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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上门
    初念的计划, 便是将白石崖的矿山给毁了。

    如果没了这座矿,被毁了家园劫到矿上的百姓,可以重返家园。没了这座矿, 朝廷就无需为开矿征集更多的民夫,让更多人饱受徭役之苦。

    而且,没了这座矿,皇甫卓在京中也不必再费心安排了。

    他们什么也无法得到。

    原本她打算亲自动手,但顾休承似乎非常在意她这个大夫的安危, 全程交由黑甲军的人去执行。初念并不纠结是谁去做这件事的,她要的只有结果。

    这日清晨, 她得到了结果。

    白石崖的数十个矿洞,悉数炸毁,因为矿上停工, 爆炸的时间又选在夜深人静之时, 并未造成任何伤亡。

    因为前几日送回去的那几个矿工进行了精心的铺垫,矿上大部分工人都觉得矿脉被毁是山神震怒导致,各种蛊惑人心的谣言漫天飞。顾休承让人暗中联系了当地的县丞等人撰写奏折, 将这件事的始末完整记录下来,呈递京城。

    如今天底下战乱四起, 全国各地各种天降异象, 明里暗里地引导舆论, 认为天子失德, 当由能者取而代之。殷离本就被膈应得厉害,这等子神神鬼鬼的事情报上去, 不必旁人说,他第一个不乐意再在这矿上花心思。

    听说矿脉毁了,皇甫述的人都撤了, 那些矿工总算摆脱了终身被徭役的命运。接下来他们是打算回乡重建家园,还是做什么别的谋求生计,季轻会与他们商议。乱世生灵涂炭,这些事他们见得多了,甚至黑甲军的兵源,也有不少是来自各地逃难的难民。

    这件事到此为止,总算可以告一段落。

    初念特意谢了顾休承,笑道“今日高兴,当浮一大白。”

    少女难得一见的明朗笑容,似乎给周身镶上一道朦胧金边。顾休承只看了一眼,便垂下视线,嘴角保持着浅淡笑意,心跳却似乎失了序。

    放置在膝上的双手,悄无声息地缩到薄毯下方,而后紧紧攥住。

    初念让人去取酒来,为自己斟了一杯,中途看了看顾休承,随口调侃道“世子这一年半载内,尚且不能饮酒,我便替你喝了吧。”

    然后再斟一杯,两只手儿分别拿起一只杯子,彼此轻轻碰了一下,先后倒入口中。

    略显辛辣的琼浆入喉,初念夸张地皱了皱眉头,发出满足的喟叹“能够自由的喝酒,也不错啊”

    说着想起世子在旁,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不是故意馋你。”

    她是发自真心的感慨,前世她缠绵病榻,漫长的数年时光,滴酒不沾。她本并不好酒,但漫长的禁酒令,反而勾起了她不多的念想。

    顾休承笑道“我不馋,你尽管喝吧。”

    初念却摇了摇头“医者不宜过度饮酒。”

    说着便将杯子都放下了,回头喊人将酒水都收走。不知是不是因为饮酒的缘故,她的眼中有些雾蒙蒙的,看着顾休承的样子,有点软。

    这时候的初念,让世子想起小时候曾养过的那只波斯猫。

    它小小的一只,通身白毛,仅两只耳尖和眼尾处有几抹棕灰,眼睛则是通透的蓝色,湿漉漉地盯着你时,能把人萌化了。

    那只猫本是顾休启的宠物,没养几日便趁人不注意溜到他的院子。彼时世子正在廊下看花,第一眼见了它便爱不释手,捞进怀里把玩,再不肯放它离开。顾休启为了找它差点没把国公府给掀了,可不管他如何闹腾,顾休承都只是静静搂着它不放手。

    那时的他病情反复得厉害,小傅氏为了不落人口实,最终还是让步,让他把那猫留下了。听说后来又给顾休启买了不少猫猫狗狗,才算暂时平复了他的怒气。

    年少的顾休承还没学会掩饰自己的心思,用近乎执拗的方式得到了心头好,结果没几日,那只猫忽然失踪了。

    顾休承让人推着轮椅将家里找遍,最终在后花园的合欢树下发现了它的尸体。

    原来是顾休启抢不过他,便干脆下毒将它杀了。

    那日,顾休承在树下抱着小猫的尸体,吹了许久的冷风,回去后又大病了一场。再后来,他便无师自通学会了掩藏自己的偏好,不论喜欢什么,都会妥善筹谋,一旦出手,便牢牢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不容任何人染指。

    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已经许久,没有那种强烈想要得到某物的冲动了。

    直至今日。

    顾休承垂下了眼眸,掌心有些痒意,忍不住用指尖抓挠。

    某些被忽略已久的心思,此刻忽然清晰了起来。

    世子被谨慎隐藏的心思,初念没有丝毫察觉,她去往药房配药,为他每日的治疗做准备。

    导致顾休承常年饱受痛苦、关节变形以至于不良于行的根本原因就是痹症,此症被无数医者宣布为绝症,轻者终身病痛侵扰,重者甚至危及性命,顾休承从出生起被此病缠身,持续十多年,可谓病入膏肓,难怪被那么多名医宣布死期。

    治疗痹症方法复杂,根据症状的不同,汤药可选用防风汤,乌头汤,或白虎桂枝汤,但汤药的作用十分有限,只有姜氏的凤鸣十三针,才是此症克星。初念前世也曾遇到一例类似病患,初治走了不少弯路,颇费了一番功夫,但最终还是将对方治好了。

    因此对于治疗顾休承的病,她还是很有把握的。

    不过,这种把握,旁人却不可能知晓。

    但顾休承自从接受治疗以来,从未对她表现出任何明面上的质疑,似乎根本不觉得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一个豆蔻少女有何不妥。

    对此,初念虽然没说什么,心内还是满意的。

    病患听话配合,治疗才更加事半功倍。

    倒是她舅父姜道飞,对初出茅庐的她到底有些不放心,听说初念已经开始为世子治疗了,考虑再三还是决定让姜承志将他送到县城顾宅来,打算在旁为她打气助威,顺带万一初念有拿不准主意的时候,也可以跟她商量一二。

    此举无论是靖王妃、世子,还是初念本人,都是十分欢迎的。

    在袅袅的安神香,和姜道飞半是担忧半是殷切的目光中,顾休承躺在榻上,静静看着少女在他身上施针。一根根手指长的银针扎入身体后,她便用艾灸继续刺激穴位,借此来调动他身体内部的能量来辅助治疗,针尾也会发出微微震动,形成如同凤鸣的细微锐响。

    被扎的穴位传来阵阵熟悉的麻痒疼痛,很是有些难熬,但顾休承显然已经习惯,动也不动地躺在远处,静静握拳,垂眸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腿。

    初念艾灸时不忘时时抬头查看他的表情,发现这人无论何时都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由轻声问道“世子不疼”

    顾休承抬眸,与她探究的视线撞上,心中狠狠一跳,便道“疼,但我受得住。”

    嗓音有些微哑。

    初念默默笑了一下,便没再说什么,垂眼继续手中的动作。相比于之前的平静忍耐,此刻的顾休承的心思却活跃了起来,他看着少女柔白细嫩的手腕,再看了一眼自己变形扭曲的双腿,心中不由升起了一丝久违的渴望。

    这次,或许真的能康复吧

    如果好了,他是不是能拥有可以正常的双腿

    可以行走,可以跳跃,可以习武

    顾休承的心慢慢揪紧,直至此刻才发觉,自己这么多年以来饱受病痛折磨,失望太多次,已经忘记去期盼,已经习惯了大夫们的摇头叹息。即便是千里迢迢赶来山梅县,其实内心深处并没有明确的期待,也没真的想过,自己可能会是被治好的。

    直至此时,直至此刻。

    他忽然升起了一丝强烈的渴望,真切地希望自己能够真的好起来。

    所以这一次,是可能如愿的吗

    治疗的过程非常漫长,初念全程保持高度专注,待到结束时,一条素白锦帕递到眼前,她愣了一下接过来,才发现自己鬓发微湿,这深秋时节竟然出了一身细汗。

    “谢谢世子。”

    “你辛苦了,该是我道谢才是。”

    初念莞尔一笑,顺便帮他套上衣衫,系好衣带,并将被子盖好掖了掖被角,还弯下腰为他理了理凌乱的长发,低声道“你也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吧,我去帮你准备药膳,等你醒了就能吃了。”

    作为毁矿那件事的感谢,这段时间顾休承的药膳都是初念亲自准备的,因为更加用心,总算将他从黑暗料理中解脱出来,最近的胃口都变好了不少。

    顾休承点了点头,乖巧地躺着,目送她搀扶着姜道飞离开。

    出去后,守在院子里的一应人等都迎了上来。初念让人暂时不要入内打扰,让世子先睡一会儿,茜雪等人才退下了,只有姜承志跟上了他们。

    舅甥两个才开始闲谈。姜道飞的表情堪称眉飞色舞,连声道“当真是后生可畏啊。初念,你这一手凤鸣十三针,使得可比舅父要稳当多了。”

    姜道飞夸她一向不吝赞美之词,这里也没外人,初念也不谦虚“名师出高徒嘛,都是舅父教的好。”

    姜道飞含笑点头,看了一眼自家儿子,第一百零一次叹道“承志,你可得抓紧些了。”

    父亲对初念的夸赞,姜承志从来都是感同身受,并没有什么嫉妒心情,但矛头直指自己的时候,也难免有些紧迫感,闻言不由苦笑道“儿子知道啦”

    舅甥三人有说有笑地往回走,却忽然听到外头传来隐约的打斗声,不少守在附近的护卫都赶去增援。初念拦住一人,问他是怎么回事,那人答道“是那位皇甫公子。他今日登门求见姜大夫您,不过王妃与世子有令,近期谢绝访客,可那皇甫公子太过嚣张,求见不成,竟然派人打上门来了。”

    初念神色凝重,这皇甫述,在搞什么鬼

    姜道飞在旁听见了,不由问她“这皇甫公子,就是上次在周村时,屡屡跟你们偶遇的那位”

    姜承志怒了“几日不见,他不仅未见消停,竟然还敢打上门来。还说是京城贵胄子弟,就这么点教养吗”

    初念却沉默了下来,皇甫述那日私闯顾宅就很怪异,但毕竟是只身前来,现在却大张旗鼓地闹出这么大动静,这是为了什么

    想到早上才听来的消息,忍不住想到难不成白石崖矿场之事,被他察觉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