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查就近在简城研究院进行,其中三楼的三分之一被改造成一个中心场，周围分布着六个单独隔离观察室，与宋然在本次事故中有直接接触的人员都需要进入观察室等待调查团的审查。

    宋然并不知道这一点,一到三楼他就与黎许分开,进入面积只有五六平米的狭小房间，房间三面都是研究场特有的雪白墙壁，只有一面是占据整个墙面的单向玻璃窗，宋然看不到玻璃外面的情形,反过来，调查团的成员们却能通过玻璃观察每一个审查对象的状况。

    房间正中放着一把塑料椅和一个圆形小边桌,边桌上还体贴地准备了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旁边是一碟小饼干,如果不是环境仍然稍显冰冷，这些布置看起来倒显得很是温柔。

    宋然刚刚紧张起来的心情又舒缓下来,他打量一番四周,没有在房间里找到摄像头之类的东西,就慢慢在椅子上坐下来,发了会儿呆之后,谨慎地拿起茶杯闻了闻，犹豫片刻又放下了。

    “他看起来就只是个普通孩子。”在玻璃对面，接到通知的调查团成员们都聚拢过来,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性双手环胸,微微挑了挑修得极细的眉毛，懒洋洋地评价道。

    “你说了一句废话,孙雯，”脸上戴着半边面具的男人冷冰冰地说，“我们都看过他的既往资料,与黎许不一样，他从小到大都与正常人无异，很显然，他的融合远比黎许发生地更早，也许在母体内就开始了。”

    “哦，你这是后悔自己没投个好胎”孙雯漫不经心地剔着指甲，深紫色的甲油在灯光下闪过暧昧的光泽，“你要是能跟这孩子一样，就不用把自己送到秦浩然的手术台上去了是不是”

    “孙雯”男人嘴唇边肌肉抽动，显然愤怒起来，但他只是稍微动了动，旁边略微有些发福的女性就细声细气地劝道“好了，元庭，雯雯说话就是这样的，我们现在可不是吵架的时候呀。”

    元庭阴冷地看了她一眼，“那张大教授又有什么高见”

    张荣宝微微笑起来，她的长相在俊男美女辈出的调研局中并不算出色，却令人一见就不由得生出几分亲切感，眼角细细的纹路并不会让她显得衰老，反而让她在微笑的时候，显出一种奇特的天真感。

    “我只是觉得，他能在这之前的二十年中都保持稳定无害的状态，说明他的融合不说到达完美，起码已臻成熟，如果是这样，我们大可不必像对待黎许那样畏缩谨慎，在适当的条件下，继续让他在调研局工作也未尝不可呀。”

    “荣宝你就是太乐观了，”有人轻声叹息，“我们还需要更多信息才能做出判断，同僚们，既然需要审查的对象已经一一到位，那我们可以开始了，请大家注意人员分配，保证公平。”

    “呵，公平。”孙雯轻轻嗤笑一声，掉头就往对面的房间走去。

    元庭向她投去冰冷的一瞥，站在原地没动。

    张荣宝歪头想了想，自言自语道“我要先跟傅教授聊一会儿，上次的实验还没得出结论呢。”

    剩下的人三三两两地离开一些，最后，在宋然的观察窗外，留下的是元庭和另外两个长得有些相似的男女。

    元庭显然跟他们的关系也不怎么样，强横道“李长青，我先来吧。”

    李长青颜色极淡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斜睨了他一眼，无可无不可地转过头去，他身旁的女人倒是挺有兴致，抬抬下巴示意他赶紧开始。

    “eea180078。”

    “啊，在”宋然赶紧应道，他已经百无聊赖地等了好一会儿，要不是担心房间里的茶水和食物有问题，他早就忍不住动嘴了，忽然响起的声音让他吓了一跳，反应不由得慢了半拍。

    “说出你的姓名，年龄，家庭情况等基本信息。”

    听声音这位调查团的先生似乎脾气不怎么好，宋然思忖着，老老实实地一一回答，答案也平平无奇在进入调研局之前，他原本就只是个有异能的平凡人而已。

    “你的生父母是谁”元庭冷声道。

    “我不知道，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被唐女士，就是我的养母收养了。”宋然回答。

    “那你就从来没有想过寻找亲生父母”元庭唇角带上些许冷笑。

    “没有。”宋然敏感地从这句问话中感受到了些许恶意。

    果然下一刻，元庭就追问“怎么会没有还是你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没有任何一个人类能活着把你这种东西生下来，所以你忽略了他们的存在，心安理得地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在社会中生存下去。”

    他的咬字格外清晰，一字一句都凿进宋然的耳中，他沉默片刻，没有像元庭想象的那样反驳或愤怒，只是很冷静地问“请问您的姓名”

    “这没有必”元庭还没说完，李长青却忽然插话介绍道“他叫元庭，我是李长青，另外还有一位的名字是李长桐，现在是我们三个人在负责对你的审问和核查。”

    元庭侧过脸对李长青怒目而视，李长青却又转过头，一副不想理会他的模样，李长桐倒是微笑着看他一眼，与李长青肖似的五官同样单薄精致，看着没什么人气。

    元庭知道这对兄妹虽然派系不同，但关系向来不错，这回激进派只来了两个，他们势单力孤，要克制一些。

    于是他忍下气，硬声道“请回答我的问题。”

    “元先生，我没听出你刚才的话里有任何需要我回答的问题，”宋然坐得笔直，尽管看不见玻璃对面的景象，但他仍然下意识地直视着前方，“因为你们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你的话只是一种非善意的揣测，目的只是为了激怒我。”

    “诶呀，这孩子看着不大聪明，但是还是比有些人灵慧一些啊。”李长桐稍稍睁大细长的眼睛，故作惊讶地说道。

    “是啊，”李长青竟然颇为赞同地点点头，他看都不看满脸铁青的元庭，冷淡道“元庭，不要再问这种没什么格调的愚蠢问题，他不是你平常刑讯的那些疯子，他们早就在邪神崇拜中失去了人性、理智。而他，也许融合的是一名真正的神衹，你要有一点分寸。”

    元庭无声地冷笑一声，李家的异能者比例出奇得高，为了达到并保持这一点，他们不但对结婚对象有严格的挑选机制，甚至还光明正大地信奉代表知识和智慧的神明辛，这件事如今在调研局高层也不算多么罕见，大家都清楚，相比尚且能够沟通并且研究相对深入的七神，虽然远在天外但威胁日重的外神给调研局带来的压力更大。

    也正是因为李家有自己信奉的神明，不管是真信还是假信，李家人在外对任何与神衹相关的事物都会保留几分。

    但元庭最厌恶的，也正是这些人。他恨蚀，恨所谓的七神，恨那些不请自来的外神。

    自然，也讨厌玻璃对面那个故作镇定的非人存在。

    不过的确如李长青所说，宋然的状态很稳定，从刚刚的问话中也能看出，身世并非他的痛点，他的养母想必在他成长的过程中给予了不少关爱。

    唐蕊，这个女人的生平虽然清晰完整，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但元庭对她抱有一定的怀疑，只不过还没找到切入点。元庭思索着，不再试图激怒宋然，他刚刚的确有些冲动了，真让一个未知神明在这儿失控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那么接下来一共三个问题。第一，详细地描述你真体的特征，从外观到能力；第二，详细描述在本次事故中，你失控时面临的场景，并告知你认为可能导致失控的因素；第三，详细描述你十二岁时牵涉到的那桩非自然事故，并告知你在其中的作用。”元庭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说道。

    在没有接通房间内置的通讯系统时，宋然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因此当片刻后他听到元庭的话，忍不住愣了愣，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改换态度。

    他十分配合地将问题一一回答，到最后时，他犹豫片刻，说“我只知道我被卷入过一次事故，但具体情况我已经记不清了，我的心理医生曾经判断过，这是因为事故给我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创伤，为了自我保护，大脑主动忘记了那段记忆，因此很抱歉，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心理医生是秦浩然秦教授是吗”李长桐来了兴致，她不管元庭不满的眼神，凑上来问道。

    “是的。”宋然回答。

    “但是我们之前要求教授你的诊疗信息，被他用道德呀伦理呀法律呀驳斥回来了，”李长桐的性情要比李长青活泼一些，她撇撇嘴，“那么你是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才去找他的呢”

    “在我高二升高三的时候，因为我连续做噩梦，睡眠质量非常差，在普通医院求治得不到改善的情况下，才特地找秦医生的，那时候秦医生还不是调研局系统的人。”宋然说，他又补充道“关于噩梦的内容，我也不记得了。”

    “真遗憾。”李长桐的语气里听不出遗憾之情，她思索片刻，皮肤薄得能看见血管的手指敲了敲玻璃，“那么你想知道你小时候的事故是什么吗我们手上有档案哦。”

    宋然沉默下来，他进入调研局的理由中有一部分就是为了这件事，他的确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那之后他就下意识不再使用异能，又为什么即便他的性格并没有扭曲，却莫名对与普通人正常交往有极深的恐惧，导致他自十二岁以后，几乎没有一个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他会刻意回避同学之间的交流，明明他们聊的游戏自己也在玩，却在被问及时假装毫无兴趣。他从不积极参与任何集体活动，即使强制参加，也会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大学要求至少加入一个社团，他就选择人数虽然不少，但组织松散，基本靠小团体活动的蚀学研究部。

    他从小到大的所有同学们，都对他印象浅薄，最多只能给出一句“他是个好人，长得也还行。”

    李长桐观察着他的神情，对兄长轻声道“他有反应了，看来这件事对他来说很重要。”

    “我们也是如此判断的不是吗”李长青淡淡道。

    “那要试试么说不定这次事故才是促使他成功的转折点。”李长桐询问。

    “我不建议哦，”张荣宝的声音忽然在一侧响起，她圆润的脸颊上带着讨喜的酒窝，笑吟吟道“假如那次事故给他带来的影响真的严重到让他产生心理问题的地步，你们再一次刺激，也许会产生无法控制的后果。”

    李长青对她倒是尊敬不少，微微点头示意后说“你有什么意见”

    “既然这孩子一问三不知，我们不能确定他身体里那位神衹的身份，也不敢随意对待处置他，不如还是从其他人处下手吧。傅教授那里我问过了，这次事故是他和这孩子第一次见，所以能得到的信息也很少，不过自杀少年的事值得重视，我们得清楚他目前展示出来的危害性，并对此评估。”张荣宝一打开话闸子就滔滔不绝，语速飞快。

    元庭不耐烦地打断她“我不需要你说得这么详细。”

    张荣宝不以为忤，置若罔闻，“平安里小区现在的反向覆盖进度已经到达百分之八十六点七，预计在四十二分钟后就能完全侵吞掉母神留下来的力量，这是个关键的时间点，届时我们就能看到他的力量是否真的如玄承子和傅恒所说，不会对直接影响范围外的正常世界产生扩散性污染。再一个，他在供水所那里捕食过的感染者，可以带他过去试试，假如都出现狂信徒症候，就能证明他的触须直接接触人类，会对他们产生精神上的负面影响，至于影响持续的时间，还需要进一步研究”

    元庭忍无可忍，冷声道“张教授，这里不是你的研究院我们也不是你的研究员”

    孙雯踩着高跟鞋过来，闻言嘲笑道“荣宝的研究院不招你这样的，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元庭扫视一圈，发现原本四散而去的调查团成员们基本都回来了，跟他一样是激进派的那名成员隐蔽地摇摇头，显然没什么收获。

    元庭闭了闭眼，除了宋然，这剩下的人里，玄承子的能力十分罕有，他所看守的三百六十一件收容物中，有三十件为最高等级零，一百二十二件为次等壹。这是所有调研分局中最多的，甚至称得上遥遥领先。因此即便他的职位只是一个机动局的行动组组长，但在整个调研局体系中的地位也举足轻重。

    傅恒，就不说了，作为高级研究员，不比张荣宝的地位低到哪里去，更何况他此前与宋然并不认识。

    洛启平，稀有的神眷者，这也就算了，他每年的财团赞助都是一个惊人的数字，连元庭自己都不想得罪这个大少爷。

    赵钱，能力强悍，脸皮也厚得离谱，在调研员中人缘好得吓人，况且他跟宋然是第一次一起出任务，在宋然失控时，他都不在场。

    黎许黎许就不提了。

    原本还有一个魔女秦沧，但派人去找时，才发现这个魔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偷偷溜走了，以魔女的本事，想要在眼下一团乱麻似的简城里找到她简直是天方夜谭。

    权衡之下，他自然只能从最好对付的宋然这里下手，偏偏李家兄妹在这儿戳着碍事。

    元庭紧紧皱眉，听众人在那儿商讨该如何处置宋然，最后李长青道“玄承子所言是否属实尚待确认，只是年这名神衹没有神眷者，也几乎不回应神官的祝祷，我们很难从祂那里得到答复，姑且按下不表。目前大家的意见是等平安里那里的状况有一个结果，再结合感染者们对宋然的反应，来确定我们的处置方针，是不是”

    十五人里，有人没反应，有人默默颔首，有人露出不赞同的神情，但无人出声反对。

    “那就这样决定了，接下来的时间针对对各自询问对象的内容进行分享和探讨。”李长青淡淡道。

    在观察室里干坐了将近一个小时后，宋然终于要忍不住把手伸向那盘小饼干他在被带来之前，没来得及吃傅教授找人送来的晚餐，只啃了几个面包，这会儿终于有一点饿了。

    但还没来得及拿，就有人打开门，让他出来。

    由于所谓的审核过程比宋然想像得要好许多，宋然此刻心情平稳，还有胆子小声提问“接下来我要去哪儿干什么”

    负责带他的那人一言不发，将他从研究院一路带至净化中心。

    一个宋然没见过的高挑女人站在房间内，抬抬下巴示意他进来，“来吧，只是一个实验。”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审查这么轻松宋然其实也把自己记得的事儿都交代光了是咱们组长和局长的功劳啦，具体他干嘛了是下一章的事了

    说起来宋然同学一直没朋友，性格还这么好，简直不可思议哈哈哈，接下来的剧情感觉都会挺紧凑的，因为涉及到主线和宋然黎许的过去，所以大家如果不适应，也可以过一阵再来看，就是别把我忘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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