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春暖花开,北地冰消雪融之时，西征的圣旨终于还是送到了北州。

    就像褚曦之前得到的消息，李凌被扣留的消息传回长安后,皇帝果真龙颜大怒。他在意的不是一个小小使臣，而是西域小国对本朝,乃至于对他这个天子的冒犯。俗话说“天子一怒浮尸百万”，再加上皇帝早有西征之心,事情自然就这么定下了。

    闻斐平静的接下了圣旨，一点也不觉得意外,随后训练了数年的大军便有条不紊的开始准备起出征事宜。全军上下俱是摩拳擦掌，只待建功立业。

    或许真正不想出征的只有闻斐一个人，因为她将圣旨带回家后,褚曦依旧执意随她出征。

    这事已经纠缠了几个月了,几月前闻斐没能说服褚曦，如今事到临头自然也说服不了。更何况为了随她出征，褚曦这几月来也着实吃了不少苦头,闻斐也再难说出拒绝的话。

    没奈何,出征那一日，闻斐到底还是将褚曦带上了。

    大将军出征要带夫人同行，这是哪里都没有的规矩,军营中原本没有一个女人这当然是明面上的,女扮男装的大将军本人不算因此闻斐要带褚曦随行，也不可能明目张胆。于是褚曦换上了男装，戴上了兜帽,充作了大将军的幕僚同行。

    自然还是有人认出来，比如闻斐那些形影不离的亲卫，又怎么可能认不出将军夫人不过闻斐下令禁言,消息倒也没有传扬出去。

    出征的第一天，褚曦骑马就把大腿磨破了

    傍晚安营扎寨的时候，闻斐端着烧开晾凉的热水走回了主帐，一掀内间帐帘就瞧见褚曦鹌鹑一样缩在行军床上。她扯过了被子盖在身上，好看的眉头微锁。

    闻斐端着热水走了过去，直接放到了床边“怎么样，今日行军可是累了”

    褚曦已经练了一整个冬天的骑术了，可再怎样练习，和真正的行军都还是有差距的。而这差距最大也是最明显的体现，便是在骑马的时长上闻斐时常带她出城跑马，可再怎么跑，一两个时辰，两三个时辰也就顶天了，她的朝阳甚至跑不了那么久。

    可行军赶路不同，这还不是急行军，队伍也是早起出发日暮方休。因着有粮草辎重拖累，走得倒是不快，但骑马一骑一整天的感觉，真是谁试谁知道。

    褚曦没有试过，所以这头一天行军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也是闻斐有意为之。她或许猜到了，或许没有，抬起的眉眼中透出些许倔强“我没事，休息一晚就好了。”

    闻斐才不信她这话，伸手就要去掀她身上的被子。

    褚曦顿时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一把按住了闻斐的手“你做什么”

    闻斐扬眉，倒是毫不避讳“我看看你的腿。”

    褚曦按住闻斐的手顿时更紧了，还在嘴硬“我的腿没事，你别闹。”说完又好言好语的转移话题“我听见外面在生火做饭，现在应该差不多了。阿斐，一整日行军下来你不饿吗不如你先去吃饭吧，再帮我带一份回来。”

    然而褚曦的力道哪里比得过闻斐平日里两人打打闹闹，她时有占上风，也不过是闻斐让着她罢了。当下闻斐不肯再让，轻而易举便将人制住了。

    军帐不够隔音，行军床也没那么结实，闻斐倾身将人压在床上便凑到褚曦耳边低语“是你别闹，也别挣扎，小心床塌了让人听见。”

    褚曦听罢准备挣扎的动作顿时一僵。她是以幕僚的身份住在主帐的，但亲卫们却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若是出征第一天主帐的床就塌了褚曦的脸庞不可抑制的爬上红晕，羞赧的模样甚是可口，她却瞪了闻斐一眼，气鼓鼓挤出两个字“无赖”

    闻斐不以为意，顺利调戏完媳妇还有点小愉悦。不过在正事面前，这点小愉悦很快就被她压下了，而她的正事则是一把掀开了褚曦盖在腿上的被子。

    褚曦这回来不及阻拦，顿时，两条修长笔直的腿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两人成婚都一年多了，什么没见过但这一刻不知为何，褚曦还是感觉到了些许羞耻，于是咬着唇试图将被子重新盖回来。结果自然没能成功，因为眼尖的闻斐已经一眼看到了她红肿破皮的大腿根，并且对眼前所见毫不意外。

    这是骑兵的通病了。新兵刚骑马训练都这样，大腿上的皮肉磨破了长好，长好了再磨破，直到结了茧适应了马鞍的摩擦，才算真正有了资格。

    褚曦学骑术时也有过类似经历，但哪一回也没有这回严重。可她是个好强的人，既然决意要跟来，就没有因这点小伤退却的道理。她甚至不打算告诉闻斐，哪怕两人亲密无间，在这种时候她也不想露出软弱来，惹人怜惜。

    闻斐能理解她此时的坚持，却并不认同，当下叹口气说道“好了，别遮了，我都看见了。你这伤还想瞒着，是不打算处理，等着恶化吗”

    褚曦沉默一瞬，小声说道“我自己有带伤药来。”

    闻斐便瞪她，又心疼又生气“你我之间，也分彼此”

    褚曦无言以对，并且看得出闻斐因为她的隐瞒是真有些生气了。而闻斐的生气让她有些心虚，于是偷偷扯住后者的衣袖，轻轻摇了下，再摇了下。

    最终，闻斐没有抗住媳妇暗戳戳的撒娇认错。她认命般将那盆放温的水端了过来，又拿了干净的布巾浸水拧干，然后抬头问褚曦“是你自己清理，还是我来帮你”

    褚曦的脸又红了，二话不说抢过了布巾，然后转过身自己清理伤口去了。

    闻斐也没强求，抱着手看她的背影，嘴上还不满的嘀咕“也是你运气好，现在开春天气还冷，若是大夏天破了皮，那才难受呢。伤口一不小心就会感染，好一点的用烈酒洗洗还行，运气不好可能还得动刀子”她喋喋不休说了一堆，没什么好话，听得人汗毛都要起来了。

    终于，褚曦清理完了伤口，也给那破皮的地方上了伤药。她重新拉过被子盖在身上，这才回头问道“你说这些到底是想怎样吓唬我吗”

    闻斐顿时不自在的别开了目光，声音也小了“就是想告诉你，这一路西征没那么容易。这还没打仗呢，路上就能折腾得够呛。趁着现在时候还早，咱们离开北州不过一日，如果，如果你想回去的话，我派人送你回去也还容易。”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褚曦就拧眉了，可闻斐还是硬着头皮说完了。

    褚曦的心情却很复杂，因为在闻斐说受伤那些事时，她其实并没有被吓到。她只是有些心疼，心疼过去的闻斐，因为那些必然是她曾经历过的。

    等闻斐说完褚曦也没有立刻回话，她默默倾身上前，直接将人抱住了。略尖的下巴搁在闻斐的肩头，她的声音平静却坚定“我不想回去。我想陪着你，陪你看看西域不同的风光，也陪你经历一次战争的凶险。你也不必为我担心，我总能慢慢适应的。”

    这一刻的褚曦就像一泉温热的水，无孔不入的包裹温暖了闻斐，让她满腹的劝解终究全部咽下。她没再说什么，只回抱了一下褚曦，轻轻说了一声“那好吧，都听你的。”

    其实闻斐没有那么坚强，她终究不是那个敢于孤注一掷的小将军，她只是一个半路接手的异世之魂罢了。面对这样的身份她也会无措，第一次上战场时她也会害怕，想到不知前路的未来她也会彷徨。而这些她都不能与人说，也无人可说，包括知道她身份秘密的舅舅。

    而现在，褚曦的一个拥抱让她忽然回忆起了这些藏在角落的过往，她也忽然释怀了当年的她除了继承到小将军的本事，其实也并没有比褚曦更好，如今又何必执着劝退对方呢

    更何况从深心里讲，她其实也是不愿分离，也期待与褚曦不离不弃。

    最后闻斐端着那盆温水又出去了，回来时带来了两个人的晚餐。案几被搬到了床边，两人就坐在床沿吃了西征路上的第一顿热饭。

    是夜褚曦因为赶路疲乏，很早便沉沉睡去，但主帐外间的灯火却亮了半宿。

    到了第二日，褚曦腿上的伤已经不痛了，身体的疲惫也恢复了许多。但刚结痂的伤口势必经不起折腾，而大军行进显然不可能为她停留，等她养伤。

    于是还要骑马，还要赶路，刚结痂的伤口不可避免还要被磨破。

    褚曦看着战马心有惴惴，别看她坚持要随军，但腿磨破了到底也还是疼的。半晌终于鼓起勇气打算再次上马，就见闻斐施施然走了过来，手中还拿着个软垫。而后就见她把软垫铺在了马鞍上，仔细固定好，临走前还冲褚曦眨了眨眼。

    大军当前，两人自然不好如平日般亲昵，闻斐帮忙铺个软垫就已经是极限了。而等她走后褚曦才抿唇笑了笑，翻身上马时也比之前少了踌躇。

    大军很快开拔，褚曦策马跟在队伍中，位置不前不后，几个亲卫若无其事跟在左右。

    马儿踢踢踏踏的小跑着，马背上依旧颠簸，但马鞍上多了软垫却是比昨日感觉要好上不少，至少伤口没再轻易磨破。褚曦策马而行时，指尖抚过那软垫，眼中笑意浅浅这软垫很好很实用，就是针线稍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