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扶风山, 已经是十天后。
山中已入桂秋,漫山的树颜色浓烈而绚烂,晨间雾气朦朦,空气湿润, 夹杂着潮湿泥土气和植物清香。
楚南楠停下脚步, 伸出双手,“背我。”
谢风遥立即弯下腰半蹲, 像起飞的雏鸟双手往后伸。他欢欢喜喜地背上她, 踩着脚下松软的落叶, 迫不及待想告诉她, “师尊,你知道吗。”
楚南楠搂着他的脖子“嗯”了一声, 他不满哼哼“你根本不知道其实,我很早就想背你了。我偷偷告诉你嗷, 我们第一次下山,去打飞头蛮的时候,掌门师伯背着你下山, 我就特别嫉妒,我也想背你来着”
楚南楠脸颊贴在他肩头, 还真不敢相信, “我以为你恨我, 那时候, 你还给我下毒。”
谢风遥不说话了。
过了好半天,他才闷闷不乐道“我也想不明白。就是你把我捆在床上, 然后灰溜溜跑走那次,我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他停下脚步,望着路边一串红透的野山楂, 表情困惑,“就好像,以前的日子,过得很没滋味,也没有颜色。但是突然在那一刻,有光照进来什么都活过来了,花有了香味,树有了颜色,连心跳声和呼吸声也变得明显。”
谢风遥努力回想那瞬间的变化,目光迷离,偏头与她脸颊相蹭时,语气却是极为肯定的“像这样,活过来了。”
楚南楠表示理解,这代表自我意识觉醒,纸片人活过来了。
他还有许多的话想对她说“我喜欢黏着你,也是因为,当我靠近你的时候,这种感觉就会变得很强烈。刚开始,我很害怕,觉得陌生。渐渐的,我发现这种感觉其实很不错,而且师尊那么好我就不害怕了。”
“我下毒的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低下头,“你打我吧。”
楚南楠手从后面盘绕过来,捏住他的脸,“我不怪你。”
“为什么呢”谢风遥又想不明白,“为什么你总是这样迁就我,什么也不怪我,
毫无保留对我好呢”
他敏锐察觉到了什么,“师尊是在可怜我吗,师尊其实根本不喜欢我对吧,只是怕我伤心难过。”
他内心非常肯定,她其实并不喜欢他,她只是太善良,不忍心拒绝他。
楚南楠轻笑,手指安抚刮过他的眉骨、鼻梁,“你怎么跟小女孩似的,这么敏感,爱胡思乱想。”
谢风遥心里有几分怨怼,却也并不怪她。他只怪自己、怪命运,没有多的时间,让她真的喜欢他。
可这样哀怨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看见站在院子门口的东方熠时,谢风遥周身的怜弱气息散去,在东方熠即将开口的瞬间,截断他的话头,“嘘师尊睡着了,你不要吵到她。”
在东方熠看不见的地方,楚南楠脸颊贴在少年结实的后背,忍不住咧嘴笑了。
谢风遥轻车熟路背着楚南楠进屋,将她放倒在床上。屋子里有维系清净的法阵,没有灰尘和潮气,只是有点陌生的冷清。
但倒在床榻的那一刻,熟悉的安全感涌上来,楚南楠舒服得没舍得睁眼。谢风遥弯腰给她脱了鞋,她眯着眼睛等他拧了帕子来擦了手和脸,才裹着被子翻身睡去。
东方熠站在门口,见谢风遥带上门出来,好奇问“怎么过了这么久才回来。”
谢风遥弯腰捡起竖在墙角的笤帚,开始清扫院中的落叶,“哦,师尊带我在海边玩了几天,我们堆沙子,捡贝壳,下海去摸鱼所以耽搁了。”
东方熠“”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住在花圃里的几只小精怪蹦蹦跶跶过来,仰着头看他,“你们回来啦”
往常不怎么跟他们玩的少年,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忽然就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包桂花糕,一人分了一块,“专门给你们带的,吃吧。”
敲敲两只小手捧着,黑豆眼水洗过般的亮,好奇嗅闻,“有桂花的味道”
花精灵蝶翅震颤,低飞着转圈,“我知道,这个叫桂花糕”
大家捧着桂花糕,躲进小竹房子里去,坐在小桌上慢慢地吃,谢风遥弯腰,眼睛凑
到窗边看“天冷了,我给你们做几床小棉被吧。”
敲敲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啦”
谢风遥仍是笑眯眯的,脾气特别好的样子,“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我不是一直很好吗”
敲敲一副见鬼的表情,吃桂花糕的嘴大大张着合不拢。
东方熠好奇走过来,谢风遥忽然起身,笤帚往后一摆。东方熠躲闪不及,那笤帚上刚沾了清扫落叶的雨水和泥,在他衣袍下摆扫过,顿时一片脏污。
东方熠“”
谢风遥惊讶,慌张地扔了笤帚,急急摆手“对不起,安康师叔,我不知道你在后面”
东方熠还能说什么,他被人称一声师叔,总不能真的跟他计较。他保持着自己的涵养,没什么温度笑一下,“没关系,是我不小心。”
“嗯。”谢风遥说“那安康师叔下次可得小心一点。”
东方熠“”
他很不解,就直接问了“师侄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
谢风遥面露惊恐之色,“安康师侄怎这般想我,是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我刚刚不是故意的,我是跟小东西们说话,没留神才会弄脏你的衣服。”
他歉疚地低下头,手指他的衣裳,“我给安康师叔洗衣服赔罪吧。”
东方熠沉默,良久,才轻轻摇头,转身之际,袖口被拽住。他回头,少年姿态卑微,“是我弄脏的,我为师叔洗干净吧,师叔不要生气。”
东方熠这样的身份,从小是被伺候惯的,见谢风遥执意要洗,想快些将他打发了,也不再坚持,当即就把外袍脱下来交给他,转身快步离去。
楚南楠在睡觉,继续留在这里也没意思,不如先回去,等她下午醒了再过来。
入秋以后,山里的雨就没停过,整天都是湿漉漉,雾蒙蒙的。
身材高瘦的少年沐着牛毛细雨站在水槽边洗衣服,水很凉,他十个指头都冻得红红的,神情却十分茫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便是楚南楠上午补觉时,院子里发生的一段小插曲。
下午她醒来,换了鞋子去药田,敲敲坐在她的肩头。药田里有许多厉害的毒物,敲敲不能进去,就坐在不远的一颗矮树上晃着小短腿等。
天气变冷,又离开那么长时间,许多植物得不到照料已经枯萎死亡,楚南楠绕行一圈,忽然抬头问“我们不在家的时候,有人来过药田吗”
敲敲偏头想,“掌门有时候会来给我们送吃的,但他不来药田。”它顿了顿,又说“那个白衣服的公子好像来过。”
楚南楠微微皱了眉头,走到几株黑色的植物面前,弯腰细看。
宗流昭的院子里,谢风遥把自己新得来的刀拿给他看。
他这时跟在东方熠面前完全不同,甚至比在楚南楠面前时还要乖,就像对待自己的老岳父,恭敬得不得了。
“师伯你看,这是师尊为我铸的刀,已经认主了,名字叫八咫,主料是红碳钢”
宗流昭细细抚过刀脊,赞许地点头,“不错。”
住在隔壁间的东方熠听见旁边屋子里传来的说话声,耳朵立即竖起来。他起身换了一身漂亮衣裳,正要趁着谢风遥不在去找楚南楠,临到门口,又转了方向。
生怕触了那煞星的霉头,东方熠连术法都不敢使,毫无形象翻窗出去,从后院绕路溜走。
楚南楠刚从药田回来,就在院门口撞上他,东方熠撑着油纸伞,一身整洁的白衣,衣摆袖口花纹繁复,眉目俊秀,仪态万千,端得矜贵。
他撑伞款款上前,将伞移到她头顶,目光柔柔望来,声音低沉,蕴满深情“师姐。”
楚南楠眼瞎一般瞧不见,自顾往前走去,“你随我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楚南楠的寝室,敲敲好奇扒门缝,却什么也听不见。
它是个机灵的,早上就看出来谢风遥跟东方熠不对付,这时候也不走,就在回廊下的小板凳上坐着,等谢风遥回来,可以提前给他打小报告,讨些糕点吃。
东方熠和楚南楠在屋里不知道说什么,谢风遥回来的时候,两个人还没出来,敲敲哒哒哒跑到他屋门口,连说带比划,“不得了啦那个
坏人在姐姐房里好半天了”
谢风遥眉头一拧,把手里用来擦湿头发的布巾摔在窗台上。
岂有此理竟敢趁着他不在偷溜过来找师尊这东方熠真是属耗子的。
敲敲跳到窗台上,仰头看他“你别怕,我给你盯着呢”
谢风遥从怀里摸出来一块桂花糕给它,敲敲双手伸高,慎重接过。
谢风遥夸奖它“做得好,以后他要是再敢偷偷摸摸的来,你就第一时间来通知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敲敲用力地点头,捧着糕点啊呜咬了一大口。
一直到傍晚,天色一点一点沉下去,那扇紧闭的房门才“吱呀”一声打开。
谢风遥做好了饭,把小桌子摆在回廊下,听见门响他站在外面喊“师尊,吃饭啦”
东方熠和楚南楠一前一后出来,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面上也狡猾的隐藏得很好,叫谢风遥猜不透。
楚南楠却一眼望见挂在饭桌不远处、回廊尽头的那件白袍。
这样的梅雨季,衣裳挂在那里,被斜雨扑湿,还在往下滴着水。
楚南楠面露疑惑,对东方熠说“你的衣裳为什么会挂在这里。”
东方熠还没来得及张嘴,谢风遥已经把话抢过去,像做错事的小孩紧张揪着衣摆,“是我是我不小心把师叔的衣裳弄脏”
他声音越来越低,垂下头去,却又觉得这样不好,努力使声线正常,不落弱势,语气带了几分歉疚和讨好,“但是,我已经洗干净了。”
事情的经过确实是这样,谢风遥也没有添油加醋的多说什么,简简单单的两句话道明经过而已。
可是,他这样的动作、语态,却让楚南楠脑补出了一场长辈欺负小辈、富家子弟欺负穷酸小子的恶霸场面。
她知道谢风遥有些小毛病、小心机,但是他还小,而东方熠已经是个大人,又是那样的身份家世,有什么事不能让着小辈呢
东方熠这个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肯定背着她欺负谢风遥,不然他怎么那么委屈
在五剑镇的时候,谢风遥和乌月明明就相
处得很好,两个人虽然刚见面的时候有些不愉快,后来却再没有吵过架。
楚南楠很明显的不悦,“明明一个清洁术就可以弄干净,为什么要阿遥去洗这么冷的天,水这么凉”
东方熠为自己辩解,“是他自己要洗的我没有逼他啊”
谢风遥轻轻地点头,“是的,是我自己要洗的,不是师叔逼我的。”
楚南楠脸色更冷,“既然洗干净了,拿上你的衣裳回去吧。”
东方熠“”他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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