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许坐在宋然床边,静静地等待着,他不知道齐蘅会以什么方式回来,但极有可能明天这栋公寓楼会发生的事故与她和宋然有直接关联。
宋然已经睡着了。即便是黎许这种由于自身因素对他人的外貌毫无感觉的人,看到宋然现下的模样,也不得不承认他长得实在是非常可爱。
可一旦想到他无意识地使用能力,让周围的所有人都顺从他,满足他,就会觉得他的这种外表,就如同自然中某些体型娇小外貌可爱的捕食者一般,只是为了更好地麻痹对方,使自己的能力效果最大化罢了。
黎许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他皱皱眉,站到门口,很快,他就听出来是唐蕊。
她正在客厅里来回走动,伴随着抽屉推拉和口袋的簌簌声,似乎正在寻找什么东西。大约十几分钟后,唐蕊收拾完,轻轻拉开宋然的房门看了一眼,见宋然还在熟睡,就关上门,离开了家。
这么晚了,在明知宋然不对的情况下,唐蕊要去哪儿
黎许尽管困惑,但深度灵感中,尽管他能触摸到这里的东西,却无法改变它们的状态,黎许无声地叹了口气,假如他还在宋然身体里,大概就可以跟出去一探究竟了。
只是那种状态不知道是如何产生的,他也不擅长感应,恐怕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都无法重现了。
唐蕊这一去,直到凌晨两点都没有回来。而比她先一步回来的,是齐蘅。
准确的说,是齐蘅的尸体。
在大门被打开的一瞬间,黎许就猛地从床上站起来,他紧紧盯着卧室门,片刻后,粘腻的脚步声停留在宋然房门外。
门把手慢慢下压,“卡擦”,门开了。
先是一只苍白的手,掌心朝上,怪异地翻折着从打开的门缝中伸了进来,它的手指上还沾着干涸的深褐色血迹,在空中摸索片刻之后抓住了门框。
接着是一只脚,脚踝着地,拖拽着从门外伸进来,上方的长裙湿漉漉地粘在青紫色的皮肤上,看起来仿佛蛇类的皮。
“小小然”
呼唤声在门外响起,不知为何,齐蘅没有继续进入,只是用怪异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喊着宋然的名字。
黎许微微皱眉,明明齐蘅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但他仍然能听见外面仿佛软体动物在地面上拖行似的声音,从微微敞开的房门外也隐约传来奇异的腥臭味,这味道很是熟悉,黎许只是稍微回想一下,就反应过来,这是被宋然的真体被污染后,那些透明胶状物散发出来的气味。
假如说那些普通人只是受到宋然异能和真体特性的影响,对他百依百顺。那么一具尸体也会如他所愿回到他身边,就只能依靠真体本身的能力了。
“姐姐”宋然软糯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
他坐起身,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姐姐你回来了吗”
“小然,我想进来”“齐蘅”在门外轻声细语,黎许看到在最下方,一团灰黑色的泥似的东西慢慢蠕动进来,但又像是害怕什么东西似的猛地缩了回去。
宋然却没有立即回答,他盯着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有些疑惑地歪歪头,“姐姐你变成鸡蛋糕了哦看起来有点好吃。”
说到最后那一句话时,黎许清楚地听见宋然吞咽唾液的声音,他倏然回头,只见娇小的孩童脸上带着不自知的渴望,直勾勾地望着卧房门外。
听到这句话,“齐蘅”伸进来的手脚微微颤抖起来,它喉间发出一阵怪异的呢喃声,仿佛某种语言,癫狂而污浊。
宋然皱皱小鼻子,不情愿地说“我当然不会吃姐姐啦,但是我现在真的有点饿”他委屈地摸了摸肚子,很是疑惑“可是我晚上明明吃饱了呀。”
“齐蘅”再次发出低喃声,接着粘腻的声音响起,它离开了。
宋然下床,拉开房门往外看了看,黎许在他身后,看见一路灰黑色的软泥状痕迹蜿蜒至门外。宋然光着脚站在地面上,两只圆润的大脚趾互相搓揉着,他好像在苦恼着什么,嘴里又开始喃喃自语。
“姐姐姐姐的样子不一样了。”
“难道我的做法是错的吗可是姐姐的确回来了啊”
“不,那不是姐姐了,姐姐本来是没有的,她不是小蛋糕。”
“那怎么办呢是因为姐姐死了,我才会把她变成小蛋糕的啊”
“死了就不能再回来了那姐姐因为我摔下去的时候就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是我害死了姐姐”宋然自己与自己讨论争辩着,最后沮丧至极地垂下头,“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呢要是妈妈知道了,会不会骂我”
他在原地垂头丧气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握起小拳头抬头道“对啦,只要把这个不是姐姐的蛋糕吃掉就好了。”
宋然重新高兴起来,不知道他是为能吃到“蛋糕”而高兴,还是为自己想到了解决方法而开心。
小孩儿从衣柜里拉出一件毛茸茸的猫耳外套,又给自己套上袜子,穿着家居拖鞋就兴冲冲地顺着“齐蘅”留下的痕迹往外跑去。
黎许沉默不语地跟在宋然身后,此时的他已经明白,宋然的确融合得完美无缺,但蚀从诞生之日起就只靠“本能”行动,哪怕现在的七神也是一样,祂们没有所谓的理性道德,更不要提在人类社会中生存所必需的规则。
而宋然作为人类生活的这十二年里,他没能将蚀的“本能”和自己学习到的规则统合在一起,再加上周围的人都被他影响,对他的异常毫无所觉,以至于现在他眼中的世界已经与正常世界之间产生扭曲和偏移,所以他才会经常自言自语,那是蚀的本能和人类的规则产生了冲突,他在试图自洽。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无疑是不成功的,甚至正在完全倒向本能。这与黎许所认识的宋然完全不同,他想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宋然遗忘自己的本能,以一个正常人类的身份安安稳稳地长大。
答案一定就在这里。
宋然沿着黑泥的痕迹吧哒吧哒地往外走,黑泥离开公寓后,直接通向对面,黎许记得,就是那户人家的男主人发现了电梯事故,将宋然送进了医院。
对面的门半开着,宋然走过去,犹豫片刻,踮起脚想去按门铃,但他的身高却够不到,小孩儿撅撅嘴,在门上敲了敲,“叔叔,叔叔在家吗小然进来啦。”
门里寂静无声。
宋然踌躇片刻,小心翼翼地让开地上黑色的污痕,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房子里充斥着“齐蘅”经过时留下的甜腥味,整个公寓到处都是灰黑色的泥状痕迹,宋然踮着脚,一跳一跳地往卧室走去,“鸡蛋糕,你怎么跑到人家家里来啦”
黎许此时已经来到卧室门口,卧室门大敞着,里头的情形一览无余。
“齐蘅”整个人攀附在房间的东北角,它的手脚仍然维持着死亡时的姿态,不自然地翻折着,而在它泛着尸青的身体四周,它不成形的大片黑泥不断涌动,发出粘腻的声响。
“齐蘅”的手正抓着这间公寓的主人,男人被它掐着脖子,头颅仰起,大股大股的黑泥从他的眼睛、嘴巴、耳朵和鼻子中灌入,他的腹部高高隆起,显然“齐蘅”已经往里头塞了不少“料”了。
淤泥挤压器官发出的声音恶心得令人难以置信,黎许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后背,下一刻才想到自己在深度灵感中是没有电锯的。而他所看见的这场景,也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发生,他无法阻止。
“叔叔”宋然终于来到卧室门口,他睁大眼,呆呆地望着被“齐蘅”抓住的男人,“叔叔你怎么了不对,鸡蛋糕”
宋然有些混乱了。
“齐蘅”看见他,当即发出一阵喜悦的低吼声,它从上方如蜘蛛一般爬来,倒吊着将那具尸体展现给宋然看。
宋然吓得倒退一步,他显然听懂了“齐蘅”的意思,他尖叫起来“不,我不要他不是食物”
眼前的光景正在冲击宋然这十二年来建立的世界观。他的确常常依靠本能,但是在他的感知中,那些会给他准备好吃的,会拥抱亲吻他,会陪他玩耍的人都不是食物,他们从来不会出现在自己的感知范围内,他们虽然不是同类,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同伴。
宋然惊慌失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连原本对“齐蘅”的食欲都忘到一边,他顾不得脚下那些淤泥,连连后退好几步之后,他忽然想起唐蕊,“妈妈我要找妈妈”
他转头就跑。
“齐蘅”抓着自己的猎物,往前跟了几步,它不能理解自己的主人为什么不接受它的贡品,但没关系,这里还有很多,它可以一个一个试过来。
“齐蘅”毫不留恋地扔下那个满身污泥的男人,从卧室窗口离开了。
黎许跟着宋然回到家里,宋然慌慌张张地跑到唐蕊的卧室门口,使劲敲门,“妈妈呜呜妈妈姐姐,鸡蛋糕把叔叔呜呜”
他哭得直打嗝,一句话翻来覆去也说不清楚,但唐蕊根本不在,没有人能听到他的求救。
宋然敲了一会儿,一边哭一边伸手去拉门把,但唐蕊的卧室同样有生物认证,他没办法打开。小孩儿抹着眼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抽抽噎噎地自言自语“我又闯祸了吗叔叔是因为我死的吗”
“不,他是被鸡蛋糕杀掉的。”
“但是是我把姐姐变成鸡蛋糕的”
“”
“鸡蛋糕还会杀人吗”
“楼里,楼里还有鲁奶奶、小爱、花花,怎么办他们也要被杀掉了吗”
“不行没关系,把鸡蛋糕吃掉,吃掉就好了”
找不到唐蕊,宋然在她房门外只停留了一小会儿,就决定自己去抓住“齐蘅”。
这次他也顾不上弄脏自己的拖鞋,离开家就直接向楼下而去,黎许紧随其后。宋然没敢坐电梯,他沿着安全通道向下跑,跑下两层之后,他停下脚步分辨了一会儿左右,正要往右边的公寓走去,公寓大门就被一只扭曲的手推开了。
“齐蘅”从门缝中以一种令人极端不适的姿态爬出来,她身后拖着一串猎物,抱着自己年幼孩子的母亲,一只猫和一个年迈的老人,每一具尸体都被污泥塞满,除了苍白的脸之外,全部裹挟在黑泥当中。
看见宋然,“齐蘅”再次殷情地献上“贡品”,宋然别开脸,不去看那些尸体,“我不要”
“齐蘅”发出失望的嘶嘶声,它扔掉那些没有用的东西,小心翼翼地绕开宋然,准备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我本来想写得吓人一点,但是吧真的在那时候的宋然眼里就是鸡蛋糕杀人这几个字一打出来,就根本不可怕了不过这也算是宋然还没学会怎样做人时候犯下的罪过了,所以才会成为他深刻的心理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