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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章
    暴戾的情绪洪流冲击着理智的大坝。



    火光、惨叫、怒吼、厮杀世界极尽嘈杂。



    浓郁的作战血腥味萦绕在鼻尖,越来越浓烈的杀机充斥了胸腔。



    展昭知道自己这种状态不对。



    但他控制不住。



    根本控制不住。



    丁竹死白的面庞盘旋在脑海中,格外清晰。



    “凶手重创了他的后脑,本来勉强还有些生机,但之后凶手又把他活埋到了土里。”



    回天乏术。



    万蚁噬心。



    撕心裂肺。



    理智的大坝灰飞烟灭。



    “展大人,我是来请罪的。”那晚青年垂着头,揪着一角,呐呐地愧疚,细若蚊吟,“当地的势力暗中向我行贿用黄金,我当时重利当前,见钱眼开,没把持住”



    “可我现在后悔了”



    “不该做那种事,不该贪腌臜,不该负了孔圣先贤的教诲与包相的殷殷期盼”



    “无论如何,我想要尽力地亡羊补牢。”



    “展大人,”青年抬起头来,四目相对,眸色亮晶晶的,露出了个腼腆的笑容,“我知道,关于深入中牟这潭黑水,您需要一个突破口。”



    “愿为马前卒,激浊扬清。”



    然后



    俊逸博才的青年,被死亡的泥沼吞噬,再无活息,冰冷地腐烂。



    展昭恨啊,从未如此地铭刻入骨血。



    怒意裹着杀机,排山倒海,击垮理智的弦。



    身为掌权武官,他知道,中牟的形势远不像表面这么浅薄,可他等不了了,再按捺下去,恐怕会疯魔。



    魑魅魍魉,该为这一切付出代价。



    以牙还牙,以血偿血。



    “展大人”



    “展大人”



    “这边灭火保护物证”



    人们在呼喊,人们在喧嚣。



    光影摇晃,世界混乱得仿佛百鬼夜行的地狱。



    密道出口,林木葱茏的城郊,展昭堵住了带着仙药逃亡的孔老爷。



    这是位头发银白的豪绅,富贵斯文,仙风道骨,留着美髯,清癯苍瘦,仿佛山颠挺拔的老松。



    他竟然如此镇定。



    一抬手,止住了手下的猛冲,豺狼虎豹均恭敬地围在老者身后,听候老者的指令。



    他举止雍容,带着一种睿智的、精准毒辣的、使人臣服的气度。



    “紫河车,性温,味甘、咸,由妇人的胎盘制成,具有补精助阳、养血益气、延年益寿的功效。”



    “十月怀胎,足月分娩的妇人,产出胎儿的同时,胎盘也自然排出。但这种太长时间的胎盘,制成的紫河车,药效大大打了折扣。”



    “四五月份的新鲜胎盘,活剖取出,制成紫河车,如此,方最上乘。”



    老员外慢条斯理,把残酷的事由一一道来。



    “狗娘养的,丧心病狂”王朝恶心至极地啐了口痰。



    “别侮辱了狗,狗可不乐意与这等腌臜扯上关系。”马汉举着血污的官刀,目光炯炯,严阵以待。



    孔儒淡然不动,稳若泰山。



    “最好的紫河车,制成最好的药材。各位官大人,可知家府炼出了何等的珍宝”



    “长生药。”他吐出三字。



    一片寂静。



    最训练有素的官军部队,都愣住了。



    宛若黑夜霹雳。



    “草民今年七十有二了,在自然规律,这般暮年,古稀之年的老者,该当腐朽浑浊,神志不清,言语絮叨而混沌。”



    “可你们看,我如此健硕,清明稳当。这全归于上等紫河车炼就的长生药。”



    “各位官爷,难道你们未来就没有变老的一天么你们没有需要长生药延续健康的爹娘父母么”



    “放过我,孔府的长生药储备,足够惠及在场所有官爷。”



    “放过我。千秋万古,尽觅长生,终于在我们的时代达到了,成了真。药理智慧的瑰宝结晶来之不易,凝结了不知多少过往医者的心血,不该被野蛮浅陋的法律暴力毁之一旦。”



    低密的窃窃私语,人心暗流涌动。



    这是一种不下于黄金的巨大诱惑。



    “苍天呐”



    有官军低低地纳罕,压抑不住,隐晦的目光向战友流动。



    王朝轻轻地说:“展大人”



    马汉轻轻地叫:“展大人”



    武官不想懂,可武官瞬间意会到了手下的犹豫。



    苍天呐



    他也在心底低低地喟叹。



    活生生的人世间,如此炽热而真实。



    所有人都没想到,文质彬彬、养尊处优的孔老员外,竟然隐藏着近乎恐怖的武功境界。



    他使双兵。



    两把墨绿锃亮的细短直刀,忽然间刺出了双袖,吹毛断发,重创得所有人猝不及防。



    连他自己凶神恶煞的豺狼属下,都没料到。



    惊呆了,瞠目结舌。



    回过神来,又兽血沸腾,气焰高涨。



    “杀杀杀”



    中牟郊外,夜蒙蒙,腥风血雨。



    展昭受了重伤。



    这种级别的高手之争,王朝马汉帮不上忙。



    最初大意了,受了老豺狼的诈,没能挡住暴起的那一刺。血淋淋,之后便落入下风,狼狈不堪。



    可他终究没有败。



    从树林缠斗到草地,从草地缠斗到河泽,竭尽所能的展大人,猛然爆发,将同样重伤的孔老爷,踹进了河中央。



    “救命”



    孔老爷水性不行,在河里惨叫。



    “河里有鳄鱼河里有鳄鱼”



    “展大人,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把炼制长生药的秘方告诉你”



    展昭不救。



    展昭不靠近水,猫儿自己也不会游泳,旱鸭子一条。



    旱鸭子的猫儿朝河里接连扔了好几块大石头,气喘吁吁,恶狠狠地骂:“带着你丧心病狂的药方下地狱去吧”



    墨绿色的恐怖两栖动物浮出河泽,猛然咬住了恶棍挣扎扑腾的右腿,死亡旋转,伴随着惨烈的哀嚎,汩汩的鲜血喷涌在水中,活生生的一条腿扯断开来,迅速吞没消失在巨鳄的獠牙吻部中。



    又几条鳄鱼密密麻麻地浮出,另一条右腿、两条手臂、躯干、头部几次撕咬分食,全没了。



    夜风幽幽,血光粼粼,水鸟纷飞。



    许久,重归岁月静好的静谧。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那场面太恶心了,然而展昭还是强迫着自己睁着眼睛看完了,他需要清晰地确定,中牟重案的罪魁祸首,真的伏法了。



    累。



    身心俱疲,精疲力竭。



    就地坐下,从衣摆下围撕出一条长长的布条,作为简陋的绷带,勉强包扎住血流不止的伤口。



    眼前一阵一阵地泛晕、发黑。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踩在绵软的枯枝烂叶上的声响。



    展昭警惕地回头,又放松了下来,吐出一口疲惫的浊息。



    “阿文,你怎么出现在这里,外面太危险了,技术人员不是该听从命令,留守在官驿里么”



    “我很担心你。”徐文轻轻地说。



    坐到了展昭身旁,陪着他一同望波光粼粼的宁静河面。



    “孔老爷死了。”



    “嗯。”



    “孔氏商族覆灭了,中牟的毒瘤终于拔除了。”



    “嗯,我男人真棒。”



    “你好像夸小孩子一样,”展大人裂开嘴角,开心地笑,“可我真的很喜欢你这般夸我。”



    仵作姑娘扭头注视着恋人,水眸里柔情潋滟,泛着清丽的光。



    “你认为中牟的重案真的结束了么”



    “是的,都结束了。”



    “你看上去好累好累,这些伤口得多疼啊你竟然还没有晕过去,毅力坚忍。”



    她探身过来,轻轻地吻了他一下。



    吻在他破裂青肿的唇边上。



    微微地疼,心脏近乎漏掉了一拍。



    这太温柔了黑暗中,展昭不禁瞪大了眼睛。呆呆的。



    她拢他的发,扣住他的后脑勺,把他暧昧地压制在了草地上。



    “天地为证,日月为鉴,展大人,我钟情的优秀男人。”



    骑在他的腰上,一只手把他的两只手腕按在了头顶,另一只手扼住了他的脖颈。



    十足十的力道收紧,武官迅速窒息。



    阿文



    他想喊,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无限接近死亡的恐惧,抓紧了心脏。



    面孔紫红,太阳穴青筋炸起。



    背脊冰寒,浑身毛骨悚然。



    壹号



    杀千刀的壹号



    披着人皮的畸形猛兽



    武官的脑子终于清醒了。



    她在灭口



    她要让他殉职在中牟的重案中



    他是全天下唯一知晓她两面身份的活口



    “敬爱的展大人,我喜欢你。希望你死前记住这一点,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湿热地附耳舔舐,恐怖地柔情旖旎,“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要狰狞了么。永别了,吾爱。”



    长久地窒息,意识坠入黑暗的深渊,渐渐再也不动弹。



    慢慢放开,从灌木丛里抽出提前准备好的铁锹,就地挖坑,毁尸灭迹,例行活埋。



    一支利箭突然破风袭来,钉入脚下的泥土。



    凝目注视,官府统一的制式,官箭。



    又几支官箭携带着火光,狠厉飞来,硬生生逼得禽兽不得不接连躲闪,远离了挖坑的方位。



    “仵作师傅”



    林子边缘,火把熊熊亮起,全副武装的中牟地方官兵众星拱月,范县令带着其刘师爷,铁面肃然,稳步上前。



    “仵作师傅,人非兽类,总还是要有个人样的。”地方上的执政官冷厉地扬声,微抬手,暂时止住了官兵放箭的动作,威胁意味十足,“您说是吧”



    她若不肯人样,非得禽兽行径,那么今个儿非得把这身兽皮给她活扒下来,以儆效尤。



    “老大夫,劳你受累,赶快施救,展昭是个好官。”



    “草民领命。”



    老大夫拎着医箱,恭敬地上前。



    “”



    “不行了,县太爷,不行了,这般的脉搏微弱,老朽也救不了,得有个内力精深的高手,在行医的同时,给他续着命。”



    范县令以文官之身,一把拔出左右护卫的挎刀,稳稳指向禽兽的额头,威势骇人。



    “用你的真气,救展熊飞。”



    “如果今夜本县的忘年之交被害死在了此处,仵作师傅,本县向你保证,甭管你能耐通天,也绝无法活着走出中牟。”



    中牟是他的中牟。



    中牟是他们中牟人的中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