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启平原本已经做好需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说服傅教授的准备,福禄对宋然的偏爱只是他模糊的感觉，即便他是神眷者，傅教授也不会单凭他一面之词就接受他的说法。

    但出乎意料,傅恒沉吟片刻,竟然爽快地同意了洛启平的建议，“可以，事到如今，少他们两个也没什么,你直接联络他们，让那两个孩子现在就回调研局,我会安排人送他们走。”

    洛启平的惊愕一时没能掩盖住,傅教授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有些复杂，“我相信你的话,至于为什么也许不久之后你就能得到答案。姑且不谈宋然的问题,赵钱那里如何”

    洛启平说“他有空中行动的能力,自身安全还是能保证的,只是城北城东的情况不太好。”

    傅恒神情严肃起来“我马上去看他的任务简报,解药预计一个小时后就能完成，在此之前还要辛苦你们坚持一下。”

    目送洛启平离开，傅恒疲惫地长出一口气,他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静坐片刻,起身前往净化中心。

    在中心一个需要权限才能进入的单人病房中，傅恒隔着观察窗看着里面坐在床上的瘦小少年。

    少年没有再戴着束缚道具,只穿着白色的病号服，在床上静静地发呆，看起来没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教授,”一旁负责治疗监控这个少年的研究员将报告递给傅恒，“这是半个小时前的化验结果。”

    傅恒拿过那张薄薄的纸，“勾突虫全部死亡了”

    “是的，样本体内已经没有存活的勾突虫，不管是虫卵、亚虫还是成虫，在24小时内尽数凋亡，我试着从血样中将死亡的虫体提取出来，想看看能不能找到造成这个现象的原因，”研究员犹豫片刻，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傅恒平静地说“有什么猜想，说来听听吧。”

    研究员不自觉地双手交握，低声说“我找不到原因”

    “但我觉得，它们好像是被吓死的。”

    傅恒倏然看向她，研究员低着头，没注意到傅恒冷峻的脸色，“真的教授，也许你很难接受，但是在显微镜下观察这些虫子的尸体时，它们的状态，它们凝固在死亡时的姿势，就好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在无处可逃的情况下，惊恐至极，导致应激”

    “冯菁菁”傅恒打断了研究员的喃喃自语。

    冯菁菁慌张地抬头，不安地说“对不起教授。”

    傅恒拿着报告的手指微微用力，他低声道“解药我们已经拿到了，马上就能配备到军队和各个调研员手上，这个样本只是个个例，你不要对他过于钻研。”

    冯菁菁急切道“可是教授，假如能知道是什么杀死了勾突虫，我们以后面对这些未知的蚀也许就能少一些牺牲”她看着傅恒的表情，忽然停了下来。

    “教授，你是不是”

    傅恒闭了闭眼，他心想黎许这臭小子已经够麻烦的了，师兄给他找的搭档怎么也这么不省心。

    “菁菁，我不是否定你的想法，但你应该明白，假如勾突虫真如你感觉的那样是被吓死的，那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能量层级远高于它的存在，你觉得这种东西是什么”傅恒问。

    冯菁菁呆了呆，接着睁大了眼“是另一种蚀，不对，是神明吗”

    傅恒不赞同地说“神明也是蚀，你没必要更改称呼，难道你是浅信者”

    冯菁菁讪讪道“我家里信仰年，我也有点受影响。”

    傅恒知道异能者中有信仰的其实不少，神明级的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哪怕异能者拥有抗性，那种生命层级的压迫就算只是一瞬也足以改变你的精神和信念。

    他说“目前还不知道这孩子到底遇到了什么，他还是不说话吗”

    冯菁菁摇摇头，“除了这个，其他都跟正常人一样，身体各项指标也在逐渐恢复正常，马上就能出院了。”

    “局里现在忙得乱成一团，在事故彻底结束前，他就呆在这儿吧，至于他身上的问题”傅恒先是紧紧皱了皱眉，接着很快松开，“我会写进本次事故的报告中，到时候看上面怎么决定吧。”

    傅恒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很清楚，这件事是根本瞒不住的，不过他早在昨天晚上发现少年身上的异常后，就将此事告知苏玉衡和玄承子，让他们有所准备，其他的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对了，秦浩然有没有打听过这孩子的事”傅恒忽然想起，警惕地问。

    冯菁菁“啊”了一声，“没有呀。”

    “那就好，要是他来问，你就说样本还在治疗中，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要让他接触到，明白吗”傅恒语气严肃。

    冯菁菁作为从青崖山开始就一直跟着傅教授的研究员，当然知道傅教授对以秦浩然为首的极端改造派非常反感，她也是，于是她点点头，干脆道“我懂的，你放心吧教授。”

    宋然正在供水所大门口做迎接避难民众的准备。

    由于隐圈的特性，所有普通民众都能正常认知到供水所的存在，而感染者则不同，除非他们一开始就在隐圈内，否则供水所的一切在他们的意识中都像是打上了马赛克，哪怕广播里提到供水所这个地名，他们也不知道那是哪里。

    但这并不意味着绝对安全，只要有一个感染者混在人群中进入隐圈，那这个安全屋就不攻自破了。所以傅恒严令禁止调研员们用这种方式救援简城市民。

    不过这对宋然来说不成问题。

    他将开来的另一辆越野车横停在大门处，避免民众过于恐慌直接从起落闸杆那里冲进供水所，而旁边供人进出的电动小门可供两名成年人并排进出，宋然再把能想到的注意事项诸如不要拥挤、排队进入、老人小孩优先等等录音输入扬声器。条件有限，人手物资都不够，他只能准备到这里，算是聊胜于无吧。

    黎许的效率很高，十分钟后，宋然刚准备用手机给他打电话，就看见一辆大巴在路那头以凶悍的姿态猛地冲过来，要不是他视力好，老远就看见开车的人是谁，他几乎以为是有市民听到广播就直接开车来冲卡了。

    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大巴在门口急停，车子后半段都随着这个极限操作微微抬起了一点，黎许打开车门，对后面的人说“下去接受检查后再进去，不许闹事。”

    他话音刚落，一大帮人跌跌撞撞地从大巴车上蜂拥而下，宋然吓了一跳，刚抬起扩音器，就见这些人纷纷弯腰吐起来。

    原来是晕车，宋然松了口气。他的探测球里，除了自己和黎许别无他物，证明第一批送来的市民并无异常。

    黎许没有下车，在驾驶座上向宋然道“人太多，我接不过来，而且这里人一旦多起来，你一个人也控制不了，有什么想法”

    宋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从先来的市民里找一些志愿者跟你一起开车到附近的居民区救人，我这里也会找人帮忙维持秩序。”

    一旁有几个身体素质不错的年轻人刚从死亡漂移中缓过来，听见宋然和黎许的对话，其中一个立即举起手来，有气无力地说“我可以，我驾龄三年。而且我想去接我爸妈，就在风华里那边。”

    “我表妹在那儿，你能帮帮忙吗我可以跑旭康里，天天上班走那里过，我很熟。”另一个个子高挑的女生也报名。

    宋然倒是很意外，“你们胆子挺大。”

    女孩坦然道“丧尸片看得多了，有点抗性，这种时候躲在家里没用，而且这不是有政府在想办法救我们吗谢谢你们了，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就说，那帮疯子也不会开车，我们只要小心点就没事。”

    宋然惊讶地看她一眼，自从当了调研员，他平日里接触到的普通人，大多对他态度微妙，很少遇见这么落落大方的。

    最先报名的男生抬头看了一眼供水所，向宋然确认道“这里真的安全吗就靠这车也挡不住那些疯子啊。”

    不等宋然回答，黎许说“在车上我已经回答过你们，供水所有调研局的设备防护，除非感染者走进去，否则里面就是绝对安全的。”

    那男生似乎想说什么，但一对上黎许的脸，他就呐呐地低下头不吭声了。

    尽管黎许带了耳钉已经遮蔽了影响，但不同于魔女，他的外貌攻击性太强，大多数人看到他，除了惊叹之外，仍然会不由自主地产生轻微的畏惧。

    经过五分钟的解释，这一批来的三十多个人里有四个愿意去附近救人，其中一个中年大叔是公交车司机，他说可以先去不远处的公交总站征用公交车，再安排各自的目的地分头行动。

    还有一个高一米九宽一米的大哥主动提出帮宋然维持秩序，“没办法，我不会开车，不然我也去，你看我这样子就比较唬人对吧”

    宋然瞥了眼大哥胳膊上纹的小猫咪，抬头诚恳地微笑道“是啊，麻烦你了。”

    安排完毕后，黎许和那几个志愿者离开了，宋然让剩下的人排队进入供水所，大哥抱着膀子站在门边，不知是因为大哥体型的威慑，还是出于对调研员的畏惧，他们进了门之后就默默地三三两两找地方坐下来，竟然没人来询问任何跟事故相关的问题，也没有人哭泣吵闹，气氛沉闷异常。

    大哥往里头瞅了眼，对宋然道“我们都是平安里小区的，小区后门离这儿很近，所以听到广播，靠近后门的人有不少就出来了，其实敢出来的已经是胆子大的了，我看好多人在楼上偷偷地看，小区前面都乱起来了，他们也不敢跑。”

    宋然笑了笑，“谢谢你们愿意相信广播，相信我们。”

    “嗨，就跟那姑娘说的一样，你们代表政府啊，这种时候不信政府信谁呢，”大哥是个自来熟的人，见宋然比那个黎许看起来好相处，话闸就打开了，“而且那实在闹得太凶了，怎么这么突然呐我在家里都能听见有人喊救命，可惜我走阳台上去看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人了，不然我说不准能帮一把。”

    宋然立即严肃起来，警告道“不行，这次的事故传染性很强，而且感染者的基本素质是超过正常人不少的，你去帮忙反而是害了自己。”

    大哥惊讶道“啊，有这么厉害呐我琢磨着后头万一有疯子追过来，我还能帮你们挡挡呢，不然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怎么拦着他们啊”

    宋然扶额，“我是异能者。”

    “诶呀，哦对，我把这茬给忘了。”大哥嘿嘿笑起来。

    在随后的半小时里，最近的两个小区，平安里和宁海里送来了总共七八十人，就像话痨大哥说的一样，最开始就下定决心听从广播离开家的人，大多胆量不错，在这七八十人里，又有十人站出来做志愿者。其中一个眼镜小哥比较谨慎，他先看过宋然的证件，又将自己关心的问题一一问过，接着提出意见，“后面人肯定会越来越多，不能堵在大门口随便坐，供水所地办公楼、食堂等地都可以供人休息，你有钥匙什么的吗”

    宋然听完了笑吟吟地塞给他一张地图，“你说的这些地方都在地图上标好了，门也是开着的，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眼镜小哥一愣，情不自禁地推推眼镜，犹豫道“只靠我一个人”

    宋然鼓励道“相信你可以的，非常感谢你的协助。”

    随着接二连三有人加入帮忙，整个引导避难工作比宋然最开始想得要顺利得多。陆陆续续来的几百个市民里，也并没有感染者，宋然不禁微微松了口气。

    尽管仍然能时不时听见远处传来的骚乱和哭喊，但每看到一个人走进隐圈，宋然心里就多一分安慰，不管如何，能救一点是一点，他再也不想只能看着他人受害，自己却无能为力。

    随着到达的人越来越多，维持秩序也困难起来，幸好有两个转业军人帮忙，才不至于闹出乱子来。只是过了这么久，还没看见宋赢赢的爷爷奶奶，这让宋然有些着急。

    他问话痨大哥“请问你知道那边的小区是哪里吗”

    大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啊，是宁海里啊，老年人住的多，估计去那儿接的人挺难整，老人家都固执。”

    宋然微微皱眉，如果是这样的话，等下次黎许回来，就让他亲自跑一趟。他正这样打算，电话忽然响了，宋然看了一眼，是洛启平打来的。

    他刚接通电话，还没来得及打招呼，洛启平急促道“你和黎许现在立即回调研局”

    宋然愣了愣，“为什么”

    “傅教授认为你们不适合再参与这次事故处理，需要尽快离开简城。”洛启平直接以傅恒的名义来通知这件事。

    宋然下意识地看了眼门口正在排队的人群，他沉默片刻，“给我一个理由。”

    洛启平说“勾突虫的异变上面怀疑与黎许有关，为了避免情况进一步恶化，你们必须立刻退出。”

    宋然不可置信地说“这种理由根不住脚洛启平，你应该明白”

    洛启平打断他“我明白没有用。宋然，解药傅教授已经准备好了，顺利的话事故在五个小时内就能结束，你不用担心。”

    听到解药制作成功，宋然语气软下来，“我知道了，那这五个小时里，普通市民该怎么办呢”

    “军队会提前进场的，感染者的暴、动不是靠几个调研员能解决的。”洛启平说。

    宋然几乎要被他说服了，这时忽然有人拉他的胳膊，“问一下，我们赢赢是不是在这里”

    宋然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爷爷正费力地抬头看他，另一个奶奶正在他身后拽着他，还小声说道“老头子不要打扰人家工作，我们自个儿进去找就好了。”

    宋然立即明白，这就是宋赢赢的爷爷奶奶，他对电话里的洛启平道“我暂时走不了，等过会儿我再给你打电话，我把这里的情况给你说说。”

    “赢赢在这里，他现在应该在食堂呢，等会我给你们找个人带路过去。”宋然回头，看见被他坑来管理人群的眼镜小哥正气喘吁吁地过来。

    “诶，正好，你带他们”宋然话还没说完，眼镜小哥就紧张地冲他喊道“调研员同志，那个叫宋赢赢的小孩不见了”

    “什么”宋然没反应过来，他身侧的老人手上骤然用力，硬生生将宋然推开，急切地问“你说什么赢赢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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