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医院宽敞的手术室里,围站着三个大人一个小男孩。
年迈的黄狗气息微弱,侧躺在手术台上,直勾勾地盯着小男孩,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
年轻助理用笔记录下它的死亡时间,拿出照相机拍了几张照片。
陪伴自己十五年的宠物狗去世,女人捂着嘴,哭得浑身颤抖,不能自己。
穿着白外套的兽医心疼地揽住妻子,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低声安抚哄劝。
悲伤缭绕的房间里,小男孩像个旁观者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老黄狗眼睛里的光熄灭,皮毛失去生机,变得暗淡。
他抬头看看父亲母亲,见他们无暇顾及自己,索性离开母亲的身边,走到手术台前,伸手扒开老黄狗半垂的眼皮,寻找刚才看到的光。
兽医父亲余光瞥到小男孩的动作,一把拉开他的手,低声呵斥,“文祖你在做什么”
四岁的徐文祖仰起头,满是好奇地询问父亲,“小狗怎么了”
父亲低下头,直白告诉尚还年幼的儿子,“小狗死了。”
“什么是死了”
“就是失去生命,生命终止”
徐文祖没有继续问,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死亡,看着小狗眼睛里的光逐渐消失,那个过程十分新奇。
他抬起触摸过小狗眼睛的手,手指虚虚收拢,做出抓的动作,试图留住手心里残留的温热触感。
身为兽医的父亲,大部分的时间里都在和动物打交道。家里到处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工作用品,就连他曾经居住过的婴儿房,都被改建成了工作室。
母亲很听父亲的话,总是无条件地支持他。
小狗死掉的第二天深夜,徐文祖起床喝水,路过父亲的工作室时看到门缝有光透出,好奇地推门去看。
正对着门口的墙壁上镶了面玻璃橱柜,里面摆满了小动物,从体型较小的昆虫小鸟,到小猫小狗。
父亲身上穿着在宠物医院才会穿的白色外套,头上戴着小灯,手里拿着手术刀和镊子,在给老黄狗剥皮。
铁托盘上的红色内脏堆起一座小山,浓稠的血浆沿着托盘边沿,滴滴答答的朝下落。
徐文祖第一次看到那么漂亮的红色,他抱着水杯走到父亲身边,伸手去摸那些内脏。
父亲反应迟钝地看到他以后,表情复杂地只问了一句,“文祖喜欢吗”
徐文祖点点头,说那些红色,“很漂亮。”
老黄狗的眼眶里没有了眼球,只有空洞的黑。徐文祖仿佛天生缺少害怕这种情绪,踮起脚尖便要去摸。
父亲阻止了他,“它是我的作品,你不能碰。”
父亲抽开手术台下抽屉,在一排死去不久的小动物里面挑挑捡捡,拎起一只仓鼠,递给徐文祖,“它是你的了。”
白白小小的一团握在手心,没有之前触摸老黄狗时的温热感觉。
徐文祖皱了皱眉心,不满地看向父亲,“它没有温度。”
“工具在橱柜下面,自己拿。”父亲视线已经从他的身上移开,重新落回老黄狗的皮毛上,他耐心细致地挥动手里工具,制造自己的又一个作品。
徐文祖放下水杯,转过身走到门口,轻轻关紧了房门。
门缝里透出的白色灯光亮了整晚,徐文祖不肯把那只没有温度的仓鼠,冠上第一个作品的称号。
父亲却表现的十分高兴,夸他聪明有天赋,还把他制作完整的仓鼠标本,专门用漂亮的水晶盒装了起来。和其它的作品一起,放进了玻璃橱柜里。
第一次练习结束,紧接着是第二次,第三次徐文祖手术刀用的越发熟练,练习时用的小动物,逐渐从仓鼠小鸟,变成了体型大些的小猫小狗。
又是一个夏天将要消失前,他结束了幼儿园的生活,背着书包走进小学。
徐文祖开始习惯了动物尸体们的冰冷气息,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老黄狗眼睛里的光,和它身上温度消失的那个瞬间。
可当他在学校后面,看到被同龄小男孩折磨的奄奄一息的流浪猫时,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动了动,做出抓的动作。
徐文祖赶走了那些小男孩,他走到猫的旁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摸它轻轻鼓动的心口。
在那之后学校里的流浪猫急剧减少,体育课和放学路上总能遇到可爱小猫,某一天不再出现。
没有人注意到它们的消失,也没有人关心。偶尔有老师提起,也只是欣慰地感叹,不用再担心孩子们被猫抓到挠到。
徐文祖拉长袖子,盖住手腕上的抓痕,对老师露出了个乖巧的笑容。
母亲向来反应迟钝,却是第一个发现他在触摸死亡的人。
他在家的附近,又一次欣赏生命消失的过程时,一双白色平底鞋出现在视野里。
母亲捂着嘴唇站在他的面前,看看猫又看看他,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徐文祖松开掐在流浪猫脖子上的手,朝母亲乖巧地笑了一笑。
父亲告诉他,笑容可以迷惑他人,伪装自己。
但这一次好像失去了作用,母亲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满都是恐惧。
那天下午,一个自称是老师的女人走进了他们的家里,递给他一张考试卷,让他填写。
母亲不停在哭,为了哄她开心,徐文祖决定好好表现,握着笔认真勾选了每一道题目。
老师批改完考试卷,向他安抚地笑笑,把母亲喊到了门外聊天。
母亲送走老师以后,问了他几个问题,随后拿着锤子,愤怒地砸坏了父亲工作室门上的锁。
工作室属于他的玻璃橱柜里,很久没有再添新的动物标本
但之前积攒的很多,和父亲的玻璃橱窗一起各自占据了一面墙壁。
母亲看到那些标本,崩溃地抱着他大哭,重复地说对不起。
徐文祖看看那些注视着自己的动物尸体,摸摸母亲的头发,没有回话。
他不喜欢把冷冰冰的动物尸体制作成标本,那些步骤繁琐复杂,远远没有触摸死亡让他开心。
父亲晚上回来,母亲和他大吵一架。
母亲认为是父亲教坏了他,要给他请一个新老师,不准父亲再单独和他接触。
之后的一段时间,父亲和母亲陷入了冷战。
新老师每天都会过来问徐文祖一些问题,徐文祖学会了克制和观察,通过老师的反应,知道哪些答案会让她满意。
母亲脸上逐渐出现笑容,父亲却受不了母亲的忽视,更受不了母亲把过多的精力放在他的身上。
四肢扭曲的动物尸体开始在他周围出现,母亲笑容消失,看向他的眼神里,恐惧占据的越来越多。
最终父亲提出把他送往保育院的建议时,母亲低下头沉默,没有反驳。
徐文祖背着新书包,穿着整齐的被父亲牵出家门,递到了泉边保育院的院长手里。
他刚加入泉边保育院的时候,院长是个中年男人,有个总把笑容挂在脸上的妻子。
徐文祖看着她的笑容,莫名觉得熟悉,却又一时回记不起,在哪里看到过。
疑惑埋在心底不久,就找到了答案。
徐文祖站在墙角,望着她笑容满面地给丈夫喝的水里添加药剂,脑海里面闪现出了父亲的模样。
父亲把他送来保育院的时候,对母亲也露出了这样的笑脸。
没过几天中年男人意外去世,他的妻子演技拙劣的用哭泣博取同情,接替了院长职位。
新院长的任职大会上,那个女人红光满面地告诉保育院的孩子们,“加入保育院这个大家庭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忘掉以前的不幸吧,我会让你们变得幸福起来。”
徐文祖坐在保育院的孩子中间,配合地抬起手为她鼓掌。
保育院的孩子来来走走,有些是年纪到了自己离开的,有些是被领养走的。
每次有人过来挑选孩子,徐文祖都会刻意的避开人群。
他不讨厌保育院的生活,严富顺似乎发现了他是同类,看到他私下里的小动作完全不介意,偶尔还会找他帮忙做一些奇怪的收尾工作。
一次次的互相帮助里,他们之间的关系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他在严富顺的身上同样学到了新的东西,学会耐心地把制作作品的过程拉长,耗费时间越久的作品,越能让他感觉到生命在刹那间燃起的温暖。
时间有条不紊地向前迈动,一对双胞胎兄弟加入保育院以后,严富顺暂时放弃了继续给他洗脑,注意力转移,开始了新的游戏。
徐文祖冷冷旁观严富顺带着那对双胞胎兄弟到处游玩,像是在看另一个自己的成长。
他看着严富顺就像他的父亲曾经做过的那样,一次又一次地试探双胞胎兄弟的底线。
从小鱼青蛙小鸟,到体型大些的流浪猫狗从冷冰冰的尸体死物,到拥有温暖热度的活物。
严富顺比他的父亲要聪明一些,用残忍的惩罚和绝对的实力压制。像只头狼一样,把年幼的双胞胎兄弟当成手下培育,不准他们忤逆怀疑她的话。
小狼开始学习自己狩猎,保育院出现了生病的孩子。
平静的生活受到影响,徐文祖厌恶他们那样不够美观的做法,准备挑选个合适的时机离开这里。
在他计划离开的前一天傍晚,橙红色晚霞遍布天际线,严富顺带领着一个少年走进活动室,对他们介绍说,“这个可怜的孩子名字叫韩东诚,是我们新的家人。”
可怜吗
徐文祖单手支撑着下巴,视线停留在韩东诚颈间青紫的指印掐痕上,倏地笑了一笑。
是挺可怜的。
作者有话要说保护动物人人有责
害
老徐这种只能隔着次元壁磕磕
真发现类似情况,切记拨打拨妖妖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