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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0、不敢问来人,二
    这一刹那, 水芝是庆幸的。

    庆幸虢国夫人目中无人,没冲着她来,恐怕压根儿没在意谁是继任的寿王妃, 不然闹出笑话,能叫人编排出多少乐子

    她后知后觉的明白了八郎脸上强作的松快, 和九郎的屈辱。

    “那日没与你说完的道理, 今日刚好,都说给你。”

    杜若瞧她脸上阴晴不定,把前日的话头捡起来。

    “做人家的正头娘子,情分与缘分两桩,深浅都不要紧。平日坐言起行,最要紧是言而有信,对他不欺不瞒, 责己勿枉勿纵。需知你对他有指望,想托付终身,他对你亦有指望,要主持中馈。两人好比两匹马肩并肩拉车,谁省力气, 谁转小九九, 都是不讲义气。寿王读圣贤书,是让太子悉心教导长大,与旁的皇子都不同。他是个君子, 君子欺之以方,所以圣人和贵妃能踩在他头上寻欢作乐。可你不能, 你爱不爱他不要紧,定要敬他,信他, 他便会敬你,信你。你记住这一条,这一生都能保住头上顶子,你的家人就不用再靠韦家。”

    水芝在杜若房里枯坐了小半个时辰,没有哭,也没开口说话。

    过去一个多月神仙眷侣般的日子,原来并不是真心相合,而是一方的死心,和另一方的无知。

    天色暗下去,毛茸茸的大月亮从树梢上爬起来,风吹着乐水居外头的密林子,沙沙的,影影绰绰投在窗纱上。

    “我先回去了。”

    水芝站起来,脚底有些踉跄,“过阵子请良娣来家里坐。”

    铃兰得了杜若的嘱咐,心事重重往小圆住的院子去。

    按照盖忠王府时李玙的规划,孩子们都住仁山殿正南面七进的大院子里。

    头几年两人共用一处,每人能分到两间正房,一列厢房和半个倒座儿,刚够铺排开丫头婆子。后头儿郎们长成,陆续搬去百孙院,除了顶小的六郎和卿卿在乐水居,大院子只剩下四郎、五郎和小圆、红药。

    红药小时候粘大郎,大了最听小圆的话,两人闹着玩儿给院子题了个匾额叫做双桐。

    夏日午后连风景都是慢半拍的。

    院子里紫阳开得正好,几棵高低错落汇聚成红艳艳的一大簇。

    “铃兰姐姐来啦”

    小圆的侍女新蝉笑着迎上来,“元娘刚巧往程娘子院儿里去了,二娘还睡着,不知道姐姐找谁”

    程娘子便是小圆的生母,另住一处。

    铃兰驻足向红药卧房的窗子看,竹帘全放下来了,鹦鹉架子也挂在外头。

    “奴婢找元娘。”

    声音不大,可是蝉声刚好歇了歇,红药一骨碌翻身坐起来,向着窗外问。

    “是铃兰姐姐”

    “奴婢晚些再来。”铃兰扭身想走,却被新蝉拉住。

    这头红药已经出来了,怀里抱着从不离身的大黄猫。

    铃兰只得向红药行礼,堆着笑道,“奴婢脚步重,把二娘吵醒了,还早呢,二娘再睡一会儿”

    红药才十四岁,细弱伶仃的身条子,长而清澈的眼,不必蹙眉便是一副愁容。

    她依依望着铃兰,开口带了恳求的意思。

    “姐姐,是来请阿姐去乐水居吗”

    铃兰心里咯噔一声,望了眼新蝉,温声问红药。

    “二娘怎么了太子在家,找元娘说几句话,你怕什么”

    红药摇头,神情很是忧虑。

    “昨儿我哥哥来,说杜娘子要给阿姐相亲事。姐姐,你知不知道相看的是谁家告诉我们一声儿,也好早做些准备。”

    果然又是大郎。

    铃兰方才便有些怀疑红药惴惴然的模样是大郎手笔,不过还抱着侥幸,以为他一个爷们儿家,未必耐烦掺和妹妹们婚嫁的事,况且小圆与他不同母。

    红药听她不说话,心里已是慌了,眼睛一眨便落了两滴泪,把着铃兰的手臂切切哀告。

    “姐姐打小儿看着我们姐妹长大的,怎忍心推我们进火坑还请姐姐帮我程娘子昨日听说便一宿没睡,今早犯了头风,所以阿姐去陪她。”

    铃兰忙道,“这是什么话太子是两位郡主的亲阿耶,怎会推你们进火坑快快打住”

    红药收了声,眼里满登登装着委屈,那猫儿被她揉捏得不耐烦,跳开了。

    铃兰便道,“奴婢听说这猫是杜家小郎君送的郡主抱了好几年,喜欢的很,怎么就当杜娘子是坏人呢”

    红药嘟嘴不语,片刻执拗地道。

    “反正我阿姐要寻个文武齐全的驸马。”

    铃兰心知这桩差事是办砸了,她顺着杜若向来处事的思路忖了忖,便道,“二娘既然不放心,奴婢就在这里等一会子,等元娘回来,二娘也一块儿去乐水居,好不好瞧瞧杜娘子会不会欺负你阿姐”

    红药很是意外,下意识去看新蝉,果见她挤眉弄眼。

    铃兰明白过来,瞪了眼新蝉,扬声吆喝。

    “一家子隔门住着,躲能躲到哪一日横竖早晚都要去见,元娘向来有担当,今儿怎么成了避猫的老鼠”

    红药忙道,“我阿姐真没在”

    便听屋里窸窸窣窣动静,小圆直冲出来,后头红药的丫头拦不住,追着她脚步撵。

    铃兰忙道郡主万福。

    小圆走来挡在红药前头。

    她生的身高腿长,肩平手大,把窄袖胡服的前襟甩得风生水起,昂然道,“我去就是啦不必带她,哭哭啼啼的,一晚上闹得我头疼杜娘子便是个罗刹,还能吃了我吗听凭发落就是了”

    新蝉忙道,“二娘去了也好呀两个人总强过一个”

    铃兰立起眉毛。

    “两位郡主又不是去过堂你个蹄子满嘴里胡乱说的什么便是信不过杜娘子,总要信太子罢”

    红药坚决不让小圆独行,两片唇抿得紧紧的,诅咒发誓一般坚持,“阿姐去哪我便去哪。”

    杜若听说闹了这一出好戏,叹了口气,撑着额角问。

    “那人呢怎的一个都没来”

    “良娣再想不到的,元娘人高马大,竟扭不过病恹恹的二娘,二娘愣是把着院门儿不让她出来,哭得满脸是泪,那场面,活像奴婢在抓民夫。后头好说歹说,才应了午饭前连上程娘子一道来。”

    铃兰瞧一眼盘腿坐在杜若身后,表情冷硬的李玙,低声道,“也不知小王爷给两位郡主敲了什么边鼓”

    “哼他学精乖了,不在孤面前亮相,光在背后捣鬼。”

    杜若才要劝,陡然间听他拔高了音量。

    “小兔崽子没轻没重,尽会窝里横,落在圣人手里,一顿鞭子便老实了。偏是你,左也劝右也劝,如今他大了,翅膀长硬了,越发忤逆”

    杜若哪里怕他牢骚,翻了翻眼皮,曼声道。

    “殿下要教子,只管拿出脾气来狠狠的教。打从妾进忠王府,大郎便是住在百孙院的,偶然回来,无非是向殿下请安,看看吴娘子或是红药,住日便走。妾如何做得了他的主”

    “你教不了他走正道,思晦也不能伴读六七年,这时候一推干净”

    李玙气不打一处来,拍着桌角喊起来,把铃兰惊得瞪眼。

    杜若笑了声。

    “殿下莫不是忘了大郎自己寻了个合意的跟班儿。如今在学里尚肯带着思晦,但凡出来走动,早不让他跟着了。”

    这些事李玙如何不知

    只不过大清早听见一篇家长里短的废话,心里发烦,便任意胡乱使性子。

    从前他在女郎面前断断不是这副气量窄小言辞可恨的模样,然相伴日久,尤其杜若待他是无所不至的包容关怀,纵得他把本性暴露出来。

    他咬着后槽牙不说话,杜若便觉得太占了他上风也不好,挥手叫铃兰下去,柔柔顶了顶他肩膀,垂头致谢。

    “赤奴一早被鸟闹醒,气性大,不如睡个回笼觉待会儿她们来,妾瞧着安顿就是了,倘若腰上还是不得劲儿,叫铃兰进来捏捏。”

    “不要”

    杜若奇道,“咦方才不是要人捏吗”

    李玙恨不得给她身上瞪穿个窟窿,词句粗俗起来,“你是个猪啊要你捏不是要人捏”

    午膳时候铃兰严阵以待,亲自守在乐水居门口,不多时果见程娘子牵着小圆走在头里,红药在后捏个手帕,期期艾艾欲哭无泪模样。

    她忙迎上来搀扶程娘子。

    “程娘子这一向身体好些许久不见出来走动,气色好了许多呢”

    程娘子的块头很大,面孔稳重,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朴素的攥儿,头顶正中压把大金梳,走起路来威风凛凛的。

    听到铃兰的客套话,她利落地一摆手。

    “身子不好就是憋闷的,日日吃了睡睡了吃,好人都给养坏了,叫妾种地喂猪,恐怕还能活泛些。”

    小圆道,“阿娘,待会儿在阿耶跟前别这样说话,叫他听了不痛快。”

    程娘子道声是,便闭了嘴。

    李玙身边不起眼的妾侍有十来个,数程娘子出身最低,本是服侍邓国夫人的洒扫宫女。她比张秋微还年长两三岁,粗手大脚,行止不大斯文。

    当初张秋微痴恋李玙,黏在身边夹缠不清,她年纪小,又是个悍妒泼赖的性子,瞧见李玙与谁略亲近些,便要喊打喊杀的闹一回。铃兰刚到皇后宫中服役时也吃过她的苦头。邓国夫人、王皇后两处的宫女都知道她的毛病,各个唯恐避之不及,独程娘子老实,没转过弯儿。

    后来王皇后瞧出李玙文采武功有些天分,兴许有前程,便在王家的随扈当中挑了一遍,把吴娘子选来侍奉李玙。

    张秋微怒不可遏,可她到底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连争都不知道从何争起,又看吴娘子性子软糯,见人唯唯诺诺,好像得了李玙的怜惜,便发了狠劲儿,趁着有日李玙与薛王、郯王赌骑射,输了喝的烂醉,硬把程娘子关在李玙房里,好赢过吴娘子一头,偏第二日早起瞧见程娘子羞怯温柔的走出来,竟又把程娘子打了一顿。

    这下便得罪了李玙。

    待郯王、太子、李玙、鄂王一道出宫开府,李玙把程娘子与吴娘子都带走,愣是小半年没搭理张秋微。张秋微这才悔不当初,直到被册封为孺人,才放下架子与二人姐妹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