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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5、画屏山几重,二
    饶是杜若自以为看尽世间男女情状, 还是没想到星河与阿布思的婚讯来的如此之快

    曲江池畔初见不足一个月,星河就得意洋洋的把喜帖送到了杜若眼前。

    “二姐,太子当初答应我的, 要给我指婚阿布思说经圣人的手也好,借机奉承娘娘两句, 给手底下人提衔儿容易。”

    杜若喝了口香气扑鼻的新茶, 徐徐摇头。

    “谁说蛮族莽撞瞧阿布思这个步步为营的劲儿,比安禄山也不差。”

    “反正他喜欢打仗,我就陪他打仗,我们说好了,不出京便罢,但凡要出京,河东、河西, 北庭、岭南,我都要随军”

    “哦,那婚事你想怎么办照回纥人的规矩吗还是照唐人规矩”

    星河难得露出羞涩神色,两手捋着耳后一绺细辫子。

    “我们回纥人不办婚事,铺盖卷搬到一块儿就成了。”

    “啊”

    星河一本正经地板着脸继续。

    “圣人指婚嘛, 就是给道诏书, 赏点儿东西,又没人收捡查看。”

    杜若瞪圆眼睛,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惊愕表情, 恨不得掐她脖子。

    “杜星河你个没出息的东西”

    星河咬着下唇。

    “我们,孩儿的名字都起好了, 就叫李轻波。”

    杜若愣了下,想起当年仆固娘子说星河名字来由,顿时臊的脸上红粉菲菲。

    她缓缓收回目光, 星河随之吁出热气,以为过了她这关,没想到杜若突然翻脸,气急败坏地猛拍桌子。

    “滚出去别带坏了我的卿卿”

    晚间李玙听闻此节,笑得直打跌,正要耍贫嘴,忽见杜若满面烦恼。

    “卿卿性子太野,不说别的,你就瞧她给丫头起的名字北海我真是替她脸红,李郎官听说,气都要气死了”

    杜若愤愤在李玙宽厚的肩膀上使劲掐了一把,被硬邦邦结实肉硌得手痛。

    “都是你的坏种她是个姑娘家,想镇守一方还是要替人刻碑写字”

    李北海,就是李邕,出自江夏李氏,曾任殿中侍御史、括州刺史、北海太守等职,其书法奇伟倜傥,笔力雄健,时人多重金请他撰写碑文。

    李玙把杜若的手指团过来握在嘴边呵热气,憋着笑劝。

    “孩子嘛,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随便练几笔就能成李邕,成不成的,有这份儿气性就好。”

    “她天天往外头跑,虽有人跟着,到底都不如她鬼灵精,万一生了什么坏心思,十个太冲也看不住”

    李玙懒洋洋枕着双臂躺下,等了一会儿,看杜若还气哼哼坐着,便贴身上去,烫的她吓了一跳,垂眼时才见李玙满眼的华光宝色。

    “你就不肯操点心,拿出当初管教大郎的劲儿为什么轮到卿卿头上,她把天捅个窟窿也是对的”

    杜若倒头横躺,李玙揽住她肩头边揉捏边哼唧。

    “娘子,要不咱们也试试山间野趣儿。你瞧阿布思身板,一看就会玩儿。”

    杜若恼羞成怒,一指头戳在他肚皮上。

    “你找个焉耆、楼兰、莎车贩来的女奴,什么花样都会,还专门捧你臭脚”

    李玙抬起她的下巴。

    “诶娘子,你最贤惠的,这种事还要为夫亲自操持吗再说你怎么光说焉耆、楼兰,据孤所知,乌孙、龟兹的女奴又美又浪,胜出旁人许多啊”

    “要找浪的,你大风天去曲江池划条小舟,包你颠簸”

    李玙愣了下,低头轻笑,然后严肃地点头。

    “这主意不错。”

    次日清早,李玙突发奇想,把六个儿子两个女儿通通提出城考校骑射。

    八个人高低错落成行。

    最大的李俶二十一岁,最小的卿卿九岁,皆摩拳擦掌,二郎、三郎亦跃跃欲试,再加李俶的长随初音,五个人打马抢在头里,谁都不肯让谁一步。四郎、五郎年近弱冠,不爱逞强,却也不肯与女眷一道在车里坐着,都勉力策马跟上。二十来个深啡衣袍的私卫如夜枭般紧紧跟随,更有左骁卫数百人黑压压前后护卫。

    李玙看了得意,腰板挺得笔直,向车里杜若道,“这几个养得不错,没折在娘子手上。”

    杜若登时大怒。

    “殿下金口玉言,说话还是多掂量掂量些的好红药是姑娘家,难道非得与儿郎比高低”说罢拍拍车壁就要下来理论。

    驾车的秦大忙吆喝马,铃兰、红药、龙胆等顿时吱吱哇哇娇声不断。

    妇孺堆里忽有一道清亮男声开口道,“养儿在精不在多,恭喜殿下,六个栽培出了五个。”

    杜若与红药登时愣了。

    杜若才打圆场,李玙已勒马慢行,银绞丝马鞭隔窗指着六郎冷冷道,“哦你才十二岁,这就自认技不如人”

    一股怒火顿时顺着杜若的脊椎冲上大脑韦坚案才消停几天

    且还是因为王忠嗣领重兵在外,京里又有三万同罗铁骑要安顿,李林甫忙得不可开交,这才稍微放松了些。

    就这么一丝天伦空子,李玙就迫不及待逼六郎速速成人,让他优中选优

    就算知道于国于家,李玙的做法并没有错,但杜若还是舍不得他这样粗暴地打断六郎的童年。气恼倾泻到李玙身上,刹那间与他尖刻冰冷的笑意碰撞,杜若这才忽然想起十二岁,正是姜皎被杀,李玙收养李璘,跳下池塘吓得张秋微以为他死了的岁数。

    “殿下”

    杜若难得语气这般激烈。

    “科考在即,与其考校两位郡王的骑射,还不如考校他们识人的本事,毕竟往后不论从文从武,最要紧都是知人善用,能登高服众。”

    李玙眉梢一扬,看红药分明不满,六郎亦是满面狐疑,不明白她这天外一笔是什么意思。

    他望望越跑跑越远的那群人,冲在最头里红衣烈马的初音实在打眼,居高临下朗声道,“不错,识人之明于储君而言,远重于骑射甚至兵法。”

    杜若恨得直咬牙,她有意把话题往从文从武上拉,可李玙却立即定性,说这就是一场关于继承人的竞赛,六郎受用了九年郡王俸禄,不能装听不懂。

    果然,六郎接招了,却是毫不犹豫的反击。

    “下月当有过万青年才俊齐聚长安,内中定有几个,甚至几十个能定国的人才,他们通过朝廷遴选自是最好,万一不能,落第后怅然颓唐,正是大哥与臣招揽人手的大好时机”

    杜若五指一紧,丝帕在手心拧成团。

    李玙面上也闪过一丝意外。

    “可是,臣想提拔的人,倘若殿下不欣赏,当如何冒犯臣的人,殿下偏偏青眼取中,又当如何臣以为,识人之明固然要紧,能识得殿下乃至圣人的心意,似乎更要紧。毕竟,殿下以孝而据储位的时长,正和臣忝列郡王的时长相当。悠悠九年,殿下稳居储位,长袖善舞,声望远远高过前任储君,而臣尚藉藉无名。臣当以殿下为榜样,才能步步进取,拔得头筹。”

    诸人瞬间哗然。

    就在这一问一答间,前头已经分出了胜负。

    骏马嘶叫着遥遥飞驰而来,李俶双手脱缰,一手挥舞一手提着断箭,箭头上扎着一对血淋淋垂死挣扎的大雁。

    李玙眉心一紧,飞快地甩给六郎一句,“你胆子不小”,便拍马迎上去。

    “你”

    当着红药,杜若不知该怎么教导六郎才好。

    教他敬重李玙,他必定不以为然,甚至阳奉阴违,毕竟他已看穿李玙对付圣人的手段,正是表面顺之,暗地里大挖墙脚;教他懂得李玙的苦处,蛰伏多年只为一朝奋起,那他向来不与李俶争锋,不正是有样学样

    杜若大感受挫,又再一次地,在莫名其妙的时刻想起子佩。

    为人父母者,活得像子佩那样心口如一,才能身体力行教导孩子,不怕当面被怼得哑口无言。

    红药好不容易候着李玙走了,立时瞪眼。

    “你凭什么与我大哥争他样样强过你,譬如他的伴读下场考试,定然榜上有名,到时候你想招揽,人家也不理你”

    “我祝杜家小郎君有好消息。”

    六郎笑意如阳光般和煦,起身推门下车,解开车厢后拴着备用的马,翻身跳上去,看都不看一眼身后吱吱哇哇跟着李俶跑回来的一大群人。

    “诶谁让你走了”红药高声叫道。

    可是六郎连多说一个字的兴趣都没有,竟然就这么径直驾马回城去了。

    晚间举家回府,众人皆是收获满满,连卿卿亦打到两只灰兔,兴奋得要亲自剥皮解肉,杜若听到就嫌恶心,令她去大厨房,不准在乐水居动手。

    卿卿嘻嘻哈哈看了一转,这才想起来。

    “六哥呢,怎么不见人影方才阿耶说他肚子痛先回来了,没在房里”

    刚洗涮干净坐下饮茶的李玙顿了顿,才想起来似的哦了声。

    “岭南相爷家有个亲眷来京考试,孤承他教导多年,有恩未报,不便直接出面,令六郎去瞧一瞧,送两样东西。这事儿你听听就好,别说给人知道。”

    李玙从来不叫儿子办差,尤其六郎,有这个人等于没这个人,说是养在乐水居,父子俩见面都当对方是件家具,摆手喊一声就罢了,且喊的是君君臣臣,不是父父子子。

    卿卿半信半疑,又想问,又想把死兔子赶紧下锅,一颗小脑袋看看门口看看杜若,顾盼半晌,终于食欲战胜好奇,点点头走了。

    李玙顿觉牙疼,扭头向杜若抱怨。

    “一不当心都大了,孤说一句话也得盘算左右,哄住这个哄不住那个。”

    他还想再发两句关于六郎的宏论,可是杜若刷地把纱帘一拉,遮住大半个身子,摆明是不想理他。

    李玙只得讪讪起身,去加入李俶他们的酒宴。

    候着李玙走了,杜若挽头发出来,亲自上渡鹤桥进仁山殿,登上二楼,拉开抽屉边翻检边问。

    “太子那枚私印呢翠羽收着还是你收着”

    铃兰吓了一跳。

    “良娣要印干什么”

    “趁他喝酒,我写封信盖上印,你赶紧叫人送到吏部去。”

    这是伪造太子印鉴

    够活剐的罪行,铃兰呆住了,杜若已把四个抽屉翻了个遍,还是一无所获。

    她皱起眉头催促铃兰。

    “愣着干什么拿来,我替那杜甫寻个做官的门路,些些小事坑害不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