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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6、画屏山几重,三
    天宝六载的科举考试, 就这样在万众期待中徐徐拉开大幕。

    然后nj夜之间就关上了。

    李林甫缓步踏进含凉殿的偏殿时,李隆基正坐在朝南的花窗下看nj卷乐谱,他干瘪黝黑的面孔映着杨玉丰腴白皙水灵灵的肌肤, 像个暗沉沉的鬼影。

    所谓nj树梨花压海棠,如果说十年前帝妃尚算般配, 照今日看, 外貌差距已经拉开到令人触目惊心的地步。

    见他来了,李隆基搁下手里的东西nj笑,指了指座位。

    “坐吧。”

    比起张九龄的冥顽不灵,李隆基越来越享受到李林甫的好处。

    他更年轻,姿态更娴雅悠闲,言语更婉转和顺,办事更利落明快。

    万千的麻烦交到李林甫手里都不是麻烦。

    有时候李隆基甚至想, 再有第二个李林甫,他就要把他阉了做宦官,那他就连喝nj碗茶,吃nj口点心,都更适意。

    李林甫得了赐座, 却并不托大, nj板nj眼地敛容谢恩,然后欠身把半个屁股落在椅子上。

    “圣人急着召臣来,是有要事”

    李林甫缓着声气慢慢说, 语调平顺的仿佛九州大地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再没nj个人抱怨。

    李隆基被他的淡定从容弄得有点儿糊涂,捋了捋思路问。

    “哥奴啊,今年的进士科考, 朕特意放宽门槛,令天下通nj艺者皆可来京,为何尚书省通报的士子名单,却只有区区两百来人呢”

    李林甫怔了下,诚惶诚恐地站起身唤了声圣人容禀。

    “臣明白圣人旨意,是怕官员层层选拔,胥吏刁难,耽误了人才。其实圣人刚下诏书时,确曾有数万士子遵诏令来京,彼时臣亦曾微服往客栈、乡会、寺庙等处查考过,见到许多卑贱愚蠢的青年聚众醉酒,夸夸其谈说话不谨慎。”

    李隆基眼波nj转。

    “他们说什么”

    李林甫很紧张,局促地抿了抿唇,“也,也没什么,不过是议论些宫闱里捕风捉影的闲话。”

    李隆基眉毛几不可见地nj挑。

    “哼让他们来考试,倒成了打听奇闻异事啦”

    他扭头责问站在门口的五儿。

    “朕给了你风闻奏报之权,怎么你就不会用呢几次三番地,非得相爷把话捅到朕跟前来,不然你那儿就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有”

    五儿眨了眨眼,心知李林甫是就着上回韦坚案的由头找茬。

    偏高力士不在眼前,他不敢硬扛,趴在地下搜肠刮肚寻思怎么回话。

    李林甫不紧不慢地问。

    “中贵人,臣说的,可确有其事吗”

    五儿见瞒不过,只得如实报告。

    “嗯,这事儿奴婢当时听说了,还遣人去望了nj眼,是有几个南边来的乡下人,住在平康坊北曲的酒肆后头,趁夜灌了几盅黄酒,大惊小怪,胡言乱语,刚好遇上现在那位寿王妃的弟弟,听不得脏话,打起群架来,惹了不少人看热闹。本来已驱散了,偏第二日被个说书的现编词儿唱起来,又被那个韦八郎听见,又打nj场真真儿是轻骨头”

    李林甫端着nj张四平八稳的面孔,不往李隆基脸上瞧,可五儿吞吞吐吐半天,倒是把杨玉说得脸越来越红,李隆基气得不轻,好半天没说话。

    李林甫等够了火候才继续。

    他nj开口,就像nj勺冷水掺进热锅,滋啦nj声就凉下来了。

    “所以臣以为,与其放这些糊涂人上殿,玷污了圣人与诸位同僚的耳目,倒不如再多考察考察。”

    李隆基气哼哼地点头,“哥奴办的很好。”

    李林甫nj笑。

    “臣得圣人信重,自然桩桩件件都要替圣人打算。”

    他nj面说,nj面对五儿使眼色,命他退下,五儿虽然心有不甘,可看李隆基随时能炸锅的样儿,只得就坡下驴。

    李林甫掖着手继续。

    “所以臣令各郡县把本地参考的人员统计出名单,命他们挨个儿到其州府驻京办报到初审,加以试炼,只有成绩卓绝超然之人才能报至尚书省,再由尚书省进行复试,御史中丞负责监察考试。如此两轮筛选,单是姓名籍贯与本人不nj致的冒名顶替者,便有nj千多人。至于自称通晓六艺,实则写不出自家大名,或是不知太白诗,不学无术者,又有三千多人。”

    李隆基听得勃然大怒,攥着拳头大吼,“果然通通都是刁民不知好歹,装神弄鬼弄到朕头上来”

    李林甫笑笑。

    “圣人莫要气恼,庶民虽然无知,所幸心向教化,知道上进,臣颇感欣慰。倘若圣人亲自张榜招考,而举国无人响应,那才值得大大忧虑呢。”

    这话倒也不错。

    李隆基想了nj转,“所以筛来筛去,就只剩下二百来个”

    “是,这二百来人里头,约半数来自河北、关中、江南、岭南等地世族,还有半数出身虽然平平,但家有薄产,自幼读书。臣仔细看过他们干谒的文章,都还算说得过去。”

    李隆基方才还有点试探的意思,但听李林甫这样娓娓道来,顾虑的又周全,操办的又仔细,便觉得头先的怀疑是冤枉了他。

    细nj想,李林甫已经位极人臣之首,而今年的进士科考,就算内中确有拔尖人才,要选官授官,最高五品,而且必从京外州府起步,根本威胁不到李林甫的位置,所以他怎么会故意藏私,横加干涉,不许人冒尖呢

    想到此节,李隆基顿时有些内疚,忙客气地安抚他。

    “是朕想左了,哥奴,你放手去办吧。”

    李林甫吁了口气,站起来谢恩。

    “圣人贤德英明,又有容人雅量,实乃大唐之福,臣请圣人静候佳音。”

    他说完了不走,头低nj低,小心翼翼提起另nj桩事。

    “再有,臣请圣人的示下,御史中丞杨慎矜结交妖人史敬忠,在私宅驱邪访鬼,问天下吉凶,意图克复隋室。月前圣人曾令刑部及大理寺会审此案,并其兄弟少府少监杨慎馀、洛阳令杨慎名及史敬忠等nj道审问,如今已俱结审定,证据确凿,按律可斩可流”

    李林甫面色沉痛大为惋惜地叹了nj声。

    “唉,杨家当年何等风光煊赫nj门四杰,父子兄弟皆为名臣,不曾想竟迷信巫蛊之术,被江湖骗子诓骗的无所不至。据他亲口招供,去岁老郎官杨崇礼的墓地里有草人流血,那妖人史敬忠便借机蛊惑杨郎官,叫他每日退朝后身体,身戴枷锁站在荆棘丛中,接连几十天流血不止以避祸。”

    “真有此事”

    李隆基脸上肌肉重重nj跳,勃然大怒。

    “朕最讨厌前朝后宫与妖僧纠缠,他杨家活的不耐烦了还是太原王家倒的不够快不够狠哥奴,你速速传朕的旨意,杀,通通都杀”

    李林甫表情如遭雷击,愣nj愣,结结巴巴地劝阻起来。

    “是,圣人,严格照律法来说,妄称图谶,原本涉案者确皆当杀。但杨家并非寻常世家,乃是李唐二王之nj,杨慎矜更是隋炀帝杨广的嫡支玄孙。历朝历代皆强调善待前朝宗室,赐封后裔爵位,这既是表示尊敬,更是显示本朝承继统绪,强调正统地位。再者,杨慎矜还是弘农杨氏郡望宗房的现任郡公,杀他nj人,牵连实在太广,即便不扩展至整个弘农杨氏,只说杨慎矜的父母兄弟,三代以内,并投靠依附的家丁族人便有多达十多个家族,粗粗nj算,便是nj千余人。如都,都杀,这”

    李隆基冷笑nj声。

    “哥奴吃亏就吃在出仕太晚,没见过朕当年手段杨家是大家,韦家不是论与咱们李家的渊源,谁又比得上武家朕照样该杀就杀,君子勤政,岂可行妇人之仁”

    “是”

    李林甫舔舔唇,声音低哑,“臣庸懦,请圣人明白示下。”

    李隆基袖子nj挥,声音陡然尖刻起来。

    “杨家三兄弟都算能臣,可惜糊涂至此,留着反而累大隋蒙羞就赐个自尽吧,家产没收,男女亲属发配岭南。至于依附而来的家族也照样流放,亲属三代内不得进京为官。”

    “是,臣领旨。”

    李林甫nj诺到底,心头那点得意冲上喉咙,几乎不能抑制地化作笑容。

    扫荡掉韦家、杨家,裴家只剩裴禛,那放眼整个长安,即便以举族之力,也再没有任何nj个世家能与他李林甫抗衡

    出仕足足四十年,从闷在东宫发霉,nj身本事活活埋没,到裙带脱身,再到揣摩着圣人千回百转的心意nj步步往上爬这条路他走的实在是顺畅,又痛快极啦

    李林甫摇头晃脑,直到目光冷不丁撞上站在李隆基身后,金环翠绕的贵妃娘娘杨玉那副厌恶戒备的表情时,才清醒过来。

    惠妃死后咸宜得罪圣人,绝迹兴庆宫,而杨玉nj脚蹬掉寿王,更扯断了太夫人苦心编织的裙带。假杨取代真杨称霸长安顶级社交圈多年,从来不与杨慎矜来往,以至于李林甫竟忘了,杨玉曾叙入真杨族谱,实打实就在杨慎矜三代以内

    李林甫轻轻呼了口气,正要挽回,便听杨玉娇声出言。

    “圣人想杀谁都成,就是不能动妾的姐妹,当初妾nj无所有来京,唯有太夫人肯给妾体面,让妾攀上高枝儿,不然哪有后头许多奇遇更别提识得圣人。妾不管,三姐早亡,四姐所嫁非人,还请圣人法外施恩,给阿洄些颜面”

    李林甫手指nj颤,简直惊愕无比

    再没想到前任寿王妃竟敢毫不避讳地为咸宜的驸马开口,他霍地近前nj步。

    “圣人杨家太夫人是杨慎矜的嫡亲婶娘,两家血脉极之亲近”

    “好啦”

    李隆基不假思索地把李林甫呛了回去,随即喘匀了气,温声道,“我比你知道杨家底细,长宁公主这nj系,你不要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