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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章
    事先没有任何预兆,爆发得极端突然。



    开封官兵与中牟官兵联动那日,风和日丽,微雨蒙蒙。



    当地静好岁月的表象,猛然间,砸下一道轰雷,支离破碎,地动山摇。



    无数魑魅魍魉被捕,无数妖魔鬼怪伏诛。



    开封的官军成队涌入,训练有素,肃杀整齐,武装封锁了长街。



    “破门”官兵厉声低吼。



    “展大人有令”



    “跪地缴械者,不伤分毫”



    “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是”



    他们抄了孔家。



    他们抄了当地德高望重的孔氏豪门。



    世情哗然,围观的百姓拥挤在长街边缘,人头攒动,嗡嗡嚷嚷,议论纷纷。



    “京官判错了吧”



    “出岔子了吧孔家的老少爷们可没干过什么为祸乡里的缺德事儿去年冬旱,孔员外善心,还在城外广设粥鹏,救济难民呢”



    “是啊是啊,俺家的媳妇孕吐严重,吃不下饭,还是孔记药堂送的温补药材呢,都没问俺们要几个铜板”



    壮丁,老妇,农人,小摊贩,探头探脑的毛头孩子此类言论,嗡嗡嚷嚷,数不胜数。



    “县太爷”



    忽然有百姓望见县尊的紫金官轿停留在苍柳下,遂高声呼喊:“到底咋回事啊不对劲啊”



    侍候在轿外的师爷刘江,捏着文人扇,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做出了个奇怪的表情。



    “他们犯了不该犯的事。”



    那是一种治政者利器将行的杀机。



    中牟有巨贾,孔、徐、霍、孟、王,豪门五大家,个个龙头,德高望重。



    其中,孔、徐皆是医药商户,主药材、大夫。



    霍家主镖局,兼营铁铺、围猎。



    孟家主布庄、成衣店、胭脂水粉铺子。



    王家主酒楼、客栈、花街伎院。



    今日官军雷霆围剿,孔家这栋巍峨数年的朱玉高楼,轰然垮塌。



    “回家都回家”



    衙役们纷纷地向周围驱赶。



    “什么时辰了,天都快黑了,还不赶紧回家烧火做饭”



    “就好看热闹,哪儿乱往哪里扎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不知道有句老话叫好奇心害死猫么”



    一个衙役挥舞着棍子,作势吓人,撵下了猴子般蹲在高高墙头上,张望的几个汉子。



    “官爷,您就行行好,再让我们瞅几眼么”顽童笑嘻嘻地挤眉弄眼,软声央求,知道县衙的这些衙役只是看上去凶巴巴,有范县令管着,绝不会真的伤害平民百姓。



    “走走快走回家找你娘吃饭”衙役臭着脸,挥舞着棍子驱赶,“小屁孩”



    墙高宅深,林木重重。



    两处威风的石狮子处,高挂着金漆的“孔府”牌匾。



    破门而入,官军封锁了一切出口。



    隔着层层重重的高墙,外界什么都看不到,只隐约听见,里头模模糊糊的喧嚣厮杀声,撕裂了秋夜的宁静。



    “案子发了”



    “父亲,快走”



    “快带着仙药与妹妹从密道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孩儿们殿后”



    孔府三位公子、一位千金,个个出类拔萃、惊为天人。



    红缨长枪耍得煞气凛冽、虎虎生风,扫到之处,死伤官军无数。



    “孔公子,你们已经是困兽了缴械不杀负隅顽抗,死路一条”



    孔公子不言,咬紧了腮帮子,腰腹发力,猛地地刺出红樱长枪,生生地捅穿了两个作战官兵的上身。



    哀嚎,惨烈。



    “大夫快,大夫”



    “孔记药堂的大夫已经全部控制起来了,关在县衙门里,离这太远了,来不及”



    “不是还有徐记济民堂么征用过来,全部征用过来”



    “是”



    喧嚣,迷乱。



    火光冲天而起,燃烧了高大的宅邸。



    “灭火”



    “传水来灭火他们要毁灭证据”



    凶戾的红樱长枪再度刺出,黝黑的官兵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破开喉咙。



    一道绛红色的暗影猛烈地翻飞而过,救下官兵。利剑锵然出鞘,劈开腥污的长枪,针锋相对。



    “展大人”



    展大人以绵柔的掌风推开了负伤的官兵。



    “大夫来了,尽快止血,免得留下暗疾。”



    “”



    孔家的三位公子、一位千金,互相交流了个眼神。兄姊四个,脚下默契地变换步法,结成了个恶毒的围杀阵型。



    面无表情的展大人豪不废话,劈开刺来的血污,迅猛地拉近作战距离,一剑把大公子钉死在了黑木圆桌上。



    脚下地板,支离破碎。



    猛回身,闪开二公子夺命的利刃,含着十成十杀机的掌风击出,摧枯拉朽之势,排山倒海,锐不可当。



    伴随毛骨悚然的骨裂咔擦声,孔二公子右臂,白森森、血淋淋的长长肱骨,活生生突破了衣袖。



    惨叫着,面庞惨红,大汗淋漓,剧痛得当场休克,昏死过去。



    展昭冷眼看着这孽畜倒下。



    浅浅淡淡,向左右吩咐:



    “抹断他的手筋脚筋,废掉武功,押入刑狱待审。”



    “是”左右畏敬地垂首。



    同一时刻,马汉斩断了孔家千金的刺鞭,豪不怜香惜玉地废了丽人的双手经脉,



    “狗杂碎,沉我们的官船”



    “他妈的害我们战友命丧鳄鱼泽”



    司法暴力机器,绝对地厉行着“以血还血,以命偿命”的毒辣理念。



    铁血可怖,阴森地保证:



    “哈哈,放心吧,一个都逃不掉。同样的鳄鱼河泽,会把你们全都沉进去的。”



    “你们要给害死的官军,陪、葬”



    “死了多少官军,你们就陪多少条命”



    孔家的千金恐惧地哆嗦成一团,鲜血淋漓,无声地哭得泪流满面,突然间发作,一头撞上墙壁。



    砰



    满头暗红,缓缓地软了下去,再无生息。



    困兽之笼里,只剩下孤零零的孔三公子一人了,握着血污的重剑,哆哆嗦嗦,抖若糠筛。



    “姐”



    他唤了声,哑了嗓子,眼睛湿了。



    “放下武器。”



    展昭看着这个锦衣玉冠的贵公子,冷冷地沉声。



    “你们、你们怎么可以做到如此地步如此残酷”难以置信的嘶吼质问。



    王朝几乎要笑了。



    他的腿上至今还少着大块肉,疤痕丑陋,一动便刺痛钻心。这还算好的,当初拼着一块肉的代价,险险地从鳄鱼河泽逃出生天。



    他是逃出生天了,其它不知多少官军,可是活生生喂了鳄鱼,尸骨无存。



    然而如今这人



    面前的这位形容狰狞的贵公子



    竟然嘶吼着质问,开封府怎么可以如此残忍



    老天爷呐



    “你们孔家真真厚颜无耻到了成仙的境界”



    同一时刻的另一边。



    孔府豪绰,占地面积广大,内部景致深深,庄园、亭、台、楼、阁、九曲十八拐的折廊样样俱全。



    到最深处,竟然安静仍存。



    一袭夜行劲装的徐文,潜入到此间雅致闺阁的时候,闺阁里的少女正在绣花。



    孔府最小的小千金,孔桃夭。



    中牟这几个月,与其他家族的贵女一同应酬,陪着仵作师傅游园赏景不知多少次,结下了不浅的友谊。



    纱幕朦胧,珠帘影绰,十二三岁的少女,面庞细白、纤柔稚嫩,不染尘俗的纯洁,犹如梦幻中一戳即碎的脆弱泡影。



    她抬眼望来的时候,盈盈纯净,一片安宁。



    夜行劲装的徐文,对上她的眼神,不禁后退了一瞬。不假思索,把染满猩红的手,藏到了背后。



    “桃夭,你爹呢”



    孔小姐没答。



    孔小姐安静温柔地注视来客,眉眼弯弯,单纯地提出疑惑,道:“我隐约听到了些许嘈杂,外头起什么乱子了么”



    禽兽低低嗯了声。



    “起了很大的乱子。”



    你们家的案子发了。



    把手藏在背后,暗暗用手绢把手上的猩红擦净,这才放松下来,找了处位置坐下来休息。



    “你在绣花,绣的什么,可以给我看看么”



    “小铃兰。”



    孔小姐道,把绷紧着绣花布的竹圈子递给来客。“小铃兰有两种,紫的和粉色的,我喜欢粉色的,所以只绣了粉的。”



    “我绣得好看么”



    “好看极了。”



    “那你快夸我呀。”



    禽兽从善如流地夸了她几句,少女开心地笑眯了眼。



    她穿着粉裙,粉粉嫩嫩,就像这上面的小铃兰一样。养在温暖的闺阁中,不沾尘俗,不触世外,被保护得太好太好了。



    孔府暗中做的一切腌臜,全都瞒着她。



    “你汗津津的样子,好像刚经历了长久的激烈搏斗,一定饥肠辘辘了吧”



    “你怎知悉的”禽兽问。



    孔小姐拿过竹圈子,继续捻着针线,绣花,绣她的小铃兰。



    “我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哥哥姐姐们勤学武术,每次练完武回来,就是你这种大汗淋漓的样子。然后来我楼里找吃的,他们知道我会给他们调制好吃的糕点。”



    “哦,桌子上现在就有,虽然不是给你准备的,但你可以吃,我邀请你吃。还有香茶,与点心一起喝,免得口干。”



    徐文过去吃点心、喝香茶。



    边给肠胃里补充能量,边与懵懵懂懂的少女有一茬没一茬地聊天。



    “你的哥哥姐姐,武功都很强啊,看不出来,孔员外那么文文弱弱、慈眉善目的一位老人,会养出如此彪悍的武公子。”



    “你们孔家的制药生意做得那么大、蒸蒸日上,不应当,三位公子皆从文,拿账簿、打算盘么”



    孔小姐音如莺啭,清脆干净:“爹爹说,账簿、算盘要拿,武也得学。”



    “爹爹训练哥哥姐姐们从小习武,以防未来生意上生大变故,落到极险的境地里,仍能够自保,不至于顷刻间沦为鱼肉。”



    禽兽认可地点头:“你爹很有远见。”



    “那你呢”



    它问少女:“你不会武,也没有独自在外生存的能力,孔家生意上遭遇大变故的时候,你爹和你的哥哥姐姐们都能跑,你怎么办”



    外头的混乱已经冲击到闺楼附近了。



    官军作战声、厮杀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少女望着窗户上掠过去的种种暗影,渐渐不安起来。



    “爹爹”



    “爹爹和哥哥姐姐们会保护我的。”



    她被保护得太好了。



    所有腌臜秘事都远离她。



    她不知道孔府作了大孽,



    更不知道孔府的案子已经发了。



    三位兄长、一位姐姐,皆已经被开封府擒下了。



    困兽之斗里,负隅顽抗,不惜一切代价,重创官军,掩护父辈携着赃物逃跑。大哥孔英,被展大人当场钉死。二哥孔孝,被展大人下令废了武功。三哥孔明,败在马汉刀下,跪地投降,捆上了锁链。



    至于姐姐,姐姐不敢伏法,被王朝劈断长鞭后,过于恐惧,撞墙自尽了。



    她什么都不知道。



    世间的嘈杂在此处被隔绝开。



    俗世浑浊,独留此处净地。



    “我是爹爹的老来得女,爹爹最疼我了,比疼哥哥姐姐们还疼。无论孔府遭遇多大的变故,爹爹都会保护好我。”孔桃夭很笃信这点。



    禽兽也笃信这点。



    所以禽兽在这里等,等孔员外来带最宝贝的小女儿走。



    孔员外的小女儿,不去理会窗外的嘈杂了。



    垂下头,露出一截纤细柔嫩的颈子,专注地刺绣。



    她绣的小铃兰可漂亮极了。



    最后一针结束,粉粉的小铃兰绣好了。



    “你好像很想要这幅刺绣,送给你了。”



    禽兽高兴地接受了:“谢谢你,我会好好保存的。”



    逃犯孔老爷,来到闺阁里,带女儿走。



    禽兽已与其女儿相谈甚欢、其乐融融。



    “桃夭”



    “爹爹”



    桃夭抬头,欣喜雀跃。



    又有些焦灼不安,望窗外,各种掠过的浮光暗影。



    “出什么事了爹爹,外头好乱”



    孔老爷视线锋利得仿佛淬了剧毒的飞刀一样,死死地盯着小女儿旁边的开封人员。



    对女儿,勉力维持和蔼的慈父面孔。



    “为官不仁,咱们孔家被当地卸磨杀驴了,中牟留不得了,乖宝贝,过来,到爹爹这边来,爹爹带你走。”



    桃夭小脸苦巴巴地皱起:“可是爹爹,我动不了,阿文姐姐,正按着桃夭的后腰。”



    她又侧过面孔,向禽兽,软软地告诉:“你弄疼我了。”



    “抱歉。”禽兽松了些力道,但仍然稳稳地钳控住少女。



    孔老爷睚眦俱裂,脸上的老褶子、灰白的胡须,都在控制不住地微微地抖。强自压抑着焦灼与怒火,道:“你想要什么”



    徐文答:“我想要你过来。”



    “你过来,把你女儿换出去。”



    孔老爷上前,他身后武艺高强的大管家、凶徒一众狼、狈、豺、狐,也跟着上前。



    “不,”徐文止住他们,“只你一个,孔老爷,我只要你一个,我不要他们。”



    孔老爷回头使了个眼神,孔老爷身后的死忠都停住了。



    孔老爷独自上前。



    徐文从毛毯上起身,拿起了旁边,一把锋利的官刀。



    孔老爷停住了脚步。



    不上前了,这老者感受到了危险。



    “过来呀,”徐文笑嘻嘻地催他,禽兽地威胁道,“你不过来,我就捅死你女儿。”



    孔老爷:“”



    “”



    “”



    “你捅吧。”



    桃夭疑惑:“爹爹”



    孔老爷不再理会心肝肉的呼唤,转身离开,带着大管家,带着一众死忠护卫,迅速地下楼消失了。



    禽兽:“”



    禽兽微眯起了黑眸。



    “你爹不要你了。”徐文告诉少女,把孔家作得滔天罪孽,一五一十,通通告知。



    “豢养凶徒,谋财害命,毁坏尸体。此为一罪。”



    “专盯有孕妇的家庭下手,极端手段攫取胎盘,炮制名贵药材紫河车,次次害人满门。此为二罪。”



    “截杀上访民众,此为三罪。”



    “行贿各关节的官吏,妄图阻碍侦办,此为四罪。”



    “罪上加罪,罪无可恕,在宋律,如此牵连甚广、性质恶劣的刑事重案,该当满门抄斩。”



    少女的脸渐渐苍白了。以前她被蒙在鼓里,现在她一下子暴露在了世界的满满恶意之中。



    “现在外头那么乱,就是朝廷在清剿孔府,还受害者以公道。”



    “你爹可能跑得掉,可能跑不掉,你的三个哥哥、一个姐姐,落在展大人手里,绝对跑不掉。”



    “你既然被爹抛弃了,就绝对跑不掉了。按照本朝律例,你乃幼龄女眷,被捕以后,会交由刑部,然后发配教坊司充作官妓。”



    “你这么小,才十二三岁,知道什么是雏妓么”



    少女咬着唇,面孔纸白纸白,眼睛里噙着泪,看着徐禽兽,轻轻摇头。



    徐禽兽便把什么是雏妓,娓娓道来,残酷而真实地告诉给她。



    “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选择,坐在这里等着被捕,按律发往教坊司另一个选择,我给你个痛快。”



    “你想选哪一个”



    少女绞着手绢,低泣,细若蚊吟:“我想去追我爹,他那么爱我,为什么抛弃我”



    禽兽:“”



    低泣了会儿,她安静了。



    自己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靠近禽兽。



    怕怕地问:“会很疼么”



    禽兽:“有点。”



    禽兽坐在毛茸茸的闺阁毯子里,少女枕到它的大腿上,被它轻轻地揽进温暖的怀里。



    “放松,乖放松,很快就结束了”手温柔地覆到了孔小姐的泪眼上,感知着手掌下,沾着泪的睫毛在恐惧地轻微颤抖。



    咯嘣,少女的脖子断了。



    脆弱的美好事物,咔擦,轻易破碎了。



    禽兽拥紧了怀中温暖的尸体,在少女白净的额上,轻轻印下了一吻。



    无尽温柔:



    “睡吧,在世皆苦,唯有死亡,方得永恒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