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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拜帖
    县衙后花园,眼看着刘县令被支走,皇甫述才撂下酒杯接过属下呈交的信件,拆开随意扫了一眼,便丢给曹良,继续自斟自饮。

    园中十多个美人,本本分分弹琴奏乐,老老实实莺歌燕舞,丝毫不敢造次。

    曹良看了信,心情有些沉重,叹道“豫州又有人反了。”

    皇甫述不以为意,殷离的皇位本就得的不清不楚,加上他那个作死的性子,众叛亲离是早晚的事。不过这会儿他爹还算是殷离的心腹,落人口实的话他也不便直说,闻言只是挑了挑眉,淡淡道“这酒到底是不行,没滋没味的。”

    曹良本想劝他不好喝就别喝,想了想还是别废话了,反正也不听,便将话题转到了正事儿上,道“那件事,总算查到了一些眉目。”

    皇甫述并不意外,却装作饶有兴致的样子,问道“让你费尽周章追踪到山梅县的那件事山梅县,果真藏着什么秘密不成”

    曹良答道“山梅县自古就是穷乡僻壤,若非接到秘密线报,大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地竟让藏着一条铁矿。这段时间,卑职一直在让人追查,今日才得了点确切消息,就在山梅县界内东边的深山中,据说还建了一座军械厂。”

    “军械厂么”

    皇甫述淡淡重复这个词,正是发现了这座军械厂,父亲的野心慢慢滋长,才有了皇甫氏日后的显赫一时,虽然那一时的显赫,最终没能令他笑到最后。

    成王败寇。

    一次不成事,并不能意味什么。皇甫述想,重活一回,皇甫氏未必不能赢。

    只是父亲老矣,看不清谁才是真正的可用之人。

    这一次,他可不能任由父亲胡来。

    不过,那都暂且不急。

    “那就好好查查,你亲自负责此事,切切不容有失。”

    皇甫述沉声下令,眸光微闪。此事严密,曹良自然知道分寸,事实上也的确办得十分妥当,悄无声息地处理了山梅县的一应官员,神鬼不知地占据了这座铁矿和附设的军械厂。

    那些都是后头的事了,皇甫述并不担心这个,他现在更牵挂的,是另一桩心事。

    一桩,不足与外人道的隐秘心事。

    半月前,他星夜兼程赶往此地,只想看一眼那道思之如狂的身影。结果,迎接他的,是一场大火燃尽后的飞灰余烬。

    皇甫述靠上椅背,双眼轻阖假寐,指腹在黄花梨扶手上轻轻敲击。

    山梅县的过往,已经太久了。他忘了绝大多数细节,记忆中只剩下破败的街道中,隔着重重人群的惊鸿一瞥,以及不久之后,在刘县令宴席上的意外重逢。

    却全然不记得是否曾有过这场大火。

    姜氏隐居之地,被烧得太过彻底,以至于,从不信鬼神却莫名回到从前的皇甫述,心中莫名畏怯了。

    不敢再轻举妄动,唯恐对那人产生什么不该有的伤害。

    毕竟,曾经误了她前世十年。

    初念。

    殷初念。

    皇甫述没再尝试提前相见,选择了耐心等待。数日前,他果然在山梅县破败的街头,再次偶遇对方的身影。

    真正与她重逢之后,皇甫述才发现,原来,他高估了自己的耐心。

    曹良领命离开,席间丝竹悦耳,却无人胆敢搅扰他的闭眼沉思。不多时,一个护卫打扮的下属求见,皇甫述听见对方声音才睁开了眼,身子也坐正了些,问道“怎么样”

    或是略有醉意,嗓音有些喑哑。

    下属不以为意,附耳低声回道“属下在那户人家前后几处院门守了几日,都没见姜大夫出出过门。”

    姜大夫,就是他的初念。

    那日,皇甫述没有跟初念相认,毕竟,她如今也不可能认得他。

    他派了人去查她如今的住处,得知山中大火之后,她搬到了山梅县城的一座宅子里居住,不过她舅父家的那些人似乎不在一道。

    未见对方之前,皇甫述以为自己可以等,但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他迫切想要再见她一面。

    “查到那户人家的来历了没有”

    下属神色有些不确定,道“那户人家,似乎有些神秘,据说是京城来的,半月前才买的宅子,仓促住进去的。他们家的人口风都很紧,很难打听出什么,不过属下偶然瞧见一个人,仿佛有些眼熟。”

    皇甫述看向他,下属犹豫了一下才道“属下隐约记得,那似乎是靖王妃身边的人。”

    靖王妃

    皇甫述顿了一顿,才想起,啊,是顾皇后。

    她怎么会在这儿

    下属猜测“或许,是为顾世子的病来的。”

    传闻顾世子病入膏肓,旁人不懂他为何不留在名医云集的京城,偏偏跑到这种穷乡僻壤之处。

    皇甫述却能懂,初念的舅父,那个叫姜道飞的家伙,是姜氏正经的传人,当年颇有些名气。

    不过他记得,姜道飞早早就死了。

    莫非,姜道飞之死还不足以令靖王妃认清自己弟弟注定英年早逝的命运,还要在初念这边寻找莫须有的希望不成

    这个想法让他想见初念的念头更为迫切。

    皇甫述当机立断“顾世子病重,理当探望。你拿我的帖子去,就说我不日便去登门拜访。”

    静谧午后,特制熏香袅袅飘散,顾休承赤着上半身趴在长榻上,眼眸微抬,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身旁的少女。

    原本枯瘦如柴的身体经过半月的调理,长出薄薄一层肌肉,依旧单薄,却与女子全然不同,介于男孩和年轻男人之间的修长柔韧,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初念俯身在他背后取穴,对于他的打量目光,自然不会毫无察觉,不过她并不以为意,心无旁骛地扎针。

    常年卧病在床的人,身上难免会有些阴郁气息,初念自认为是个心胸还算开阔的人,但在缠绵病榻的那些年中,也往往控制不住脾气,性子都变得有些刻薄,对人对事总是不能平常心以待。

    但这位病世子,却似乎不大一样。

    顾休承身子弱,但精气神并不像久病之人,日常言行举止与常人无异,跟健康成长的世家子没什么两样。原本初念以为他是被靖王妃等人照料得很好,但这段时间观察下来,却发现并非如此。

    如果非要形容,倒像是个误入人间的山林精怪,忍耐病痛、不适却不忘学习凡尘俗事,极力伪装自己的不同,分明十分生疏,却便要表现得对一切都习以为常。

    只是在遇到新奇事物时忍不住炸毛般的警惕和戒备,才显露一丝丝微不可见的不自在。

    初念觉得这样的世子,其实有点可爱。

    忽视掉世子的默默观察,纤长白皙的手指捻着一根根寸许长的银针,初念动作轻柔而坚定,伴随着每次扎针的动作,长长的睫毛微颤,美目盈盈如秋水,唇角却微微抿起,无声诠释主人的认真。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针灸带来的隐痛便一阵强过一阵,片刻之后,顾休承便没心思再看眼前人,目光变得涣散起来,拳头不由开始握紧,额间也冒出细密的汗珠。

    不过好在,最近已经接连数日都不曾呕血了。

    初念斟酌着他的承受能力,选择了一个适合的时机结束本次治疗,拔除银针后,随即顺手拧干放在温水盆中的巾帕,为他仔细擦拭一番,才转身消毒针具,一边说道“世子可以穿衣了。”

    顾休承缓了缓神,才撑着身子坐起,没喊旁人进来,自己拿起放在榻边的白色中衣穿好系上。

    他的腿依旧没有知觉,不能下榻,艰难做完这些便又靠了回去,倚在榻边的软枕上。

    初念整理好针具,回过身坐下,顾休承熟门熟路地伸出右手放在脉枕上,初念看了他一眼,没做声,暖热的指腹搭上他冰凉的手腕间,感受了片刻,又细细观察他的神色,脸上总算露出些满意神情。

    经过这段时间精心的调理和喂养,世子的状态发生了明显的转变,整个人不似两人初见时那般苍白如纸,而变得莹润不少,薄唇也有了血色,脸颊甚至丰盈了些许。

    初来山梅县的顾世子病如枯槁,出众的相貌为他的憔悴和孱弱带来些许微妙的美感,但到底缺乏了活力,就像风中飘零的落叶,虽绝美,却命不久矣。

    如今的他依旧病弱,却平添了几分生机,举手投足之间已经恢复了不少翩翩世家子的气质风范。

    “今日可以让季轻推着你去小花园散散心。再过两日,我就开始为你拔毒,这个过程会比较辛苦,恐怕有一阵子没精力出去了。”

    初念说得直白,顾休承知道她没恶意,也不觉得被冒犯,随口应下了。

    次日暂停施针一日,初念将用药的事项一一交代给茜雪,自己打算去一趟周村。

    姜道飞那日回去后,一直借宿在周福家闲置的院落养病。虽然这段时间两边不时都托人口信来往,初念到底有些不放心,便决定在正式为世子拔毒之前,还是回去探望一趟。

    靖王妃知道她要回去探望姜神医,提前让下人采买了可能需要的物品,初念想了想,若自己亲自去置办,也挺费时费力。

    救回世子的一条命,这些东西她还受得起,便没有推辞。

    靖王妃满意她的乖顺,又让季轻亲自安排了车马,拨了护卫相送。

    初念想说些什么,顾浅辞率先堵住了她的说辞“京中那位几次三番没有得手,未必已经死心,小姜大夫如今为舍弟治病,保护你的安危是我们份内之事。”

    初念想起前世舅父出事后那些没完没了的糟心事,其中有好些还没发生。不知是因为搬离山中住处,还是靖王妃的干预,也不知那一切跟京中那位赵国公夫人究竟有没有关系。

    不论如何,这种时候自己独自行动的确不是明智之举,只得默默地再次接受对方的好意。

    马车载着初念和大包小包的药材礼品,踢踢踏踏地出发,驶出了县城,往周村方向行去。

    在他们身后不曾留意的街道拐角处,两名穿着麻布短打的汉子盯着远去的马车,低声交谈了几句,而后便分头行动,一人跟着马车出了城,一人则去了别处,不知做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