽苍白的脸颊。
睫毛低垂,眼眸紧闭,唇无血色。
已经失去意识了。
“展大人”
远处马汉挎着刀,快步跑来,呼唤。
“我找到徐仵作了,她还活着,身体还很完好,没有残缺”展昭扬声。
众官兵都惊了。
中牟当地,协助搜寻的人手中,更是有几个青壮,露出了宛若雷劈、难以置信的表情。
几乎掩饰不住震惊。
隐蔽的晦暗处,面面相觑。
微不可闻的呐呐:
“怎么可能”
河泽巨鳄,弱质女流,怎么可能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