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不愿同行,顾休承这边并未干涉,只吩咐下去要派人暗中保护,确保她的安全。季轻点选人手留下,其余人分头行动,将重伤的姜道飞和姜齐小心抬上牛车,沉声说了句出发。
两辆马车,和拖着病患的两辆牛车,先后驶下了石壁山的蜿蜒山路,驶出了茂密的竹林,经过景色宜人的蝴蝶谷,慢慢往山梅县的县城而去。
县城内,此前派出的属下已经用最快的速度,通过牙行物色好了适合的房子,这会儿已经在城门等候。
房子的面积适中,有四个独立院落,家具齐全,附带东面的一个小花园,胜在幽静,景致也不错,距离集市不远,采买方便,也适合养病。
牙行派人将房子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待众人进门,已经可以直接入住了。靖王妃、顾休承、姜道飞和初念各自住一个院子,季轻自是住在顾休承院中方便照料他,齐叔和忠叔则住在姜道飞院中。
在山中还有姜承志帮忙,如今他留在秦氏身边,初念一人要照顾三个半病号,实在分身乏术,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靖王妃一声令下,次日不知从哪儿调来了几十个男女仆从,负责此处的大小事宜。
初念手中分得一个精干助手,名叫茜雪,她粗通医术,炮制药材上手也很快,有她打下手,加上生活琐事自有人去安排,初念便心无旁骛,专心照料病患。
姜道飞和姜齐的伤势很重,但都属于外伤,治疗都有惯例的,对症下药即可。顾休承的病却很麻烦,他体内有积年余毒,又兼具棘手本症,治起来尤其复杂。
初念将自己的方案与病榻中的姜道飞商议过了,并每日斟酌药方,根据实效来不停调整。她打算前期将病人虚弱的体质调养起来,有足够的体力来抵抗拔毒带来的痛苦和消耗,清除毒素之后,再对原本的病灶进行治疗。
忙碌起来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每日睁开眼,发现自己仍活在这段年少时光,初念渐渐习惯,并真正接受自己已经重生的事实。
前世发生过的那一切反倒日渐模糊了,恍若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梦,如今这才是梦醒了。
可人总要吃一堑长一智,如果前世的悲剧仍可能会发生,她是否应该提前做些准备,以备不时之需
初念不知道的是,此时的皇甫述,已经从一场漫长而痛苦的梦境中蓦然醒转,此刻正星夜兼程赶赴山梅县,在一个夜露深重的清晨,抵达被大火烧尽的姜家隐居之地,眼中尽是错愕惊惶,以及说不出的悲怆苦楚。
在临时落脚的顾氏别院,初念每日谨守自己的承诺,尽心尽力为病患治疗。
顾休承常年重病缠身,身体的病痛已经不堪所累,靖王妃心疼弟弟,便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极力让他过得更自在。
山梅县的宅子只是个临时住处,搬来的前几日不觉得如何,半个月过去,已经改造得极为舒适。家什物件都被换成了主人喜好的款式,未必多么奢华,却都是极好的东西,寻常人或许看不出缘故,只觉得样样妥帖,初念做过十年世家妇,自然能一眼瞧出端倪。
跟传闻中的小可怜处境相差甚远,不过细想下来,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初念并不在意病人的身份如何,只要乖巧听话不找事便可。而恰好,顾世子虽然看起来冰冰冷冷的不易接近,对大夫的话还算服从,让吃药吃药,让扎针扎针,不论过程多么痛苦,最多捏皱身下的床单,轻易不会皱一皱眉头。
如此调理了半个多月,顾世子的状态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在恢复。他觉得自己的精气神各方面都大有提升,每日甚至能坐着轮椅在园中转上几圈散心解闷。
虽然依旧是苍白憔悴的,仿佛一触即碎,却也有了几分生机。
这日,多日不见的季轻风尘仆仆地回来了,手里提着个五花大绑的人。
此人已经被审讯过,到了顾休承这里也只剩半条命,问什么都乖乖应答。顾休承早就通过季轻的传信知道了所有内情,此刻也不过随意过问几句,确定此人做不了妖了,才对身侧之人道“去请姜大夫来。”
传信之人说的含糊,初念以为顾休承出了什么差池,急匆匆赶来,却见他安然坐在上座,神色淡然。又见地上跪着一人,正有些不解,便听得顾休承介绍道“这便是那日在姜家纵火之人。”
季轻这段时间一直在追查此事,初念闻言并不意外,看向那人。是个三四十岁的汉子,身材瘦削,长得其貌不扬,只一双眼睛有些精光,不过该也是被料理过了,此刻低眉顺眼的,察觉到初念打量的目光,乖觉的抬头让她看,目光却是守礼回避的。
“你打算怎么处置此人”顾休承问道。
初念正要说什么,门房便有人来禀“有位姜承志姜郎君来访,自称是姜大夫的表兄。”
初念与顾休承对视一眼,便道“刚好,等表兄来了再说吧。”
原来,那日秦氏冷眼看着丈夫跟随外甥女离开了住了十多年的家,顿时心如死灰。
姜承志对父母间这场忽如其来的争执意外且懵懂,也不知从何劝解,只好说服秦氏先行下山,去山下的周村借宿。
周村是距离石壁山最近的村落,不过脚程也有小半日功夫。平日里姜家种植、炮制药材需要人手帮忙,往往会在村里雇人,工钱给得十分大方,加上姜道飞救治过不少病重的村民,遇到家贫难以支付药钱的,甚至自掏腰包贴补他们,因此村民们对姜家人都很是敬重。
他们直接找到村长周福家中。周福的独子小时候犯过惊风,是姜道飞给治好的,两家人平日里有不少往来,关系比较亲近。周福听说姜家竟然遭了火,十分同情,连忙热心腾出房屋给母子二人居住,又问姜神医的情况。
秦氏神情仄仄不想说话,便由姜承志跟他们解释。也不知他怎么说的,总之周家人后来再没问过,只宽慰他们安心住下,不必见外。
姜承志将母亲安置好,才出来跟周福商量,想请一些村民帮忙上山重建房屋。秦氏不肯去县城,但父亲和初念都在那里,一家人总不能老在两处住着,如果山上房子修好了,所有人都回家,有什么矛盾,也好尽早解决。
他下山前,初念悄悄塞了个钱袋子过来,应该是那位顾公子给的诊金,或者说是赔偿金。
姜承志知道祸事都是他们引来的,这钱拿着也不烫手,给村民开的工钱十分丰厚,加上这段时间也不是农忙时节,很快就找够了人,浩浩荡荡地上了山,热热闹闹地开工了。
姜家住了十多年的竹屋,原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但这场大火带给他们足够的教训,姜承志决定重建后全部改成青砖大瓦房,这样一来就算是被人恶意破坏,损失也有限。
虽说是钱多好办事,但他们家的地段实在太过偏僻,若造竹屋还能就地取材,青砖瓦石却要从山下运送上去,十分费时费力。纵然姜承志心急如焚,半个月过去,才把建材运上了山,尚未来得及清理废墟余烬,更别说开工建造了。
心急也吃不了热豆腐,姜承志到底记挂初念,担心她一个人要照顾三个半病人,也不知得忙成什么样,借口采买建材,知会了秦氏一声便往县城里来了。
费了些功夫,才打听到初念的落脚处,姜承志想了想,先去了一趟集市,买了好些米粮菜肉,让人担着找上门来。
登门时,却恰好遇到了顾休承的人把纵火凶手抓回来。姜承志被请入内,刚好听到初念正在问话,被抓的那人倒也乖觉,问什么答什么,至于有多少真话,却只能自己判断了。
见他来了,初念便让那人自己又交代了一遍。
此人自言受人指使,刻意潜入姜氏隐居地浇油纵火。从何处买油,如何上山,如何潜伏,又如何等夜深姜家人都睡下后动手,包括原本打算连西苑一起烧了奈何那边护卫太多不敢引人注意而临时放弃,全都一一招来。
问他为什么这么做,却是一问三不知,只说是被指使的。而指使那人,能说出对方的形貌,却说不出来历。
顾休承道“指使他的人却是逃脱了,抓住对方恐怕还需要一些时日。”
初念道“不必留着他引出那人么”
顾休承目光沉冷,淡淡道“不必。”
意思是这人可以就地处置了。
此话一出,那人神色大变,跪地连连求饶。顾休承不为所动,只看着初念二人,初念想了想,道“还让我舅父和表哥决定吧。”
现如今世道混乱,指望官府给公道是几乎不可能的事。初念经历乱世,习惯了私刑解决恩怨的手段,根本没想到报官这回事。
但姜承志的第一个想法,却是将人送官,不过那也是见过姜道飞之后的事儿。就这样,姜承志被请进门来只跟初念打了个照面,便被季轻带去见父亲了。
初念本想跟过去,却瞥见轮椅上的顾休承还在原地,似乎有话要说,不由停住了脚步。
顾休承看着她,似乎有些犹豫。初念难免纳闷,就这段时间她对这位病弱世子的了解,他可不是个吞吞吐吐的性子。
“顾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顾休承想了想,还是选择直言相告“你也听到了,这人只承认纵火是他所为,惊马事故的凶手却另有其人。”
惊马一事古怪,初念推测此事多半跟顾休承有关,但刚刚那人只字不提,她只当尚未查到。
原来,已经有眉目了吗
一想到那场意外差点让舅父伤重身亡,初念的目光便锐利起来,顾休承看着她,道“我们已经确定了凶手的身份,正在追捕中。”
因为没抓到人所以要说一声吗
初念不以为意,正要说不急,却听得顾休承继续说道“那凶手,名叫姜齐。”
初念猛地看向他,眼神像把淬火的刀,杀气四溢。
顾休承见了,嘴角微不可见地勾了勾。
初念无暇注意他的细微表情,沉声道“你说的姜齐,是我知道的那个姜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