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的话虽然没有什么珍贵的线索,却已经让事情隐隐地有了点眉目。
看着小二忙碌的身影,唐寅突然灵机一动,让随从拿了笔墨,趴在桌子上不疾不徐地画起画来。
汪直一看唐寅要笔墨,立刻就理解了唐寅的意思,他端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唐寅绘画。
汪直也是爱画之人。
因为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是个倡导节俭之人,他自己当皇帝吃的饭食也就普普通通,十分朴素,所以明代并没有像宋代一样设立宫廷画院。
虽然没有宫廷画院,但是画师还是有的,到了成化年间,所很多宫廷画师谋了空职挂名在锦衣卫名下。
画师入职锦衣卫的风气在成化年间达到了鼎盛。
又自小就跟锦衣卫走得很近,所以近水楼台的汪直七岁就拜了名师学画。
汪直天资聪颖,跟锦衣卫中的画师高手学画,画的很是不错,自然也懂得其中章法。
因为自小学画,对画技超然的人天生就带着敬意,这也是收唐寅做徒弟的原因之一。
唐寅在纸上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勾勒出二毛的小像,想着等会小二忙完,再和他确认下这画像中人,是否就是他那天看到的人。
汪直在一旁给唐寅磨墨。
站在远处的刘点墨抬眼扫了一下这边,看见汪直给唐寅磨墨,心中惊叹这汪大人也是个外冷内热的,只不过是分人而已,不喜欢的人就冷得像冰,喜欢的就暖得像炭火一样。
就在这时候,窗外竟然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唐寅觉得这雨好像下得很急,惹得他画一会画就歪头看看窗外面的雨。
看着那倾盆的雨势,唐寅突然想起,店小二说上次看到二毛也是个雨天。
不知道店小二能否在这雨中多回忆起来点什么。
果然还没等唐寅把小像画完,那店小二就从远处箭一样地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嘴里还不住地喊道“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或许因为上一次也是同样一个雨天,也是这样的倾盆大雨,所以激发了小二关于那天的记忆,是这场雨帮助他想起了更多的细节。
唐寅心想我就说么,这个就是天公作美,情景复原。
听到小二这声喊,唐寅很是高兴,他急忙让出位置,让那小二坐下慢慢说。
小二也不客气,就直接坐下,竹筒倒豆子一样说道“那天下雨也是这个光景,是这样大的雨,让我想起了那个小孩不见只是个瞬间的事,当时路上只有一辆黑色马车经过,那辆马车驶过之后,那小孩便不见了。”
唐寅把茶盏递给小二,小二又喝了口茶,继续道“我当时也没有多想,现在想想当时这路上根本没有行人,一定是那辆马车带走了那个小孩。”
“你可看到那辆马车最后是往哪个方向走的”汪直问道。
“那马车没有进这吴县县城,而是上了官道,去往了靖州府方向,因为那马车上官道之前,还从小店中买了一大份糕点,只因近期很少有人买这样一大份糕点,那糕点得份量足够好几个大人吃上两天的,所以小人对此颇有印象。”小二说道。
那马车中的人买的是不是给二毛吃的干粮
想到二毛能有糕点吃,唐寅的心情更加雀跃了。
这时唐寅已经将小像画好,他把刚画好的小像交给店小二“小二哥哥,您帮忙看看这画像中的孩子,是不是就是那天你看到的小孩。”
店小二凝神看了一会,十分肯定地说道“很像,很像,身高,胖瘦都差不多,看样子几乎就是同一人。”
小二又啧啧称奇道“咦你怎知到这孩子相貌,还画的如此之像。”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是二毛在这城郊外,又被人带上了马车,往靖州府去了。
汪直又细细问了店小二对那马车上人的印象,店小二只记得那是个买糕点的是个女子声音,马车挡着帘子,没看清样貌,其他的再也想不起来什么了。
将衙役们留在这吴县继续打探消息。
汪直嘱咐店小二如果再想起什么,就让在这里留守的衙役,尽快通知靖州府衙。而他自己则在这茶肆中寻了个雅间,打算和唐寅吃点饭食马上就返回靖州。
汪直也受到了好消息的感染,乐呵呵地问唐寅“徒弟想吃什么菜,师父给你点。”
唐寅心情大好,作为一个饕餮型的吃货,他好像好久没吃过好吃的了。
听到汪直询问,唐寅立马报了菜名“咸蛋黄焗南瓜,虎皮凤爪,清蒸鲈鱼。”
报完菜名,唐寅又开心地问汪直“师父你爱吃啥,也让他们依样做来。”
汪直“爱吃茭白,炒年糕,桂花酒酿小丸子”
店小二记下了这两位爱吃的菜。
汪直又给了那店小二又加了一锭银子,算是酬谢,让去寻些上好的酒菜来,给手下的衙役们做上,小二依言,乐颠颠地去了。
努力干饭,努力寻人。
唐寅情绪一高,就在椅子上跳来跳去,话也超级多了“师父,我父亲做的炒年糕最好吃,回头让他做给你。”
汪直面上露出向往之色“是吗,那样甚好。”
“我家的热干面也是很不错,每天能卖上几百碗,下一步准备做桃花面,然后是刀削面,陆续会上很多面食。”
看着唐寅说的神采奕奕,汪直惊奇道“桃花面是何物。”
“馄饨和面同煮,馄饨皮擀的薄薄的,煮完之后,隐隐能看到里面粉粉的肉馅颜色,远看去像桃花一样,是为桃花面。”
汪直“可是韦庄的那首女冠子里的“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的那个桃花面。”
“我这桃花面可是加了肉的,不加肉的就是你那句诗歌里的桃花面。”
师徒两个一起坏坏的大笑。
“那刀削面是什么呢怎么听着有点金戈铁马,快意江湖的意思。”
唐寅前些日子去靖州府的市面上去看了,这个年代的靖州府,还没有刀削面,所以他决定做这个面。
给汪直讲了什么是刀削面之后,两人又从美食聊到画画,从画画聊到画舫,从画坊聊到歌姬。
就差没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一顿饱饱的饕餮之后,一行人风风火火又返回了靖州府。
回城马车上的唐寅,嘴里碎碎地念叨着“黑色马车,糕点,小孩,靖州府,马车上的女子。”
然后趴在汪直的膝盖上睡着了。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靖州城中。
靖州城里,醉锦街,广德楼。
知道了二毛失踪的消息,无奈,自责,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现在徐氏就是这样的心情。
看到唐寅回来,徐氏条件反射地朝唐寅身后看一看,从前的二毛就是有时会躲在唐寅身后躲猫猫,他身形比唐寅瘦小不少,躲在唐寅身后的时候,会整个人都看不见,躲好之后二毛会突然闪出来,吓徐氏一下,再奶声奶气地叫上一声“娘。”
在二毛失踪前,每次唐寅和二毛两个一起出现,徐氏都觉得自己幸福极了。
如今这样的躲猫猫游戏怕是再也没有了。
两个宝贝似的孩子,现在只剩下个唐寅。
依在徐氏怀里,唐寅好像感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暖,其实只是分开了两天而已。
徐氏惦记着让唐寅吃上一口热饭,唐寅却说他已经吃完了。
问起这几天发生的事,知道了二毛有可能在这城中,徐氏大感欣慰,她强打起精神,安顿好店中的一切,唐广德也提前关了店铺门,夫妻二人就在这城中,就凭着两双脚,去打听起二毛的消息来。
清溪书院,沈周听闻此事,也是义愤填膺,他带着几个年长一点的学生去帮忙寻找。
府衙中汪直出动了自己手下所有的人,严格排查这两天出入城中的闲杂人等。
笔墨纸砚四小仙也散落在这靖州城中,帮忙寻找二毛,但是有明一代,靖州人口甚是繁盛,足足有二百万之多,茫茫人海中找到个小童谈何容易。
第一天,一无所获
第二天,一无所获
第三天,一无所获
似乎每个环节的功都尽到了,但还是徒劳无功,唐寅心里想这是要如何,我以后是不是要适应没有二毛的日子了。
好好个人,就像蒸发了一样。
上天入地都无门,唐寅睡觉也不踏实,这一夜竟然竟然梦见了自己挥剑乱砍。
第二天,实在是太过疲累,昏睡了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唐寅出了广德楼,在醉锦街中踽踽独行,刚出街口,就看到前方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唐寅定睛一看,那身影不是文璧又是谁。
文璧这天没有戴四方巾,只用两根绢带系于头上,简洁明快的一身男童装扮,看着清爽又利落。
原来是看到唐寅已经有数日不来书院中进学,又从他人口中得知此事缘由,这天散了学,文璧直接就寻到了广德楼来。
几日不见,唐寅竟然是清瘦了许多,本来圆圆的脸,竟然出了尖下巴。
唐寅眼睛略过周遭事物的时候,文璧能感觉到,他的眼神里竟然多了一分淡漠和疲累。
这种淡漠从前在唐寅的脸上是从来没有过的,那个人从来都是阳光一样,无所顾忌,放肆开怀。
文璧的心一紧,感到十分难过,甚至到觉得这醉锦街中的繁华精致也萧条起来。
但是唐寅还是很快掩饰住了难过,他才不想让人觉得他矫情,也不想让任何人察觉出他不开心,尤其是文璧。
唐寅欢快地和文璧讲起在吴县的见闻,咸蛋黄局南瓜如何好吃,虎皮鸡爪如何香嫩,吴县县城如何繁华其实他根本没进到县城里面。
唐寅畅快地说了一阵之后,两个人找了个有树荫的石墩坐了下来,一等坐定,文璧就把那天唐寅给自己演示的手影戏又变给他看。
午后的太阳光暖暖的照着,文璧的手影,在石墩前面的地面上投下了清楚的影子。
她的手影戏学得惟妙惟肖,还自己加了好多小花样,想来是已经在家中研习过一段时日的。
看着文璧鼻尖也已微微沁出了细汗,唐寅心中大感欣慰嗯哼,我的小神仙,都知道逗我开心了。
好叭,这个不算啥子困难,走起,我要一直找下去,我就不信,上天入地还找不到一个小二毛,哪怕交付多年时光,我也在所不惜,唐寅在心里给自己鼓劲。
如此这般的玩了一大会,两人一起起身,悄无声息地沿着醉锦街向前走着。
一路上,唐寅都紧紧拉着文璧温温热热的小手,仿佛特别怕在人群中将她丢了。
已经丢了一个了,这个不能再丢了。
文璧则回头遣了跟着自己的两个家仆,摆摆手,红着脸不让他们再跟着自己。
那两个家仆自然不放心小主人,城中最近拐子拐人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文林又远在温州,小主人有个闪失,他们也担待不起,所以两个家仆并不走远,只是在后方远远地跟着她。
唐寅和文璧正行进着,快走到前方另一条街的街角处时,没提防一个身影猛然从暗影里蹦了出来,那人横在路当中,冲着唐寅混不吝的大声吼叫道“唐寅你个臭小子,我可找到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