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杭在听见陆越岩说完“回家”这两个字后, 整个人明显一愣,而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到陆越岩的车子驶入一处独栋的花园别墅院中, 他都始终安静地沉默着。
确实有些意外,不过也能够释然。
他与他之间,原本不就是这样的关系
或说从前是“各怀心思歪打正着”,那而今,就是纯粹的“利益捆绑各取所需”了。
也很好,起码简单明了, 干脆利落。
宾利车在院中的空场停下,陆越岩没进车库, 直接熄火下车。
楚杭随着他从副驾下来,车门刚关上,就见院落中央的喷水池旁急匆匆走过来一个人影,那人在陆越岩面前站定,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声“先生回来了。”
陆越岩将手中的车钥匙递给他, 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这段时间陆越岩经常独自晚归, 而且身边助理司机一个都不带,次数多了, 管家也渐渐习以为常, 小步跟在陆越岩身后, 问道“这么晚了, 先生吃饭了吗后厨还留着火, 要不要”
“煮碗小馄饨就行。”陆越岩随口应付了一句,向前几步后忽然停下,回身对着车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招呼道, “走啊,傻站着干什么”
管家这才注意到,车旁还站了一个人。
庭院中,莹亮的光线从小型喷水池的底座散射出来,照亮了周遭一切景致,院落四周种着大片的绣球荚蒾,花冠簇拥成球,清新隽雅,而那个人就站在灯影与花影中央,身姿颀长,面容清雅,濯濯如春月柳,萧萧如松下风。
这处别墅是陆越岩独居最久的一处宅邸,管家在这座别墅里工作了将近两年时间,从未见过陆越岩带助理或者司机之外的人回来过,因此眼下这番情形,属实是第一次遇见。
错愕不及,管家一时有些失了分寸,愣怔问道“这位是”
一开口,就知道自己越了界,于是立刻止损,急忙收起话音,闭上了嘴巴。
可陆越岩却像是没将他的失礼放在心上一般,半明半昧的夜灯光影中,他似乎轻笑了一声,而后径直散漫吩咐道“我带回来的人,客气一点。”
管家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好点点头,低声说了句“明白了”。
而站在他们相隔几步远处的楚杭这时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缓步走了过来,到管家面前,客客气气地自我介绍“您好,我叫楚杭。”
青年一开口即是清清朗朗的音色,温润又悦耳,仔细辨别不难发现,这声调的尾音中似乎还带着一点尚未消褪彻底的少年音,再加上这副俊逸出尘的长相,管家心中的好感度立刻直线飙升,他打量楚杭一眼,笑着颔首“楚先生。”
楚杭眼中划过一丝诧异
这称呼确实够客气。
陆越岩眉梢则饶有兴致地微微轻挑。
他转身抬脚,向别墅大厅门口走去,边走边嘱咐管家“让厨房多送一份例汤,给楚先生解酒。”
管家立刻点头应下。
楚杭走在陆越岩左手边位置,与他始终保持两步远的距离,闻言加快了一点脚步,追上前方的人,皱眉道“都说了我只喝了一扎鲜啤,用不着醒酒汤。”
“那怎么着”陆越岩迈上台阶,依旧是那副不以为意的腔调“说是陪我吃晚饭,还就真我吃着你看着,我坐着你站着干陪啊”
楚杭登时噎了一下,不是因为陆越岩这句状似无意的玩笑,而是因为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口吻。
记忆中,陆越岩留给他的印象始终是深邃沉稳的,可能因为久居上位,所以很多时候,行事做派间反而更多了一份温文尔雅的谦和,类似于陆越岩刚才这种完全放松的,甚至带着一点混不吝的揶揄,除了之前极少数的情事之中,正常相处状态下,他似乎从未在他身上见过。
楚杭随着付宇峥进门,在大厅门口的鞋柜旁换了鞋,低头的那个瞬间,他忽然意识到
实际上,无论往常如何的沉稳内敛,行事游刃有余,这个人,也不过只比自己大了四岁,只是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男人而已。
陆越岩的这处别墅装潢华贵繁复,从整体家装到配饰细节,都是典型的巴洛克西式风格。中厅宽阔,满布浮雕的拱顶中央垂下一盏巨大的华丽璀璨的水晶吊灯,手工绘画的墙体幕布上挂着很多幅中世纪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代表画作,术业有专攻,楚杭对于西方美学文化了解不深,但身处其中,却依旧能体会到那种强烈的俗丽凌杂的张扬美感。
后厨那边动作很快,两个人从盥洗室洗手出来,管家就告知可以开饭了。
餐厅的装饰风格和前厅如出一辙,转进弧形圆拱的隔断门,入眼即是一整面色彩艳丽荼蘼的巨型背景墙幕,暗红色的丝绒餐布铺在雕刻复杂的紫檀长桌上,长桌中央的花瓶里摆放着一大束奶黄色的碧翠丝玫瑰,花瓣上滚着晶莹的水珠,娇嫩欲滴。
而置身在这样华丽恢宏的餐厅里,有人却只吃一碗冒着热气的鸡汤小馄饨。
楚杭和陆越岩在餐桌边坐下,空旷安静的空间里,只能偶尔听见碗勺相碰的清脆声响,除此之外,便是萦绕在鼻端那抹馥郁的玫瑰芬芳。
就当楚杭以为两个人要保持绝对安静的状态吃完这餐时,陆越岩却放下勺子,随口问道“今天第一天试营业,感觉怎么样”
左右都是闲聊,楚杭点头说“很好。”
管家见陆越岩吃完,时机恰当地递上来一份晚间新闻报,陆越岩接过,直接翻到财经版,笑道“全天赶场,几乎不停歇地连唱九个小时,你说很好”
既然聊到了戏,那就是楚杭感兴趣的话题,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稍许,他打起一点精神,说“虽然累,但是很值得。”
谁料,陆越岩哼笑一声,直接评价道“精神胜利法,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楚杭微怔,而后轻轻抿住唇角,意外地没有否认。
陆越岩一语中的,就如同今天他和师哥们商量过的一样,“三清园”虽然重新挂牌登台了,但是以目前的情形看,这样的现状绝不足以支撑他们戏班长期规范的经营运转。
而楚杭只懂戏,眼下的现实问题涉及到了戏班未来的维持和发展,已经属于生意范畴,这确实触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正像他和杨继说的那样,他只能想到上午唱一场下午唱一场,在保证现有的这四个人不累到无法登台的前提下,先捱过试营业这一周的时间再说,而接下来具体可行的解决办法,他的确没有思路。
不过虽然他想不到,但是身边坐着的这个人,却是生意场里的个中高手。
“陆先生”楚杭轻轻咬了一下唇里,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般,试探着轻声问道,“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听到他这样问,陆越岩翻阅报纸的手却丝毫没有停顿,翻过一页版面后,似是充耳不闻般,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对于楚杭而言,戏班的事大过天。隔两秒,他不禁忐忑起来,又喊了一声“陆先生”
陆越岩终于给出了一点反应,视线却依旧停留在报纸上,口吻清淡地问他“你叫我什么”
楚杭愣住。
半晌,他终于察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再开口时,语调不自觉地放轻了一些,也放软了一些“陆越岩。”
陆越岩深色的眸光微微一凝。
“如果你有什么可行性的建议,能不能跟我简单说说”楚杭似乎不太在意自己表现出来的很明显的态度转化,语气十分平静诚恳“这对于我,我师哥师姐,对于整个三清园都非常重要特别重要。”
毫无征兆的,陆总这一整天持续走低的心情忽然就明朗了许多。
放下报纸,陆越岩目光轻转,终于落到了面前人那双精致漂亮的眉眼中央。
楚杭的一双眼睛是真正意义上的明眸善睐,瞳仁清澈纯静,眸光干净得没有一点杂质,就是这样一双清亮眼眸,平日里清冷如霜,戏台上却是艳丽顽绝的落落风情,但或许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流露出一点真实渴望的温热感来。
总是能让人忍不住地心软。
陆越岩忍不住失笑道“你们这群人,心里想的是戏比天大,总觉得只要有戏唱,能登台就是最重要的,但实际上,光会唱戏还远远不够,怎么唱,或者说如何让自己能长久地、安稳地唱下去,却不在你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楚杭搭在桌边的手指轻微一动,安静而专注地听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个戏班其实就页一个私企公司,同样需要经营运转,而几个会唱戏的演员只是充当了公司业务员工的角色而已,员工的个人能力和专业素质再高,也不代表公司就能稳定盈利长期发展,毕竟,这是公司决策人,也就是老板的经商艺术所决定的,上层设计影响基础方向和发展路径,这是不变的道理。”
楚杭思索半晌,沉静问道“你能说得具体一点吗”
“当然可以。”陆越岩轻笑道,“具体一点就是,你们的少班主,也就是你那位大师哥,唱戏是内行,但是经营戏班,却是个实打实的门外汉。”
楚杭蹙眉反驳道“不,戏班能有今天,全是因为大师哥一直在咬牙坚持着,如果没有”
陆越岩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直白道“坚持那是身为一个经营者应该具备的最基本条件,怎么到你眼里就成了难能可贵的品质了”
这句话一针见血,尖锐直接得不留情面,楚杭猝不及防,有瞬间的失声。
“做好一个公司,或者说经营好一个戏班,尤其是想扭转你们这样一个几乎到了山穷水尽局面的戏班,光有坚持有什么用不过是拉着大家一起受罪而已。”
楚杭脸色逐渐苍白起来,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挣扎,陆越岩看在眼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语气绵软下来“别皱眉,也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大问题。”
楚杭缓缓抬头。
陆越岩说“要改变局面,就要找对方法论,内外兼修,那么就你们戏班目前的实际情况看,内部来说,钱和人是基础条件,而之于外部因素,就要在确定消费群体,找准营销路径上下功夫。”
楚杭眼光不错地注视着他,那神色格外专注认真,像是要将他此时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一样。
“能详细说说吗”
陆越岩勾了勾唇角,继续道“现在最直接简单的方法就是去招聘专业的戏曲演员,先充实戏班的人员力量,但是不要学徒,要成手,所以招新的目标其实也就是挖人,其他民营团体的演员,戏曲学院的学生,甚至专业剧团的在编演员,都可以是你们围猎的目标,这也是我刚才说的,内部基础中人的部分。”
楚杭思索良久,对这个提议表现除了一丝怀疑和犹豫“可是,我们”
“凭什么是吧”陆越岩像是洞悉了他的想法,故意笑问道,“那正好,结合上下文,你自己想一想,以你们戏班现在的状况来看,实际上没有任何竞争优势,若是想筑巢引凤,那么缺少的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最重要的东西”楚杭喃喃低语,一时出神。
陆越岩只觉得他这副冥思苦想呆头呆脑的样子格外有趣,收敛了一身的冷硬的棱角,懵懂又可爱,于是忍不住打趣道“这么难吗,小先生没好好听讲啊”
楚杭一时赧然,低声道“我不擅长琢磨这些,你能不能给点提示”
陆越岩眼底的笑意忽然就变得灿烂又顽劣,偏头凑近了一点,微微压低声线,循循善诱地同他低语“那你应该叫什么了”
他其实是有点难以自抑的上头,想再听楚杭软语低喃的,喊他一声“陆越岩”。
有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夹杂着若有似无的清雪木香,楚杭一时恍惚愣神,清润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澄净的迷惘,短暂地踟蹰过后,他微微偏头,不闪不避地,与陆越岩咫尺相视。
呼吸相近,交错可闻。
片刻,他轻声开口
“那陆老师”
陆越岩“”
突然愣住
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作者有话要说 陆总“陆老师小课堂”开课啦激动jg
小杭别教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上正经课,做正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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