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卫里。
花洒被斜挂在支架上, 弯成一道曲线的冰冷水流哗啦而落,尽数浇淋在谢远野身上。
他仿佛感觉不到冷意,垂着头任由水流将自己从头到脚狠狠浇了一遍又一遍, 才像终于回过神, 抬起头,将黑发向后一捋,望向了挂在对面的镜子。
这地方的热水显然也没有供应的那么足,安怀用了一回之后基本上就空了, 谢远野打开花洒时, 里头只剩下非常轻微的一点温水,没两下就彻底转凉。
没有热水,周身也就没有蒸腾的雾气,镜子上除了沾着的水珠之外什么也没,不需要伸手去抹去雾气。
谢远野一抬眼,就恰好跟里头的自己看了个正着。
男人面容俊美,五官深邃,年轻的好处在这种时候便尽显无疑
这段时日的舟车劳顿与生死奔波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疲倦的印记,镜子里赫然是一张丢出去随手一拍,就能靠脸直接红上热搜,被万千oga追着尖叫喊老公的帅脸。
只可惜这张帅脸仿佛生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和颜悦色, 也不会笑, 此刻哪怕面对自己,也依旧冻得仿佛身在北极冰洋。
更别说面对其他人了。
性格使然, 谢远野很少照镜子观察自己,哪怕他知道自己长相确实没得说,从小到大无论是谁见到他,夸的第一句无外乎是长得好。
往前数十多年的学习生涯, 只要是在学校,他的课桌抽屉里永远不缺情书,脸板的再冷,学校管的再严厉,也总有那么些胆子大的人凑上来告白。
“我喜欢你”这四个字对他来说跟“肚子饿了”没什么两样,别说怦然心动,听多了有时候甚至烦的不行。
烦到最后,一度忍不住冒出他为什么要长了这么张脸的想法来虽然事后被周鸣御视作重度无耻凡尔赛,得了便宜还卖乖,从而在心底扎小人扎了整整半年。
而这个想法在后来被安怀缠上,还在他未知情、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莫名其妙成了他未婚对象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oga烦人且聒噪,仿佛听不懂拒绝,看不懂脸色,不停地在他身边徘徊,任凭当时的谢远野使出浑身解数,也赶不走这只烦人的蜜蜂。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
“没想到你这么纯情。”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毕竟我又没喜欢过别人,只喜欢你。”
“你是不是吃醋了”
“只喜欢你。”
“你爷爷被丧尸咬了,他随时有生命危险,人类唯一的突破口就在他身上,你确定要让他继续决定他的命运吗”
杨书的声音再次细细密密地挤压过来,如同深渊怪物发出的嘶吼,将他整个人逼在这方寸之地动弹不能,撑在洗漱台上的双手五指徒然紧缩,不锈钢制的盥洗盆立时吱呀作响,活像要当空被掐凹进去一道五指痕迹。
不知过去多久,谢远野才低头闭着眼深吸一口气,松开。
再睁开眼时,镜子里的脸盘已然恢复原样,进门时耳红脖子粗的羞燥被冷水冲刷一空,所有念头涌上的烦躁与寒意也被沉凝的冷然重重压了回去。
只是一瞬,那层漠然与冷淡再次披回身上,将被瓜分为千丝万缕的情绪重重包裹其中,直至确定它滴水不漏时,谢远野才转身拉过干毛巾。
推开门时侧面的窗帘被人拉合一半,只余留了一束不多不少的光照进室内,在地板上形成一道长方形的光,延伸至对面门缝前。
屋内静谧无声,安怀蜷缩在床上睡得正香,谢远野过去的时候脚步放的很轻了,但在靠近床尾时,床上的人还是睁开了眼。
“洗完了”安怀看清是谢远野,提上的警惕松懈下来,迷迷糊糊地问了句。
谢远野被他问的心中一软,很轻地嗯了声。
只见安怀这时突然长腿一伸,往床内侧翻滚了圈,愣是空出半张床位,半阖着眼轻轻拍了拍空位“凑合着睡睡吧,有床总比地板强。”
谢远野动作一滞,下意识想说什么。
就听安怀又补充了句“洗完澡就暂时不嫌弃你了。”
谢远野“”
谢远野立时皱起眉,义正言辞地替自己辩解“我们洗澡的次数明明相当”
安怀哼笑两声,明显不想搭理这个回答。
通宵奔波未眠的疲倦在这一刻尽数席卷,短暂的苏醒贫嘴过后,浓郁的困意再次将他包裹,安怀皱着眉用侧脸在枕头上轻轻蹭了蹭,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闭上了眼。
谢远野的手掌却在这一刻伸来,五指穿插过黑发贴在后脑勺上,被擦干水分的指腹冰凉干燥,粗糙的枪茧擦过皮肤,带起一丝酥麻的电流。
安怀不甚舒服地抓住他手腕,不耐地嘟囔“干什么”
“你头发还没干透,这么睡醒来要头疼感冒了。”谢远野不自主地放低声音,话语间带着连他自己都觉察不到的温柔“起来,擦干了再睡。”
安怀闭着眼愣是没动。
谢远野揉摁着掌心下的后脑勺“安怀”
“嘘别吵。”
安怀实在是太困了,眼皮子都撑不开,他闭着眼屈指在谢远野手腕内侧挠了两下,轻轻扭了下头,像是想把脑袋挣脱出来,结果动作间,唇瓣莫名从手腕与掌心的链接处缓慢擦过,活像留下一串滚烫柔软的吻。
谢远野当场整条手臂都僵住了。
然而安怀已经拽开谢远野的手丢到一旁,丝毫没有半梦半醒间撩拨人的自觉,翻了个身便沉沉睡了过去,末了生怕谢远野再来吵他,嘟囔着放了句狠话“你要再说话,我就”
谢远野心头一动“就什么”
安怀皱着眉头,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思考什么样的威胁对谢远野比较有用。
谢远野也不催,耐心等了会儿,直至他觉得这人应该是睡着了,准备起身朝独卫走去,床上的人突然动了动,闷出一句
“再吵我就亲你了。”
谢远野“”
“你也发烧了”
“没有。”
“那你脸怎么红成这样”
走廊上,沈音风镜片闪烁着企图看透一切的锐利光芒,牢牢盯着谢远野脸上可疑的红色,推着眼镜眯眼道
“毛孔大张血液上涌,脸红脖子粗,这是剧烈运动之后出现的过激反应,但如果我没记错,这个房间里一没有健身器材,二它的总面积绝不超过十五平方,根据你头发湿漉程度判断洗完澡最多没超过半个小时”
他话音微妙一顿,刹那间谢远野心中警铃大作,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见沈音风一推眼镜,满脸的意味深长
“我必须要提醒你们,这里的床它质量比较普通,经不起太大程度的造作。”
“”谢远野面无表情地夺过他手里递来的黑色塑料袋,“收起你那满脑子污秽,我刚刚洗完澡,闷的。谢谢你的药,慢走不送。”
谢远野转身正要回屋。
沈音风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你确定吃药就行了受伤到发烧不退的程度的话,证明伤口挺严重的,最好去医务室做个检查,免得感染了更麻烦。”
他这话其实说的没错,江意和杨书俩个例子也证明了这座基地的医疗水平其实是还可以的,如果安怀只是普通伤口的话,谢远野早在下飞机的第一时间,就把安怀摁进了医务室。
但问题在于安怀不是。
哪怕此刻因为杨书突如其来的行径,让安怀对病毒免疫这件事暴露了,但冥冥之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潜意识在告诉谢远野,暂且还不能让他们知道安怀曾经被丧尸咬过。
沉默片刻,谢远野淡淡道“不用了,他还在睡觉不好叫醒,我自己来就行。”
沈音风见状也没继续强求,只是盯着谢远野看了片刻,突然意有所指地说了句“我还以为你还是会很讨厌他。”
谢远野脚步蓦然停住。
“当初谢教授不顾你的意愿,把安怀强行安排给你当未婚对象时,你抗拒的不行,恨不能当场去做手术切了aha腺体,从此不当aha。”
沈音风俩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望着面前aha宽阔挺拔的后背,若有所思道“所有人都觉得这场离谱的婚约一定会黄但现在看起来,似乎不一样了”
谢远野沉默半晌,不置可否“人是会变的。”
“这个倒确实,”沈音风笑了笑,又道“但一个人在短时间内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发生突然彻头彻尾的改变,必然是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尤其是像你这样犟脾气的人。”
谢远野转过身,冷冷看着他。
只见沈音风镜片下的眸子微微眯起“突然对过去极度厌恶的人寸步不离,且对外界一切怀抱着警戒心,哪怕取个药都要在门口候着你是在担心什么吗”
这个时间段宿舍区没人在,放眼望去长廊空旷一片,静的连呼吸声都格外清晰。
谢远野身上随意套了件黑色宽t,濡湿的黑发根根分明地捋在脑后,光洁额头下方眉峰浓黑且锋锐,没有窗户纯靠自然光线的角落颇为昏暗,阴影从上至下将他整个人笼罩,明明眉眼都清晰无比地裸露在空气间,眼底却像被罩了一层漆黑的阴影,什么也看不清。
俩人无声对视片刻,谢远野才终于开了口“没什么。”
沈音风动了动唇,似乎还想问什么,但那话刚滚上喉头便又半途放弃,转而推了下眼镜“那行你们休息吧,明天清早的飞机别忘了,从这里到总部,快的话,明天下午应该就能到。”
他顿了顿,才又说“应该也能来得及再看一眼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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