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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第168章
    暗邃的宫殿内, 半人高的兽首铜炉内燃着暖香,那温热的烟气透过铜炉顶部的孔洞幽幽地逸散在空中,不知不觉中让房间内的各个角落里都沾染上了这种黏人的气息。

    小轩窗, 正梳妆;粉艳明, 秋水盈。

    明媚盛大的夏日晨光下,美人紧闭着双眼,正对着大开的窗门,任由身旁的宫女为其上妆。

    这时, 身着一袭艳红宫装的女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上妆的宫女立刻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恭顺地跪在地上。

    “都换好了吗”

    女人的声音里有种奇特的哑, 又带着不甚明显的磁性, 每说一句话就像挠在人心脏上的猫爪子,透着一种淡淡的痒意。

    她的目光落在了美人就算是紧闭着双眼仍旧紧蹙的眉宇,忍不住叹了口气。

    “罢了, 你们都退下吧”

    宫女们随即整齐划一地低垂着脑袋,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

    女人走近了些。

    她跪在地面上,膝行而前, 执起眉笔,蘸了些螺子黛, 小心翼翼地为着沉睡的美人画眉。

    有道是“弄笔偎人久, 描妆试手初。”这身着华贵服饰的女人十指纤纤, 便连指甲盖上涂抹得冶艳的蔻丹都透着一股子精致的意味来, 想来替人上妆也是头一次,眼瞧着就有些笨拙。

    可她却描摹得很认真,一点一滴慢慢地画,从眉头研磨到眉尾, 不知不觉中那两抹细细弯弯的柳叶眉便跃然于纸上,甚至还能顺着美人被修理得整整齐齐的眉尾勾勒出了漂亮的弧度。

    末了,她放下了眉笔,细细地端详起那张美人面来。

    正当她蘸了唇脂,轻轻按在美人柔软的唇上时,美人猝不及防地睁开了那双清澈的眼眸。

    “可以放开我了吗”

    美人的声线有些冷,是不同于纤细外表的那种刀锋般的冷。

    女人这才站起了身。

    “或许我应该称呼您为朝阳帝姬”

    女人还是不说话。

    洛扶殷咬了咬牙,暗自忍耐着全身肌肉不受控制的空虚感,吃力地坐直了身子。她自宫女为她更衣时就已经苏醒,但因为被用上了软筋散,一时间无法适应全身无力的感觉,所以就暗暗积蓄着力量,打算在关键时候“醒来”。

    她不知道这位素昧平生的朝阳帝姬为什么会识破了她的身份,甚至还将她掳进宫内,替她换上了这一身女子的装扮。

    除非

    洛扶殷的脸色沉了沉“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她没有直接点名话语里的“他”到底是谁,但在朝阳帝姬的想法里,她觉得洛扶殷指的应该是她从睡梦中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那个人。

    “不,我与那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洛扶殷的记忆很混乱,在那幻境中,朝阳帝姬根本就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因此也就无从得知对方最在乎的人到底是谁。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对方内心深处藏得最深的那个人并不是委托她带洛扶殷来禁宫的人。

    一想到这里,朝阳帝姬看着洛扶殷的眼神就带了点探究。

    她见洛扶殷暗自挣扎着起身,心里又对那个人口中所说的“生性倔强”有了更直观的感受。软筋散用在人身上可并不痛快,在药效期内浑身的骨头犹如被蚂蚁啃噬,四肢更是酸软到被掏空一般,寻常人便是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这人竟然能跟药性对抗到这种程度,可见其意志力的坚韧程度。

    倒也是个认死理的家伙。

    朝阳帝姬意味不明地喟叹了一句。她伸出手掐住了美人的下巴,触之柔软细腻,让她忍不住摩挲了几下。又见美人难受地蹙起秀眉,眸光中溢出水色,仿佛马上就能落下泪似的,这才惊觉自己手上的力道对于如此纤弱的美人来说着实是大了些。

    她如触电般收回了手,尴尬地笑了笑“那个,你皮肤挺好的啊。”此话一出,她又偷偷地看了眼洛扶殷,触及到对方下巴上那醒目的指印时,暗骂自己刚才都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洛扶殷冷淡地别过了头。她如今全身无力,方体会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虽然说她自认一路走来磕磕绊绊,狼狈之事所遇颇多,但却没有一次是像这一次一样为故人所惑,心甘情愿地落入陷阱。与其说是在怨着自己大意,倒不如说是心有失落更为合适一些。

    “你肚子饿了吗”朝阳帝姬也不知道为什么,满心想要找话题与沉默的美人多聊几句。见她不回话,又不满道“喂,本宫说你好歹也半天没进过食了,想吃什么,本宫让厨房给你做。要是传出本宫苛待俘虏的吃食什么的,这算怎么一回事”

    洛扶殷皱了皱眉“我不饿。”

    朝阳帝姬板起脸,气呼呼道“爱吃不吃”

    洛扶殷没理朝阳帝姬,只是吃力地抱着膝盖,蜷缩在一起。

    朝阳帝姬看了心里也不是滋味,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油盐不进的人。说威胁她吧,人家看起来一点也不在乎;用食物诱惑她吧,人家更是理都懒得理你,瞧着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硬又臭。

    她无奈地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你真的不吃些东西吗”

    朝阳帝姬一步三回头,一连问了三遍。

    洛扶殷还是那个回答“我不饿。”

    她稍稍抬了抬头,眼见着朝阳帝姬气愤地甩上了门,阖上了门前最后一缕光。

    屋内又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甚至还听得见香料在铜炉中燃烧的声音。

    纤弱的美人终是松弛了浑身的力气,背靠着梳妆台,费力地喘着气。

    没几天,旭升宫上上下下便传了个遍,说是距离主殿最近的那间偏殿里住进了一个美人,病恹恹的,腰肢细得仿佛一只手就能掐断似的。

    宫人们都对帝姬亲自带回来的这位美人怀有好奇之心,有的时候路过偏殿时,总会时不时地探着脑袋往里瞧,想要见一见那位风头正盛的病美人。

    偶也有运气好的宫人恰巧见到了洛扶殷的正脸,纷纷为那一身富有诗书气自华风流气度所摄,再加之美人总是冷着一张脸,传言便变得越来越离谱

    直到传入了中宫那位的耳朵里。

    东鲁这一任帝王是朝阳帝姬一母同胞的幼弟,如今才不过十六岁。这个年纪的少年,总是对着一些新奇的事物产生兴趣,乍一听见这样传闻时,心里也会忍不住好奇自己那位权倾朝野的皇姐藏起来的美人究竟是何模样。

    于是某天朝堂散会后,东鲁帝王紧紧地抓着长姐的衣袖,央求着她带自己去见一见她宫中的美人。

    朝阳帝姬板起了脸,训斥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小孩子气”

    半大的少年不甘地反驳“我才十六岁,还是个孩子”

    身长七尺有余的孩子

    朝阳帝姬上下扫视了自己的幼弟一眼,忍不住露出了嫌弃的眼神。

    东鲁帝王见长姐不为所动,便开始撒起了泼“我不管,我就要去看,你要是不满足我这个小小的愿望,我就离宫出走不干了这皇帝爱谁谁当”

    朝阳帝姬眯起了眼睛。

    东鲁帝王咽了一口唾沫,仍旧强硬地昂着脖子,仿佛是一只色厉内荏的小公鸡。

    朝阳帝姬怒极反笑“好啊。”

    “好”

    少年竖起耳朵听见对方松了口,原本还满心欢喜,可后知后觉地一想,长姐如此轻易地松了口,怕是有些不太寻常。

    所以有诈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长姐愉悦的背影,脑子里那根名为警惕的弦绷紧到了极点。

    两人各怀心思,一路上看似和谐地到了旭升宫。

    少年探头探脑地,小心翼翼地跟在长姐的身后,生怕着了对方的道。

    朝阳帝姬则感受到了幼弟亦步亦趋的行为,心里冷笑臭小子,本宫还治不了你

    直到朝阳帝姬最后推开了一道厚重的大门,阳光顺着她的动作洒落至室内,少年帝王这才看清楚了那位被传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美人到底是何模样

    她的确是美的,美得柔弱,也美得干净。可当她从书卷抬起头时,那双清冷又干净的凤眼里照进了阳光,便给人以一种与无害背道而驰的感觉。可又全然不是长姐那种锋芒毕露的深邃,而是一种淡漠的、安静的不以为然。

    “长姐,你从哪里抓到的那么个特别的人”

    拥有这样眼神的人绝对不能只用“美人”来形容,但少年一时间又想不到什么其他的词语指代她,搜肠刮肚地也才寻到了个“特别”。

    朝阳帝姬摸了摸下巴,漫不经心道“一个闷葫芦罢了,除了长得好看些也没什么其他的优点了,不值得。”

    她的话落在了少年的耳朵里,顿时便让少年露出了一抹奇怪的眼神。

    他看了眼自家长姐,又看了眼那位鸟都不鸟他们的女人,感觉自己好像悟到了什么奇怪的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轩窗,正梳妆”出自北宋苏轼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粉艳明,秋水盈”出自北宋张先的长相思潮沟在金陵上元之西般涉调。

    “弄笔偎人久,描妆试手初”出自北宋欧阳修的南歌子凤髻金泥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