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然看了一眼戴燕京,他无奈地微微摇头。宋然也知道，当时有不少人看见宋赢赢的事故现场，想要完全隐瞒住消息是不可能的,他只是想尽量晚一些让两个老人得知噩耗。

    宋然停顿片刻,在众人听来，他回答的声音没有半分波动，“因为他感染了，部分感染者会出现严重的自毁倾向,”宋然直视着老人，“我很抱歉,当时没能救下他。”

    老人脸上的皱纹因为痛苦而不断颤动,他握紧老伴的手,干巴巴的嘴唇蠕动片刻，才低声说道“我们想带着孩子回家。”

    “现在是不可能的,”宋然竭力维持自己平静的态度,“他还有污染性,等事故结束之后,调研局要先做处理,过后才会通知家属过来。”

    一直低着头的奶奶闻言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但她很快用手捂住嘴，只余下包含痛苦的压抑呜咽在安静的食堂里回荡。

    宋然感觉自己胸口闷得慌,探测球的形态不稳定地波动着,那些纤细的须刺仿佛想要寻觅什么似的不断伸缩。他深吸一口气，最后说道“请大家配合调研局的工作,现在开始加固食堂的门窗，不允许有任何人离开食堂。”

    说完他转身往外走，戴燕京跟在后头问道“那些碰过孩子的人我安排在食堂后厨的配菜间了,你待会要不要去看看他们当时都是想救那孩子，都是好人。”

    宋然挥挥手“过半个小时就把他们放出来吧，我已经看过，他们都没事。”探测球即使变形，也已经足够覆盖整个食堂，他确认过，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健康的。

    “你什么时候不对，既然他们没事为什么还要在关半小时”戴燕京有些疑惑，但不等宋然解释，他很快反应过来，这半个小时是给食堂里其他人的缓冲时间，是一种心理暗示，表明这些碰到过感染者尸体的人的确没有异常。

    “你也呆在这里，我去门口等一会儿，可能还会有人。”宋然说道。

    他回到供水所门口，在小门边等了一会儿，果然有志愿者带着一车人回来，是第一批里那个高挑的女孩儿，她有些抱歉地说“对不住，听到广播的时候我们离这儿已经很近了，我征求他们的意见，大家还是觉得过来这里比较好。”

    宋然点点头，“没关系，辛苦你了，待会儿你也跟他们一起进去吧。”

    女孩小心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宋然微微笑了笑，“没什么。”

    女孩儿犹豫再三，没有多问，只是默默走到队伍最后。

    宋然的探测球越来越不稳，边缘处的刺须刚开始只是如同乳猫炸开的毛，现在却更像是毛刺虫爬行时，背上不断起伏的刺毛，只是更柔软更纤细一些。

    宋然知道自己目睹宋赢赢坠下之后，一直处在极高的心理压力之下，只是当时花臂大哥拉了他一把，才没让他沉溺下去，彻底失控。但这座火山已经被激活，假如不找机会将它宣泄出去，恐怕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不在他的可控范围内了。

    对此，宋然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黎许回来，只要他在，就算自己失控也无妨，黎许一定能阻止他。

    黎许回来得很快，他原本的目的地离供水所距离最远，也是感染者最多的区域，就算以他的开车技术，往返也需要三十分钟以上。很显然，他是听到广播后，中途折返的。

    “供水所里发生什么事了”黎许从公交上下来，一旁公交的车头灯不知遭遇了什么，咣当一声掉了下来。

    “是我的错，”宋然情不自禁地瞥了眼滚到脚边的车灯，“我没有用探测球检查过宋赢赢，他是感染者。”

    “但是你一开始用星胶管测过。”黎许闻言只是微微挑了挑眉。

    “是，但其实道具指导书上提示过，星胶管只能做定性分析，因此是有漏检的可能性的。”宋然疲惫地揉了揉额头。

    “万分之五点八。”黎许报出一个数字，“这是星胶管研发时的漏检实验数据。宋然，宋赢赢的感染可能有其特殊之处，你不用全算在自己头上。”

    宋然默然不语。

    “不是这个问题，”黎许竟然察觉到了宋然的情绪不对，“宋赢赢对你做了什么”

    宋然牵牵嘴角，“他一个小孩儿能对我干嘛他为了将信息发送给虫网，从水塔上跳下去他死了。”

    黎许沉默片刻，问“你还好吗”

    宋然在黎许面前不必隐藏，他皱紧眉，低声说“不太好，我控制不好探测球，我现在觉得它其实并不是一个球形场之类的东西，而是而是由那些触须交缠在一起构成的球体而这些触须现在有些激动狂躁”

    宋然形容不上来，他一边尽力控制着探测球边缘的那些刺须不再进一步抽解延伸，一边又由衷地从触须上感受到那种跃跃欲试的兴奋，它们就好像被关了很多年似的，现在迫不及待地想冲出去，而不是像之前一样，只能单纯地盘缩成球体来感知这个世界。

    克制与渴望，这两者在他身体里同时并存，令他十分烦躁不安。

    连宋然都觉得自己的描述太过抽象，几乎称得上词不达意。黎许却奇迹般领会到了他现在的状况。

    “我明白了，”黎许沉静道，“你试着将触须伸进我内部。”

    “啊”宋然呆住了。

    黎许耐心地解释“当年我在研究所吃掉饕的残体时，因为当时觉醒的异能与饕的同质性太高，才会变成如今这种状态。祂虽然仍然在我体内存活着，但已经失去了作为残体的大部分思考意识，除非祂从别的地方获取足够的能量，否则在这场战争中，就是我的赢面比较大。”

    “这些年来我时时刻刻都在忍受祂对食物的渴求，所以我很明白你现在的感觉，”黎许说道，“不同的是，我已经习惯了，你却是第一次，你需要先将无法控制的这一部分倾泻出来，否则压抑地越狠，最后反弹得也越厉害。”

    “可是伸进你体内这种事也能做到”宋然结结巴巴地说。

    “理论上是可以的，你不如试试看”黎许说。

    “但这不会刺激到你体内的古神吗万一祂看我很好吃，忽然激动起来怎么办”宋然还在犹豫。

    黎许正要说话，他忽然神色一动，转身看向远处，宋然随着他的视线望去，两三秒后，一辆公交摇摇晃晃地出现在道路上，它开得磕磕顿顿，以慢得不正常的速度向供水所这里驶来。

    “它怎么了没油了吗”宋然皱眉道。

    “不”黎许慢慢抽出一根金属球棒，电锯的杀伤力太大，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他不能使用电锯对这些轻度污染的感染者下手。

    “这辆车被劫持了。”

    随着公交车逐渐接近，宋然终于看清，车子顶部和两边都缀满了人，他们神色癫狂，根本不管自己手上身上有多少伤口，只是如同藤壶一般紧紧地依附着车体，车里不时传来惊叫和哭喊，作为司机的志愿者已经受了伤，他咬着牙，一边用牛仔外套挡着车窗外正想将带血的胳膊伸进来的感染者，一边单手把着方向盘，竭尽全力向供水所靠近。

    公交车其实尚未进入宋然的探测球范围内，但当他看见那些感染者时，仿佛触须们也察觉到了猎物的存在，朝向车辆的那一侧，球体骤然剧烈变形，无数半透明的纤细触须相互交缠着席卷而出，却在将要碰到车头上第一个感染者时堪堪停住。

    宋然脸色铁青，光是拉住这些触须已经让他头痛欲裂，触须们疯狂地蠕动着，竭尽全力地拉长着自己，最后却只能慢慢一点点内卷回收，不情不愿地回到宋然身边。

    在此期间，黎许已经提着金属球棍冲了出去，他的速度一如既往的惊人，只是几个呼吸，他就来到公交车前，先将车头上趴着的两个感染者一把扯下，接着用球棍干脆利落地砸断了那两人的腿骨。

    勾突虫的毒素尽管能让人忽略疼痛，但不能让人使用断腿还能灵活行动。黎许将那两个只能在地上爬行的感染者扔到路边，接着一脚踩住了仍在行驶中的公交车。

    志愿者瞪大了眼睛，嘴唇发颤地看着黎许对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停车。

    他按照黎许的意思熄火，黎许立即收腿拧身，另一条腿顺势踢出，将正要往驾驶座里爬的感染者远远踹飞。剩下所有挂在车上的感染者都在他的金属球棍下该断腿的断腿，该断手的断手，很快就被清理地干干净净。

    车里的哭声和尖叫在这过程中逐渐弱下来，车里所有人鹌鹑般挤在一起，呆呆地看着黎许。

    志愿者是第一个直面黎许凶残的人，也最早回过神来，他正要打开车门，却被黎许用球棍抵住，长得极端俊美的男人警告地看他一眼，转头对不远处喊道“宋然，过来检查”

    宋然好不容易收束好那些触须，等他处理完，黎许那边的战斗也结束了，听见黎许的招呼，宋然脚步虚浮地走过去，他的探测球如今好像信号不亮的电视画面似的，时不时就会扭曲一下，宋然知道，那是组成球体的触须正在不安分地滑动，它们仍然等待着，等待着一个能够追捕猎物的机会。

    宋然扫视一圈车里的乘客，“穿黑色毛衣和牛仔裤的女士，白外套，哦不对，现在是红的，红针织外套，格子裤的男生，你们两个先下车。”

    那两人闻言，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哆哆嗦嗦地从已经有些变形的后车门处挤下来，宋然又敲敲驾驶位的车门，“你也下来。”

    志愿者眼圈立即红了，他吸吸鼻子，将牛仔外套一扔，嘟哝一句“什么破玩意，质量这么差”

    等他也从车上下来，宋然指挥道“你们，往供水所那边走吧。”

    “啊我们我们不是感染了吗我好像被抓了一下的。”男生呆呆地说。

    “当然不是，”宋然平静地看着公交车里正直勾勾盯着他的那些人，“只有你们三个没有被感染。”

    他话音刚落，车里剩余的三十多个人忽然猛地一起朝这一侧扑过来，公交车骤然受力，车身立即向宋然和黎许倾倒过来。

    一旁也正在茫然的年轻女性见状正要尖叫，“砰”的一声，眼前的场景让她的尖叫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黎许微微皱眉，一只脚抬起抵着公交车，竟然硬生生将倾斜的车身给稳住了。

    宋然慢吞吞往后退了几步，对那两个有些回不过神来的人说“你们还要在这儿看多久”他如今状态不佳，情绪也就格外暴躁，再加上脸色白得发青，显得十分冷漠。

    志愿者倒是已经见识过一次，反应也比另外两人快得多，他匆匆鞠了一躬，小声道“谢谢你们。”就拽着那两个人向供水所的方向跑去。

    黎许见宋然已经退出危险区域，就放下脚，迅速往后退去，当他站到宋然旁边时，公交车终于轰然倒地，里头的感染者们就像过期罐头里的蛆虫一样，开始挣扎着从朝天的那一侧往外爬。

    宋然拉住正要上前处理的黎许，“供水所现在大概已经是附近所有勾突虫的目标，不用在这儿浪费时间，回去守住食堂，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就行了。”

    黎许应了一声，问“你还可以吗”

    宋然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还撑得住，等完事儿了我再试试你的提议。”

    十分钟后，他们回到供水所，在食堂门口看见那三个被感染者簇拥着一路过来的倒霉蛋正蹲在门口，一问才知道，里面的人不让他们进去。

    宋然敲敲门，“戴燕京让这三个人进去，他们没有问题。”

    里面没有回音。

    宋然脸色沉下来，他正要继续敲门，黎许拨开他，打量了一下食堂大门，大门是木质的，但后面大概堆了不少沉重的桌椅家具，从外面很难打开。

    黎许说“开门。”

    里面隐约能听见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但依旧没人开门。

    黎许自觉已经尽到了通告的义务，扬起球棍就砸了下去金属球棍在他的力道下，当即将大门砸出一道巨大的凹痕，裂隙从击打中心点开始密密麻麻地向四周延伸，甚至在正中位置，已经能看到一点里头的情形。

    一阵惊慌的低呼声在里头响起，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黎许又是一棍精准地砸在一模一样的位置上，顿时，木门哗啦啦碎了一地，一个半人高的大洞出现在内外两拨人面前，宋然不意外地看见，里头站在最前面的那些人里，根本没有戴燕京和花臂大哥，他眼熟的那些志愿者也不见踪影。

    “你们你们要干嘛调研局是，是这样工作的吗”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与宋然对上了眼神，他色厉内荏地先一步开口指责，“你们把门砸破了，待会儿那帮疯子过来，我们该怎么办”

    宋然没有理他，“戴燕京他们呢”

    隔着一堆家具，那些人互相对视，有个看起来挺斯文的女人说“他们想让那些碰过感染者尸体的人出来，我们觉得不行，所以为了证明那些人没问题，他们自愿跟着一起关在配菜间了。”

    宋然有些厌烦地叹了口气，这个借口也太差劲了，“那你们刚刚为什么不开门”

    那男人看宋然并不像是在生气的样子，竟然就理直气壮起来，“那我们怎么知道敲门的是人是鬼啊而且好不容易把东西布置好了，总不能为你们几个就拆掉吧，再说，你们两个是异能者，有异能，那自保总是没问题的吧，不用跟我们挤这个食堂。”

    “说到底，都是你们叫我们来供水所避难的，结果现在却”男人刚开始嗓门还挺大，在黎许刀锋似的冰冷目光下，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他满头冷汗，往后退了退，“行吧，反正门都破了，进来就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黎许表示这种状态我熟啊，我从小到大都这样。

    宋然表示我都要炸了，你们这帮人还净给我找事。

    在这里，宋然才总算见识到什么叫各种各样的人了感谢在2021031623:50:572021031723:56: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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