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时分, 古文化街这一带褪去了白日的喧嚣热闹，游客和行人都渐行渐少，唯有一排排仿古建筑联排门店前的路灯还亮着, 灯影幽亮，衬得夜色沉静如水。

    陆越岩说完来意后便不再言语，只是透过前方几个人之间的空隙看向身后的楚杭，像是在观察，也像是在等一个回答。

    楚杭身前的几个人怔然回身，毕竟知道了小师弟和这位陆总之间曾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此时看来，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 旁人都属于“外人”的范畴，因此一时间都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

    况且，他们摸不准这个清冷寡言的小师弟，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对于陆越岩这个人, 现在又是何种心境。

    就如同, 他们猜不透，也不知该如何定义两人此时的关系一般。

    其实不要说师哥师姐, 就连楚杭自己在面对陆越岩的时候, 也会产生同样的疑惑与迷惘。

    不远处的男人长身玉立, 锋利锐气的眉眼都被暖红的灯影镀上一层轻柔薄纱, 楚杭思索半秒, 终于慢慢走了过来。

    陆越岩眼底绽出一点笑意，语气意外的温和“带你去吃饭，就算庆祝你今天重新登台了，好不好”

    楚杭却没有一丝犹豫, 实话实说“可是大师哥说要带我们去吃火锅，内部小范围庆祝。”

    “哦”陆越岩闻言愣了愣，而后眼光轻飘飘地落到了后方杨继的身上。

    突然被点名的大师哥“”

    专业挡枪一百年，师弟好手段。

    隔半秒，见陆越岩不说话，楚杭又问“你是还没吃晚饭吗要不和我们一起”

    陆越岩诧异地挑了挑眉。

    楚杭却笑了起来，一双灿若星辰的水亮眼眸中忽然涌现出一点晶莹的笑意，宛若霜雪初融，流风回春，看得出，今天他确实开心“你要去吗，就在旁边那条夜市街上，味道非常正宗，嗯我们吃清汤锅底，不过你去的话，咱们可以点一个鸳鸯锅。”

    鸳鸯锅。

    楚杭极少流露出这样带着一点孩子气的稚嫩情绪，很多时候，他都是疏离的、凝定的，安安静静地拒人千里，而不得不承认，偶尔瞥见的这样清澈纯静的笑脸，却更让人心动。

    陆越岩稍稍错神，看着眼前人眼底干净纯粹的笑痕，不自觉地也跟着轻笑出声，但他在公司忙了整整一天，结束了一天繁累而琐碎的工作，又推掉了晚上的应酬酒局，为的就是抽出时间来和楚杭一起吃个晚饭，除此之外，对于和他的师哥师姐们拼桌吃火锅这件事，确实不感兴趣。

    陆越岩低声笑了笑，忍着此时想揉一揉他发顶的冲动，淡声道“不了，你们去吧。”

    “哦，那好。”楚杭得到拒绝也不显得有丝毫失望，反而轻轻笑道“那改天，我们戏班再请陆总吃饭，也算感谢您雪中送炭，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这话一出，陆越岩方才一直漾在眼底的笑意霎时消散得干干净净。

    雪中送炭，燃眉之急

    他是不是忘记了，“三清园”这份新合同是如何才得以签成的

    以及，这突如其来的称呼变化

    陆总，不再是陆先生。

    是您，不再是你。

    楚杭却好似对他急转直下的情绪无知无觉，甚至客客气气地和陆越岩说了再见，而后回到师哥师姐身边，等他们分别与他道别后，开开心心地跟着自家哥哥姐姐吃清汤火锅去了。

    陆越岩站在原地，目睹他们越走越走，看见瑰丽的灯光将楚杭清瘦的背景拉成一道长长的影子，直直消失在街角处。

    而他始终没有再回头。

    转到另一条夜市街上，行人明显多了起来，联排营业的大排档生意正红火，周围到处是晚间觅食的游人。

    杨乐想到陆越岩刚才倏然低沉的脸色，还是觉得心有余悸，这时候才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问楚杭“小师弟你够可以的啊，三两句话而已，陆总的脸色冷得都要结冰了。”

    “没什么。”楚杭收敛起方才粲然于眸中的笑意，淡声道“他自找的。”

    杨乐看着他的眼神瞬间就变得惊愕起来“啊你你故意气他啊”

    “不至于。”楚杭眼角微微眯起，轻轻掠了小师姐一眼，笑容却半真半假，飘忽不定“我不是还邀请他一起吃火锅了吗”

    “”杨乐就觉得自己看不懂他这笑容背后的深意了，梗了一下，犹疑道，“那他”

    楚杭垂下眼睫，绕过身边的一个烧烤摊位，才说“他才不会来。”

    杨乐就不吭声了，直接被这一系列的迷幻操作弄得傻了眼，表情渐渐怀疑人生。

    而走在楚杭身侧，将他此时眼底那丝闪动跳跃着的狡黠笑意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叶天，暗自叹了口气。

    这两人，又何必，图个啥

    该说不说，无论两人之前有过什么样的纠葛过往，现在又因何种缘由重新有了交集，有意为之的逼迫也好，身不由已的应承也罢，这都是他们自己的事。

    但所谓当局者迷，不知道小师弟看不看得出，起码他刚刚是看得真切。

    陆越岩方才看向楚杭时，眼中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温情与笑意，是骗不了人的。

    华灯初上的霓虹都市中，夜市是最具尘世烟火气的地方，所有的俗气儿和人气儿都聚集在这一方天地之下，就连烟熏火燎的闷热都滋生出一股亲近感来。

    到了那家火锅店，几个人在露天的火锅桌旁坐下，点好了锅底和涮菜，杨乐兴冲冲地提议“今天这么好的日子，咱们喝点儿吧”

    戏曲演员最注重“保嗓”，因此烟酒最好少沾，甚至不沾，但今天对于这几个人来说，确实意义非凡，于是杨继居然法外开恩，点头同意了。

    白酒辛辣，又是晚上，所以肯定不能喝，否则第二天嗓子要“闷声”的，于是四个人只点了几扎鲜酿啤酒，是这家店的招牌之一，并不多喝，关键是应个景。

    热腾腾的铜锅端上来，汤底煮沸烧开，刚下了菜肉，杨继便举起酒杯，对三个弟妹说“来，这第一杯，敬咱们三清园这块招牌，虽然步履维艰，但好歹牌子又挂上了，总算对得起祖宗。”

    杨继这话说的平静，但其中包含了多少千辛万苦，也只有在座的这几个人冷暖自知，怅然、欣喜、动容在心底交织凝聚，师兄弟四人重重碰杯，饮下一大口杯中酒。

    鲜啤酒精度数不高，入口苦涩，但旋即回甘，不过对于楚杭这种几乎不曾喝过酒的人来说，一大口啤酒咽下去，眼底还是骤然被激出一层薄薄的水汽。

    而杨继似乎是暗自观察着他的状态，等楚杭缓缓吐完一口酒气，才端起酒杯，忽而转向他，轻声说“我作为班主，这第二杯，要敬咱们小师弟。”

    楚杭一怔，手中的扎啤杯还未放稳，立刻又端了起来，他有些意外，更多的是受宠若惊“大师哥，你”

    杨继摆摆手，说“小杭，如果没有你，恐怕现在三清园的招牌还挂在我房里的墙上呢，咱们更不可能有重新签约的机会，有些话，你不说，但师哥也明白，你答应代咱们班子和陆总签那份合同是为了什么，师哥师姐心知肚明，别的话不多说了，师哥谢谢你”

    说完径直举杯，实实在在地灌下多半扎酒，而叶天和杨乐则互视一眼，二话不说，随着杨继一样的动作，对楚杭微微倾杯，沉默地引颈深饮。

    这种喝法，眼见这三兄妹是要干了这满扎啤酒，楚杭伸手搭上杨继的手腕，轻轻一拉，低声喊了句“哥。”

    杨继手腕一抖，放下杯子看向他。

    楚杭对着兄妹三人抬了下杯，轻笑道“我既然喊你一声哥，那就不仅是你师弟，我”他顿了顿，眼光轻缓地扫过其余两个人，笑容温柔平和，“我始终和你们是一起的，咱们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一股劲，一条心。

    第三杯酒，叶天举杯，示意楚杭和杨乐后，三个人一齐转向杨继，叶天声线有一些颤抖，但脸上始终是怡然的笑意“哥，第三杯，我们敬你，爸走了还有你，只要有你也多亏了有你，咱们三清园才坚持到了今天，而我我们也多亏有了你，才有了主心骨，挑檐梁，你就是我们的根，更是班子的桩，所以，你得好好的”

    素来沉默寡言，所有情绪都不善于外露表达的杨继，单单就是听了这几句话，眼眶倏然就红了。

    “好，咱们都好好的，以后日子还长，会越来越好的”

    大排档里吃一顿火锅就当庆功宴了，其实算不上风光，甚至有点心酸，但因为坐在一起的都是最亲近的人，所以酸也是甜。

    吃过晚饭，已经快九点多，几个人还要原路溜达回古文化街那边取车，夜晚依旧热闹，他们顺着步行街往回走，一路上说说闹闹，卸下了戏中人在台上的矜持与分寸，其实和普通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毫无区别。

    楚杭依旧小步跟在师哥师姐身后，步子很慢，也放得很轻。

    溜达的间隙，杨乐回头望了望，而后凑到楚杭身边，抬手拍了拍他额头，笑着问“小师弟怎么了，走那么慢，喝醉啦”

    “没，不至于。”楚杭抿起嘴角笑笑，吐字清晰，却有些控制不住流转的眼波，“就是有一点点头晕。”

    一扎鲜啤而已，说醉确实不至于，但是对于楚杭这样极少喝酒的人来说，还是略微超标，行动和思维尚在可控范围内，只不过有些轻微的头晕，眼前闪烁的霓虹灯影晃动，在他眸底串联成一道明媚绚丽的流光。

    酒精让人神经松弛，前面的人侃天说地，楚杭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眼睛望着脚下的路面，模样很安静，也很乖。

    走过夜市街和古文化街相连的路口，就到了他们停车的地方。

    找到那辆五菱宏光的停车位，杨继和叶天去挪车，楚杭就和杨乐等在路边，忽然一声清脆又短促的鸣笛声从旁边的车位上传过来，楚杭寻声看去，霎时愣住。

    这一刻，他以为自己真的醉除了幻觉。

    不远处的停车位上，一辆岩灰色的宾利车在一众平价轿车中鹤立鸡群，宛若最夜空中最闪亮，也最骚包的那颗星。

    驾驶室车门推开，楚杭先是看见的一双包裹在西裤中的大长腿，视线从裤管上移，而后就是陆越岩那张一个小时前才见过，此时不知为何又会出现在眼前的俊脸。

    不仅楚杭，其余三个人同时目瞪口呆。

    陆越岩脸上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反手关上车门，走到楚杭面前。

    楚杭下意识地抬起眼睛，水亮盈润的眼睛直直看向他，可能被酒精浸染后的大脑确实反应迟钝，他一时忘了打招呼。

    陆越岩垂下眼帘，除了来不及说出口的错愕外，在楚杭清润的眸底也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沉默两秒，陆越岩问“吃完火锅了”

    楚杭嘴皮动了动，终是没出声，只点了点头。

    “好。”陆越岩又问，“那现在能陪我去吃个晚饭了吗”

    楚杭“”

    他一时愣怔无法言语，直到身边的杨乐偷偷拉了一下他的手腕，整个人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

    一杯扎啤还是喝得有点多，楚杭只觉得嗓子有些干哑，他喃喃问他“你、你没吃晚饭吗”

    陆越岩微微蹙眉“我什么时候说我吃过了”

    楚杭这才想起来，一个多小时前的那次见面，自己问陆越岩“如果没吃要不要一起”这个问题的时候，陆越岩确实只回答了一部分。

    他只说不用了。

    却没说自己吃过了。

    而最让楚杭始料未及的是

    他以为陆越岩早就走了。

    而他竟然一直等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杭啊这

    陆总意不意外，惊不惊喜死缠烂打j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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