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很快就离开了。
唐蕊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见宋然正在熟睡，就掩上门出去了。
黎许紧随其后，宋然的状况固然值得在意,但他如今只是一个不知何故从身体到心智都显得极为幼小的孩子,喃喃自语一阵之后，这孩子就沉沉睡去，估计要睡不少时间。
而唐蕊，在养子遇到这种事之后,她会做些什么
他跟着唐蕊来到隔壁的房间，门上有智能门锁,只有用唐蕊的生物信息才能打开,门后是一个大约十平米的空间,简单的书桌、电脑和书架，看起来这里大概是她的书房。
唐蕊将门锁好,来到书桌前坐下,打开巨大的显示屏,屏幕上立即出现三乘以三的监控画面,从里面的场景来看,就是家中的各个位置。
唐蕊操作系统，将视频倒退至一个月前，按下双倍速开始观看。她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操作很熟练,效率也很高。
黎许站在她身后，微微皱眉,他知道有些家长会在家里装监控，以便更好地掌握孩子和保姆在家里的情况，像唐蕊这种因为工作繁忙,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一趟的，装这么多监控无可厚非，但从她的表情和举动上来看，她似乎并不是出于担心宋然才这样做的。
黎许有些不理解唐蕊的行为，他的目光落在显示屏上，惊讶地发现一个月前每天陪伴照顾宋然的并不是齐蘅，而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不过她对宋然也非常关爱，甚至到了溺爱的地步。
唐蕊看的监控中，中年妇女只出现了四天，之后就换成了齐蘅。
她靠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完这一个月来的所有监控，接着调出了另一个系统。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是精密的分析系统，唐蕊打开某个文件夹，将里面的音频全部拉入系统中，点击开始。
在两三秒的停顿后，电脑里出现了一段沙沙声响，听起来有些像是衣物摩挲的声音，接着传来宋然稚嫩的说话声“阿姨，我想带小兔子去上学。”
“不可以哦，兔兔去学校会被老师没收的。”保姆一边帮他穿衣服一边耐心地回答道。
“不会的，我昨天已经让老师同意啦，我以后可以带兔兔去上学，还有小猫和狗狗。”宋然说道。
保姆沉默片刻，温柔地说“好吧，那今天就带兔兔去。快点，我们来吃早饭。”
半小时后，宋然元气满满地喊道“阿姨，我把书包拿好了”
“好，阿姨带你去坐校车。”
之后音频里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门打开又关上，电梯到达的提示音，邻居之间的招呼，马路上各种交通工具的声音，接着就是校车老师向宋然道早安“小然，早上好呀。”
“老师早”
“这是什么呀”
“兔宝宝老师我昨天说过的。”
“好，小心不要弄脏哦，也不要在课堂上玩。”女老师笑吟吟地说，“来上车，今天谁要跟小然坐在一起”
“我”
“不对，今天轮到我了”
“我昨天跟小然说好的要给他梳头”
一阵热热闹闹的争吵，最后还是宋然自己选择了座位，孩子们才安静下来。
黎许听着这几乎记录了宋然每一天的音频，眉头紧紧皱起。他终于明白，唐蕊不是因为担心宋然才准备了这么多监控手段，她的目标就是宋然本身。
这绝不是一个母亲，哪怕是一个养母会做的事。与其说宋然是她的孩子，不如说是一个正在被观察的危险试验品。
宋然知道这件事吗唐蕊如今还在试图观察他吗她收养宋然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黎许不自觉地握紧拳，陌生的感情烧灼着他的内心，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那是愤怒。
唐蕊没有听太久，她暂停了音频播放，接着用软件对音频进行一系列处理分析，当进度条结束之后，唐蕊的鼠标在结果文件上停留片刻，却没有打开，而是将其保存。
她在书桌前双手撑住额头坐了许久，直到门外传来宋然的声音，“妈妈”
黎许看到，唐蕊几乎是在宋然的呼唤声响起的瞬间就绷紧了身体，她撑着桌面，慢慢站起来，把显示屏关闭，转身时，她脸上已经带上略带紧张的温柔微笑。
“什么事”唐蕊打开门，将正从房间里揉着眼睛出来的娇小孩童轻轻抱住，“你睡醒了”
“嗯，我肚子饿。”宋然一头软绵绵的卷毛四处乱翘，看起来就好像一只炸毛的小奶猫。
“好，我带你去吃炸”唐蕊摸摸他的头，“你先去洗脸换衣服好不好”
宋然摇摇头，“我不想吃炸鸡，我想吃蛋炒饭，还有小番茄，还有嗯，还有齐蘅姐姐做的蛋糕。”
唐蕊摸着宋然的后脑勺，神情略有些僵硬地看着不远处的某一点，声音却还是温柔的“可是齐蘅姐姐不在呀，我去外面给你买一个吧”
宋然在她怀里撒娇似的扭了扭，“不要嘛，我要吃小蛋糕，妈妈，姐姐在哪里我叫她回来好不好”
唐蕊抚摸他的动作停滞了，黎许看到唐蕊的嘴唇不自然地颤抖着，仿佛有什么话要脱口而出，她却在竭力克制。
宋然微微侧头，撒娇似的在唐蕊脸颊上亲了一口，“妈妈，好不好”
唐蕊唇角肌肉的颤抖停止了，她微笑着，同样亲了亲宋然略带婴儿肥的脸，“可以啊，那我们去找警察叔叔问问看吧。”
如针刺一般的怪异感在黎许心头一闪而过，有哪里不对，他隐约意识到这一点。但那感觉太模糊，对于他这种原本就对他人情绪反应迟钝的人，实在难以从刚刚的这一段对话中提取到足够的信息。
他只得按捺下那令人不适的怪异感，和母子俩一起出门，在半个小时后，真的到了警局门口。
宋然应该是第一次来到警局，他一进入大厅，就好奇地东张西望，一个女警员正从里面出来，看见宋然立即扬起笑容，走到他面前蹲下，“小朋友你来这里做什么呀”
宋然怯生生地看她一眼，往唐蕊身后躲去，揪着唐蕊的衣袖晃了晃。
女警抬头，仿佛这才看见唐蕊似的，赶紧站起来，不好意思地笑道“对不起啊女士，这是您的孩子他太可爱了，所以我没忍住您到这儿来是有什么事”
唐蕊沉默片刻，“我是来询问一下，今天上午在西盛湾小区发生的电梯事故，其中的死者现在在哪里”
女警愣了愣，“这女士，即使是警务人员，没有相关手续和证件也不能随意调取未完结案件的信息，更何况您应该只是一般市民吧，我是不可能告诉您这种事的啊。”
唐蕊语气生硬，“我的确只是一般市民，但是我现在需要知道它的下落。”
女警的态度也冷淡起来，“这是不可能的女士，假如您再提出这种无理取闹的要求，我就不得不请你先离开了。”
“妈妈，警察姐姐不肯告诉我们吗”宋然抱着唐蕊的腿，小声问道。
唐蕊柔和道“是啊，所以小然要不我们就先回去吧，我给你做蛋炒饭吃。”
宋然吸了吸鼻子，从唐蕊身后探出半张脸来，大概是因为要跟陌生人说话，他的脸涨得通红，声音也细如蚊吶，“姐姐，求求你告诉我和妈妈吧，我想找齐蘅姐姐回家，小然想吃齐蘅姐姐做的小蛋糕。”
女警蹲下身，像是怕吓着他，声音又轻又软，“可是规定就是规定，再说，你年纪这么小，怎么能让你看到那种东西呢”
宋然睁着小狗般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巴巴地说“可是我要齐蘅姐姐我想带她回家。”
女警愣了愣，她像是陷入莫大的苦恼般咬住下唇，片刻后，她叹了口气，“好吧，姐姐帮你查一查，然后带你去看看，这样总行了吧”
宋然笑起来，甜甜地应道“好，谢谢姐姐。”
一直缠绕在心头的怪异感在此刻终于明晰起来，黎许震惊地看着女警完全放弃自己的工作和应当遵守的纪律，笑吟吟地牵着宋然的手往里走去。
宋然在用自己的能力影响他人，黎许很快就明白过来，不管是刚开始否决片刻后又同意的唐蕊，还是没多久就弃械投降的女警，没有人能真的拒绝宋然。
黎许想到唐蕊时而僵硬挣扎的表情，和她锁上房间里的东西，忽然有些理解了，唐蕊恐怕是对宋然的特殊性有一定的了解，所以她才尽量避免和宋然长时间相处，并且还通过种种监控手段，试图了解宋然发展到什么阶段。
但即便如此，即便她与宋然相处的时间少的可怜，也对宋然的能力有相当完备的心理准备，她仍然无法逃脱这年幼孩童的控制。
她并非异能者，却有足够坚韧的意志，使她能够在几乎完全清醒的状态下眼睁睁看着自己说出自己不想说的话，做出自己不愿意做的事，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足以令人慢性崩溃的恐惧。
女警带着母子俩来到警局内部的办公室，在一番对话后，果不其然，只要宋然提出请求，没有人能拒绝，最多也就是一两句话的差别而已，但这些警察们似乎都并不为此感到奇怪，他们只是怀抱着无法拒绝一个可爱孩子的无奈，一个接一个让开了通向齐蘅尸体的道路。
最后，他们来到冷库，虽然从监控上来看齐蘅的死亡没有明显的疑点，但由于家属还没到，所以尸体暂时存放在警局中，等待家属认领。
女警让他们先在门口等一会，她和另一名警察跟管理冷库的人简单说了两句，对唐蕊说“只能看一眼，不能动尸体，小孩子真的要进去吗里面还挺冷的。”她颇有些担忧地看了正往门里张望的宋然。
唐蕊牵着宋然的手紧了紧，“没关系。”
他们走进存放尸体的冷库，管理人找到停放齐蘅的那格，将她从柜子里抽了出来，女警戴上手套，把拉链拉下来，齐蘅青白的尸身就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宋然揪着唐蕊的衣角，踮着脚尖想看，唐蕊就沉默着将他抱起来，宋然探着头，凝视着齐蘅，喃喃道“姐姐怎么不动”
女警露出心疼的表情，为难地看了一眼唐蕊，唐蕊说“她睡着了，咱们不要打扰她好不好”
宋然眨眨眼，“不，姐姐没有在睡觉。”他看了一会儿，“我懂啦，妈妈，我们走吧，姐姐一会儿一定会回家的。”
一个小孩儿的童言童语自然不会被大人们放在心上，更何况是宋然，在场的所有人中，大概只有唐蕊一定程度上明白宋然的可怕之处，但她无法违抗，只能向女警和其他人道谢致意后，带着高兴起来的宋然回到了公寓。
旁观了一切的黎许已经开始怀疑，第二天的事故是否是由宋然造成但按照宋然此时表现出来的能力，假如污染性很强，那他身周的一切恐怕早就被扭曲，不要说这栋楼，他去过的所有地方都不可能幸免。
那就是他受到了某种刺激，以至于一定程度上解放了自己的真体这也说不通，宋然的真体特征从未出现过，如果是这样，那调研局不会没有记录。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过得很平和，宋然没有再提出任何无理要求，乖乖吃过午饭后，他就开始做作业，黎许看着他在作业本上认真地写“老师，我不会做”，等把作业写完，他请唐蕊给他读了一本绘本，接着是晚饭，晚饭结束后，宋然自己洗澡，换上睡衣爬到床上，开始看动画片。
等唐蕊走进来，告诉他该睡觉时，宋然搂着唐蕊的脖子，细声细气地说“妈妈，你不要锁门呀，姐姐晚点就要回来啦。”
“我知道了。”唐蕊轻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宋然小时候真的又可爱又恐怖，他跟黎许正好反过来，小时候是他比较非人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