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玉桑说姐姐, 江慈顺理成章当成是她在艳姝楼里熟识的人,并未多想。
在惊讶过玉桑今日的表现后,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自她们有过那个口头约定后, 江慈觉得自己还没来得及做点什么,却一再受到玉桑的照顾。
抛开立场不谈,但凡玉桑出身好些有个靠得住的母族,何至于为了前程与人暗中合作勾心斗角
“今日的事, 多谢你了。”江慈冲玉桑笑笑。
玉桑想了想,忽道“姐姐何必言谢, 你我有约在先,桑桑这条路想要走的远, 要依仗姐姐的地方还有很多, 今日的事算不了什么。”
江慈听着这话,心里的滋味越发微妙。
从一开始, 她就是看中了太子对玉桑的不同寻常, 想将玉桑变成太子身边的眼线。
她没有忘记这个初衷, 但今日发生这些事, 她也是真心感谢玉桑。
应二娘设计母亲, 即便有惊无险, 尚且急着在母亲那里套一个人情。
到她这里,非但没有趁机作出姐妹情深的样子与她亲近, 反而明白道出根本各取所需罢了。
这种不假思索的坦率, 即便是心机算计,也让人觉得舒服没有负担。
亦或说,是利益交换比人情纠缠简单。
江慈点头“放心,我记得你我的约定。”
玉桑眼底划过思虑,笑道“无论如何, 我总是相信姐姐的。”
江慈心中膨胀,总觉得自己也该回应点什么,遂道“我也信你”
长史府的纷扰,随着十娘礼成,到底是压下去了。
众宾客心里门儿清,但凡这事儿没有闹起来,便不会有人上赶着去追究真相。
江慈本想带着玉桑去母亲那边,结果飞鹰找来,将玉桑请去了厢房。
面上的话是,郎君担心夫人方才受了惊吓,已经告知过主人家,为她准备了厢房小憩。
玉桑心道,哪里是怕自己受惊,根本是找个地方把她圈起来,唯恐她再在应家闹事。
江慈倒是很配合,毕竟,玉桑越是得宠受厚待,她计划的可行性就越高。
是以,一直到散席之前,玉桑都没出现,乖乖呆在小院子。
有女眷发现她不见踪影,江慈便会主动跳出来代为解释,只道是受惊,旁人听来倒也可信。
江夫人有些不安“你何时与她那样亲近了,她”
“母亲。”江慈破天荒说道起江夫人来“大庭广众的,切莫失言。”
江夫人当然不会说破玉桑的身份,可是
“她到底是稷大郎君枕边的人,你与她这样亲近,又口无遮拦的,万一”
江慈察觉古怪,问“万一什么”
江夫人看一眼周围,又镇定下来“没什么,她身份复杂,前路难料,你莫要太亲近就是。”
江慈没再说什么,只于眼底存了一份疑惑之色。
母亲不像是在意名声清白才说这些话,更像是心虚
虽然玉桑独自呆在小院儿,可没人敢饿着她,开席时,许氏便让人给她单送了一份。
除此之外,还专程问她需不需要请大夫,有没有伤着哪里。
与应二娘不同,许氏似乎是真的感谢玉桑护十娘那一把。
经历刚才那一阵,玉桑着实有些累。
所以,呆在这里不用见人坐等散席的滋味实在是太好了
她随意用了些饭,漱口净手后往床上一倒,后腰忽然被硬物硌到,坐起一看,是她的挂腕荷包。
荷包除了她临出门时装进去的两颗核桃,还有太子给的那块玉佩。
原本轻松的心情忽然折半,玉桑抱膝坐着,手指捏着玉佩上下两端,举到面前对着光看。
这块玉佩,是他满周岁时,圣人广征巧思,亲自选料描样儿为他准备的生辰礼。
他从小带到大,从不离身,好不夸张的说,即便没见过太子金印,也都见过这玉佩。
为什么要给她这么重要的东西
玉桑将玉佩放到一旁,抱坐在床,摇了摇头。
今日,太子对她堪称照顾备至,不仅于危难时护她,还帮她一起做手脚。
她感激他时,是真心诚意。
但这并不能改变她的心意。
能与太子化敌为友,冰释前嫌,当个可以放下戒备闲谈几句的旧友,这很好。
他继续做他的太子,来日登基为帝造福万民,她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自在一生,堪称圆满。
反正她不要再进宫了。
可是,现在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过了今日,应家及笄礼这个时限就到了。
若她还没有动作,太子说到做到,就会亲自对江家下手。
太子的段位可不是应家这些娘子能比拟的。
再者,她也不像上一世那般,宫内宫外都可接应。
想做什么,稍稍安排一下便可达成。
现在她没钱又没人,想打听事情还要一番算计狐假虎威找太子的人。
艰难不艰难憋屈不憋屈
处理江家的事,得耐得住性子。
玉桑想着想着,不由生了饭后困,她决定不要为难自己,顺从心意躺下睡觉。
太子进来时,她睡得正香。
被子又被她一脚蹬得滑落腰间,人面朝外侧身半趴,搭在身前的手,掌中虚虚罩着一枚玉佩。
不知是握着它睡着了,还是睡着睡着,就朝它靠拢了。
太子站定看了她一眼,迈步走到床边,将臂中搭着的披风取下,帮她把玉佩装回荷包。
玉桑是在一阵揉搡中醒过来的。
身上先是一凉,然后又是一暖,有什么东西把她裹住了。
艰难的睁开眼睛,她被太子抱在怀中,一张大大的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太子偏头看着怀中的少女,声音很低,语气难辨“你真是在哪里都睡得着啊。”
玉桑茫茫然,声音似猫儿“要走了吗”
太子勾了勾唇,语气不由放轻“是啊,要走了,你走得动”
玉桑睡意未散,意识却清醒了,心道,我说走不动,你还能把我扛回去不成
她摇头醒神,从太子怀里爬出来,伸脚去套鞋子。
太子收回手,无声的看了她一眼。
醒神理妆完毕,玉桑把冗长的披风还给主人。
太子睨她一眼“披上。”外面风有些大,还有些凉。
玉桑皱皱眉,没有立刻动作。
太子朝她走了一步,倾身低语“你今日是稷夫人,用自己夫君的东西,还怕旁人说道”
玉桑很郑重的看了他一眼,这次什么都没说,默不作声的披上了。
然而,就在两人一前一后出门时,太子才发现,她披是披上,却将下摆悉数卷起来抱在怀里。
男人的神情一凝,总算反应过来,她并不是因为用男人的东西而害臊尴尬。
只是因为太长了,曳地而行,十分麻烦。
这一瞬间,太子回想起她刚才的眼神,心头发沉。
方才在她看来,他大概就是个自作多情的笑话吧
玉桑刚出门,手里抱着的披风下摆忽然被人夺去,她眼前一撩黑,劲风拂过,裂帛声起,穿在她身上还要曳地数寸的披风竟被撕去下摆
狗啃般的撕扯边沿,露出了她浅色的裙摆,太子扬手扔掉手中的布条,转身离开。
玉桑看着那片飘零在地的布条,心道,怎么觉得他刚才不像是在撕物,像在撕人呢
长史府门口,各家马车依次驶来正门等候。
玉桑随着太子走到马车边,忽然察觉有异,侧首望去。
韩唯的马车就在他们后面,他站在车前,这看着这头。
或者说,看着太子与她。
玉桑今日坑了他,便是断了友善之路,是以,她收回目光利落蹬车。
回到刺史府后,玉桑卸下披风,转身去帮太子准备热水。
可等她忙活完回来才发现,太子并不在院中,只有飞鹰守在门口。
他说“郎君与江大人有事要谈,出院子了。”
玉桑心里怦怦直跳。
应家及笄礼已经过了,太子的时限也要到了,等的不就是现在吗
她局势被动,所有主动的行为都在太子眼皮子底下。
但凡他不愿让她得偿所愿,轻易就可以暗中动手脚。
而她会像个耍猴戏的,在他可以控制的范围内做着无用的挣扎。
玉桑对他会出手一事深信不疑。她索性按兵不动,挨到时限将近还无动于衷,他或许会有动作。
对现在的她来说,比起大动作的去打探江家,暗中摸索太子的举动反而更容易。
如果江家罪有应得,他手里必有证据。
若江家无辜受冤,他必有安排。
现在太子去找古道伯伯,很有可能是见她没动静,便自己着手了。
玉桑转头就想出去。
“玉娘子。”飞鹰闪身上前,拦住她去路“郎君与江刺史商议正事,已吩咐不可打扰。若玉娘子怕水凉,不妨多备几桶。”
玉桑愣住。这分明是直接堵住了她所有的话,就是不让她过去。
她点头称是,返身回了房间。
飞鹰在外没有动静,玉桑心乱如麻,忽而身形一定,看向太子的书案。
她放轻动作与气息靠过去,一寸一寸将抽屉打开。
那几作为证据的封信还在。
和她上次记得位置一样。
仿佛被太子放在这里后就没有动过。
这时,外面响起飞鹰见礼的声音,太子回来了。
玉桑飞快合上抽屉,跑去里间拨弄洗澡水。
房门一开一合,男人的身影无声入内。
玉桑平复心跳,转头时已能盈盈笑道“郎君回来了。热水已备好。”
太子看她一眼,走到衣架边抬手,玉桑连忙帮他剥去衣裳。
与此同时,她心里有些忐忑。
太子随时会提到“时限”这件事,她要怎么应对才能顺利过关,继续暗中观察他会有什么动作
没想,此事竟是玉桑多虑了。
太子直到搂着她睡下,一个字没提。
就在玉桑以为他已睡去时,他忽然问“你一看那应娘子,就知她在演戏吗”
他说的是演戏,那就是应二娘了。
玉桑不知如何回答。
太子也没在等她回答,兀自笑了一声“所以,不能看一个人平日里装出来的样子,得看关键时刻的反应,那才是最真的,对吧”
玉桑很想装睡,可与他贴着的胸口,心跳隆隆,根本骗不了人。
可是,太子没有揭穿她。
他像是自己说了一段呓语,周边再度陷入一片沉默。
黑暗中,两人各自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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