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启平看来,这个结论再鲜明不过。

    以宋然黎许找到原药、并发现本次事故可能与魔女有所牵连为时间节点，事态发生急剧变化，逐渐走向失控,要不是傅教授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从原药中发现了勾突虫的弱点,并用自己的异能大批量做出解药，这次事故在短时间内造成的伤亡将会更加严重。

    倘若没有宋然，这种由未知蚀引起的大规模事故很大可能会被调研局高层纳入重点关照对象中去。这些原药是谁制作的，里面包含的勾突虫又是从哪儿来的,声称魔女是第一受害者的秦沧是否可信，与魔女到底有什么牵连,这些问题都将进入调研局的研究调查范围内。

    但眼下却出现了第二个人与蚀的混合体,并且还与黎许一起成为调研员,在本次事故中失控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污染，这绝对会在调研局引起轩然大波。

    调研局高层,不管是保守派或是激进派,恐怕都会将视线集中在宋然身上,以至于暂且放缓对勾突虫事故的处理,更有甚者,他们也许会怀疑宋然和黎许汇报的内容，在对宋然的调查和处置得出结论之前，不管勾突虫事故背后是谁,都有余裕能够将首尾收拾干净。

    “所以,勾突虫突然发狂只不过是为了能找到机会让宋然失控，用他来掩盖某些暂时不能被发现的东西,想要做到这一点，这个人必定对宋然有一定的了解，对本次事故的处理进程也了如指掌。”洛启平坐在会议桌边,冷静地叙述，“这种人，除了我们几个和傅教授之外，就只有秦浩然，你们觉得会是谁”

    傅恒撑着额头，皱眉道“你根本没有证据，只凭自己的推测和感觉，那边是不会取信的。”

    玄承子双手拢在宽大的衣袖中，坐在上首闭目沉思，他慢慢道“启平的意思是，我们必须先对敌人有一个大体认知，这样才能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局面。局长已经接到消息，马上就会有十五人组的调查团队到达简城。推测他们在了解到情况后下一步会怎么做是很重要的。”

    “秦浩然也在这个团队里吗”洛启平立即追问。

    “你就这么肯定是他”玄承子看起来并不意外，“他不在，他还在任务途中。”

    “啧。”洛启平有些烦躁地捋了捋头发，“那局长有拿到名单吗”

    “有。”玄承子微笑，他从袖子里伸出一只手，薄薄的纸页夹在纤细白皙的手指之间，“在这里。”

    他将纸压在桌面上推到中心处，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上面清晰有力的字迹。

    傅恒有点儿近视，伸着脖子看了会儿，皱眉道“激进派的人那么少”

    洛启平身份特殊，对调研局上层的派系也有一定了解，他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在他的判断里，秦浩然是最有嫌疑的人，假如真是他一手操作，那么在调查团队里尽可能安排更多同属激进派的同僚对他来说才更有利。

    “激进派是什么”宋然听了半晌，此时举手提问

    赵钱整个人瘫软在椅子里，自从玄承子来之后，他就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此时懒洋洋地解释道“就是一帮试图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改造异能者，令他们能够更好地应对非自然事故的人。”

    “当年找到黎许的时候，激进派里有不少人就觉得这可以成为异能者今后发展的一个方向，开展了不少相关实验，但迄今为止什么像样的成果都没得到。这几年有部分人认为这是对黎许研究得还不够的缘故，仍然没有放弃这个方向，还有一部分则觉得黎许的案例不可复制性太高，与其将时间和资源浪费在这上面，不如换个思路，”傅恒说，“其中秦浩然加入调研局之后，也对黎许产生过强烈的兴趣，不过没过多久他就改换想法，开始研究部分融合，现在k身边必须跟随的护卫基本都是从他的实验室走出来的融合者。”

    “融合指的是什么”宋然听得后背发凉，小心翼翼地问道。

    傅恒看了玄承子一眼，玄承子点点头。他们都知道接下来宋然不可避免地要接触到调研局残酷的一部分，早一点了解也能早一点做好心理准备。

    “大体上来说，就是将蚀的一部分嫁接到异能者身上，使得异能者不但能够使用异能，甚至也能相当程度上使用蚀的能力。这些蚀都是调研局这些年来因为危害过大、能量层级过高，无法利用只能想办法永久收容的，将它们移植到自愿参与的异能者身上之后，他们的能力都有了很大的提高。”傅恒微微有些僵硬地介绍道。

    “自愿个鬼。”赵钱仰着脸，翻了个白眼。

    宋然满脸空白，喃喃道“这跟以前的那些非法研究机构有什么区别”

    在几十年前，曾经兴起过对蚀和异能的研究狂潮，由于当时联邦法律尚未对异能者保护到如今这个地步，各种涉及人体实验的非法机构层出不穷。虽然大部分不过是骗投资，但其中的一小部分已经足够造成严重的事故和伤害。到现在，高中教材中仍然会提及这一段，宋然对其中附上的照片印象深刻。

    “现在这种地下研究机构也仍然存在，东八区已经算是联邦中执法相对严格的了，每过几年还是能挖出来几个，不过大多都是小打小闹，最严重的那次应该就是”傅恒将目光投向黎许。

    黎许面色不改，冷静地补充完“是我被发现的那家机构。”

    “不过秦浩然实验室里的异能者不仅需要签署知情自愿同意书，还需要经过层层审核检查才能最后得到改造的许可，否则他的项目也不会进行得这么顺利。但那些异能者的心智多少会受到高能级蚀的压迫和影响，宋然，在悲嚎晶体事故后，负责看守你的就是一位融合者，他的面具跟黎许的耳钉有些相似，能够一定程度上隔绝身上移植的蚀给他带来的影响。”玄承子说道，提到这些事，他向来柔和的神色也冷硬起来，显然对此并不赞同。

    傅恒嗤笑一声，“他那些志愿者本来就因为种种原因有各式各样的心理问题，在以前，都应该转退，还要定期接受心理辅导，现在都被他这个毫无伦理道德的玩意儿骗过去当试验品了，这次任务碰见他，别提多晦气了。”

    怪不得宋然总是隐约感觉除了白月溪之外，其他同事们对秦浩然都有些反感，换做是自己，恐怕连表面客气都没法维持。

    “原本这些事，在调研局工作时间久了，或多或少总会了解到一些，我们也不想这么早就让你接触到。你们年轻人，对善恶是非的判断有自己的标准，表现也会更鲜明一些，但我希望你不至于因为这些就对调研局感到失望，它只是一个人类为了自保而制造出来的工具，工具本身没有错，关键在于把持着工具的那些人。”玄承子平静地说道，“而未来，终归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

    宋然握着水杯，还没来得及点头，就听洛启平凉飕飕地说“组长，你可别再给他灌鸡汤了，省得他下次还想充英雄，死掉的年轻人可没什么未来。”

    宋然一缩脖子，不敢吭声了。

    赵钱倒是乐了“洛大少的气还没消呢算了算了，他们俩也是不知道会弄成这样，又不是人人跟你似的，有点蛛丝马迹就疑神疑鬼的，待会儿我请你喝奶茶行不”

    洛启平扯扯嘴角“你请我喝用的不是我卡上的钱”

    “嗨呀，咱俩谁跟谁呢我的老婆本都在你那里了。”赵钱笑吟吟地掏出手机，真准备开始点奶茶。

    他们俩这两句插科打诨让会议室里略有些沉闷紧绷的空气轻松了不少，黎许甚至认真地凑过去，给自己要了一杯芋泥，给宋然点了一杯奶绿。

    半小时后，议题重开。玄承子一身古拙长袍，双手捧着巧克力轻声道“虽然来的激进派比较少，情况依然不容乐观，在这份名单中，保守派占据一半以上，再刨除那两个激进派的，剩下唯有李长青、张荣宝和孙雯跟我们向来立场接近，但关于这件事，我和局长也都不能保证他们的态度，所以宋然，你要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我本来以为是秦浩然搞的鬼，结果现在来了一堆保守派，那帮老顽固可难应付了，他们就跟乌龟似的，你很难从他们的言语和决策中找到漏洞。说起来，秦浩然那模样倒是跟保守派比较像，怪不得最近两年那边做起事来更难抓住把柄了。”即使喝到奶茶，洛启平的用词仍然相当刻薄。

    “现在暂且关注面前的问题吧，”玄承子说，“宋然的问题被发现必不可免，但他的危险程度不大，从这一点上来说，可以争取让他能在有限的自由下行动，只要观察期没有问题，那么他应该也能跟黎许一样，只需要定期接受检查就可以。”

    傅恒没喝奶茶，他点了一杯美式咖啡，免得自己再过一会儿直接昏迷，此时被美式苦得双眉紧皱，他无奈道“危险程度不大，是你们这些相关者的评断，说实话师兄，你作为将他招进调研局的直接负责人，到时候恐怕都免不了被单独审查。”

    玄承子微笑“我知道，但宋然在失控状态下仍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不是吗甚至他残留的能量还能吞食那个母神留下来的污染，这件事不管对保守派还是激进派来说，都是非常有价值的信息，按照那帮老乌龟的习惯，想必在处置宋然上会有更加审慎的考虑吧。”

    赵钱无言地瞥了一眼玄承子，怎么连一向温柔可亲气质高洁的组长都被洛启平带坏了。

    “是，就目前观察到的来看，宋然造成的污染区一直在不断向外扩张，平安里已经有百分之三十被胶状物覆盖，”傅恒承认，但他随即反驳道，“但是这也不能证明他就不危险啊在吞噬完外神的污染后，如果它还继续呢那就是简城短时间内的第三次事故了”

    玄承子看着他，轻言细语地问“那么你们有没有观察过宋然在供水所食堂留下的污染”

    傅恒愣了愣，“当然查过。”

    “那块污染区并没有扩散吧”

    “没有，师兄你怎么知道的”傅恒有些惊讶，玄承子一到简城就被接到调研局，进入会议室，途中并没有接触过相关人员。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你用异能得到的结果”

    玄承子只是微笑。

    傅恒无奈道“好吧好吧，的确如此，但样本量也太少了，他们那么谨慎，怎么会轻易接受呢”

    一直只在旁边簌噜簌噜吸珍珠的赵钱却一下坐直身子，道“那就要看天平两端放置的砝码各有多重了。”

    洛启平沉吟片刻，慢慢点头道“的确，争取死缓总比直接死刑要来的好。”

    暂时讨论出一点结果之后，玄承子看了眼摄入糖分后开始昏昏欲睡的宋然，对黎许道“你们不用太过担心，宋然他第一次使用真体的力量，难免有不适应的地方，去休息一会儿吧。”

    黎许点点头，他对玄承子的信任比在场所有人都强，立即带着克制不住自己睡意的宋然离开了。

    “你们也是，如果太累就赶紧去睡，不要再用咖啡和茶撑着了。尤其是你，启平，你的身体状况不比常人，不能太过忧心伤神。”玄承子细细叮嘱道。

    洛启平疲倦地塌下肩膀，“我知道了，那我也去睡一会儿。”

    赵钱跟着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啊。”

    洛启平横眉冷对“你是想蹭我的套房吧，滚远点，你身上都是味儿。”

    赵钱对他的冷脸毫无畏惧，一胳膊搭上去，肉眼可见地在洛启平哪怕熬夜都整整齐齐的外套上蹭上一片黑灰，“有福同享嘛大少，我怕我一个人睡招待所，会出点什么事啊。”

    两个人吵吵嚷嚷地也走了。

    会议室里只剩傅恒和玄承子。

    “师兄，小孩儿都走了，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说的”傅恒在调研局呆的时间不比玄承子少几天，当然清楚解决办法不可能就这么简单，他们需要的砝码远比赵钱他们想象的要多。

    玄承子伸手将傅恒面前的咖啡拿走，“不，我没什么要说的。”

    “师兄”傅恒有些焦虑。

    玄承子将咖啡倒进会议室附带的茶水间水池里，对跟过来的傅恒道“你已经严重睡眠不足了，还喝咖啡，是想英年早逝”

    傅恒翻了个白眼“您可别被洛启平带坏了，跟他一样说话。”

    玄承子笑起来“放心吧，我们的砝码是足够的，只不过暂时不能告诉你，快去睡吧。”

    总局派来的调查团队在两个小时后陆续抵达简城调研局，此时宋然还在房间里睡得天昏地暗，他原本并没有什么睡意，但在玄承子到达之后，仿佛忽然进入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他不可避免地松弛下来，然后铺天盖地的睡意席卷而来，他能感觉到黎许把自己拎起来的动作，也隐约听见玄承子让他们先去休息的声音，接下来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等他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再一次黯淡下来，床对面的书桌上亮着灯，黎许正坐在桌边看书。

    宋然艰难地撑起身子，睡得太好了，让他起床都十分费力。

    听见动静，黎许回头看了一眼，说“傅教授刚刚发消息过来，说待会儿会有人给我们送饭。这里有一点面包，你要不要吃”

    宋然摸摸肚子，奇特的是，明明他快二十四个小时没吃东西了，这时候却一点都不觉得饿。

    不过他还是接过面包，一边啃一边问道“组长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黎许说“调研队三小时五十八分前到齐，他们还在研究平安里小区的问题。”

    宋然吓了一跳，整个人清醒过来，他左右看看，茫然道“那我还在这儿睡到现在”

    他以为那些人一到，就会立即先把自己关起来呢。

    黎许轻微地笑了一下，“的确，所以我们现在无法离开这个房间，同时外面已经布置好神纹，以防我们突然失控。”

    宋然闻言反而松了口气，“那就行，吓我一跳。”

    他吃完面包，去卫生间洗漱完出来，乐观道“那我觉得他们也不像教授和洛启平他们说的那么不近人情，他们什么时候结束对平安里的调查”

    黎许知道并非对方有多么体贴，只不过是担心一上来手段就过于强硬会导致刚刚苏醒不久的宋然再次失控，不过他没说，只是回答了宋然的问题，“会很快，今晚我们应该又不能睡了，做好准备吧。”

    作者有话要说调研局的做法怎么说呢，我觉得作为面对神明和蚀的第一线，出现怎样过激的行为都是有可能的，尤其是现在的情况就好像一把刀悬在上空，所以

    不过有我们拉扯黎许长大的玄承子在，他们俩是不会被拉去切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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