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杭心中, 他和陆越岩之间始终是等价交换的关系。
简单明了，却也仅此而已。
那么，在保持现有交付平衡的基础上, 他不愿意让维持两人关系的天平再有丝毫的加码倾斜。
无论是偏向于他这边，亦或是对方那里。
就像他从未想过要真正从陆越岩身上得到些什么，同样的，也不想给予更多筹码。
从始至终，两清最好。
况且，他也没什么能再拿得出手的底牌了。
中厅一时鸦雀无声, 仿佛两个人刚才那段真切的、你来我往交流融洽的对话未曾发生过一般。
空气凝固成冰，让人沉默得窒息。
过了好久, 陆越岩重新端起茶几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变冷之后愈发浓苦的凉茶，再开口时，声音低沉得沙哑“楚杭，你到底怎么想的”
“没怎么想, 事实就是这样。”楚杭清润的声线此刻也有些许生硬, 但毕竟陆越岩今晚和他说了那么多，称得上是又一次“雪中送炭”, 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滋生矛盾, 僵化关系, 于是轻轻叹了口气, 缓声道, “如果有机会的话，你愿意和我师哥聊聊吗就我们刚才聊的那些。”
陆越岩嗤笑一声“他凭什么”
楚杭脸色一怔，神情有些不自然的尴尬，随即便不再出声。
随着楚杭刻意偏开的目光, 陆越岩端着茶盏的手轻顿了一下，而后在心中重重叹了口气，巨大的疲倦感霎时席卷全身，随即漫上四肢百骸。
他想，我这又是何必
不过是想让这个人像从前一样，安安静静地陪在自己身边，想再次抓住他曾经那满心满意都是自己的影子的眼神，想再度完整地拥有一件全部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
既然如此，又何必逞这些没什么实际价值的口舌之快。
良久，陆越岩沉声道“抱歉，不是有意的。”
楚杭意外地抬头看他一眼，而后轻轻摇了摇头“是我有些异想天开了。”
陆越岩是什么样的人
他竟然会萌生出让他传授大师哥经营之道这种天真幼稚的想法，真的是一时忘形，越界不少。
又相顾静坐半晌，楚杭问“有纸笔吗”
“做什么”
楚杭叹然道“你刚刚说了那么多，我怕自己记得不周全，想写下来，回去跟师哥师姐好好聊聊。”
陆越岩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他干净白皙的侧脸上，沉默一秒，却说“不用了，知识点太多，恐怕你记不住，我倒是有个建议”
事实证明，经过一晚上的突袭“补课”，楚杭这个时候对“陆老师”个人建议的渴求程度简直到了一个最高峰值，听他这样说，立刻脱口问道“什么建议”
陆越岩眉梢微挑，笑容忽然就灿烂起来“与其考验记忆力，不如，你们直接聘请我做戏班的私人顾问好了。”
楚杭猝不及防，当下怔住“私人顾问”
“挺时尚吧”陆越岩笑容中少了几分正形，多了一丝隐喻的打趣，“既然给你们钱你不要，那我转换思路总可以了吧”
楚杭“”
陆越岩“反正茶楼也是我的私产，而我们现在又是合作关系，那么你们就负责唱好戏，我负责在戏班的经营方式和发展规划上给出符合市场需求的合理性建议，就算我脑力入股了，怎么样”
合作关系
听上去，似乎比等价交换要委婉一些。
但是楚杭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他想了想，抓住了陆越岩这个建议中最关键的部分，真情实感地疑惑问道“那你是不是还要分红啊”
陆越岩毫无准备，一口凉茶直接呛住，霎时咳得惊天动地。
楚杭“”
你看，果然吧。
半晌，陆越岩堪堪止住咳声，却止不住已经溢出嗓音的笑意“就你们那个小戏班还要给我分红小先生，有时间不妨抽空看一看国内的财经杂志或者新闻专题报道，有助于你真切了解一下我是什么身价。”
这就是不要分红不得不说，楚杭今天确实疲累异常，今晚的长谈也是强打着精神在硬撑，而此时，困倦到一定程度的脑子就忽然有些宕机，他竟然对于这个“私人顾问”的提议有一丝丝的心动。
“不要分红”于是，他轻声试探着问陆越岩“那你要什么”
陆越岩唇角处还有一抹未消散的笑痕，此时看向楚杭的墨色眸光却忽然深沉得如有实质，他眼眸沉邃如海，几乎要将眼前的人沉溺其中，静了几秒后，忽而开口回答他
“你。”
这下换楚杭怔忪失语。
他眼中掠过的那抹诧异太过于明显，可陆越岩却只是沉默地注视着他，那目光深似旷远汪洋，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激流暗涌。
他言简意赅，所有的念想都用一字代替，没有过多的解释，却笃定楚杭听得明白。
头顶上那盏华贵的水晶灯投下落落光影，映照在楚杭低垂的眼眸上，柔软而蓬松的发顶上，清隽的轮廓被暖橙色的灯影勾勒描绘，竟然在清冷之中平添一抹生动的烟火色。
楚杭凝眸看着自己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这就是又绕回了原地。
与最初的平价和售无异。
半晌，楚杭深深舒了一口气，轻缓抬头，眉梢眼尾都写着平和凝定，他吐字的速度稍有些慢，可能是为了让对方听清那话中的意有所指“我已经在这里了。”
陆越岩沉稳深邃的眸光忽然晃了一下。
楚杭静默两秒，而后精致漂亮的眼尾竟倏而一弯，细碎的笑意自眼底缓缓漾出，竟然带着几分纯净又致命的引诱感，浑然天成，难以抗拒，薄唇开合一瞬，他问陆越岩“你想怎么做”
陆越岩眉心不自觉地压出一道褶皱“怎么做”
楚杭点点头，眼底笑意不减，开口字字诛心“客厅还是卧室，沙发还是床”
陆越岩脸上的神色骤然冰冷。
楚杭似是了悟，“唔”了一声，又自顾问道“或者，我需要留下过夜还是做完即走”
陆越岩垂在身侧的五指霎时紧握成拳，手背依稀可见淡青色的血管汨汨跳动，薄怒暗生的瞬间，他低声呵斥“楚杭”
一刹那，楚杭冷艳幽亮的瞳仁不自觉紧缩了些许，他似乎不太理解陆越岩突然生气的那个点“是我要留下来的意思那也可以，那么做完我睡哪里，还是你的房间吗”
陆越岩只觉得自己额角砰砰乱跳，半边的头都跟着一起疼了起来。
楚杭这一字一句之间，问得有问题吗
似乎没有，字字句句都完美地、恰如其分地问在了点子上。
但就是让他难以抑制地怒意勃发。
扪心自问，陆越岩对于融合混杂在这个人身上的，那抹清冷之下的温软，和那些曾经完美倾泻在他怀中的柔顺与臣服，从不是浅尝辄止，而是一度沉溺。
那么他不想再回味一遍吗
怎么可能，那本就是属于他的，他凭什么不要
但是，仅仅是这样吗
似乎更有哪里不对。
然而，错乱颠倒的那部分究竟是什么，陆越岩却从未探究过，只因他隐约地明白，那一部分更深沉累积的东西，那些无法用言语清楚地表达描述完整的冲动与渴望，似乎并不是他所擅长的领域。
两人相视而坐，一个风情落落却讥诮暗藏，一个盛怒凌然且勉强克制。
直到楚杭歪头，再次轻笑着问了一句“到底要不要”
那笑容并不谄媚逢迎，亦不自轻自贱，就只是简单明朗的笑而已，轻快之中甚至带了一点平和淡然的既视感。
陆越岩终于愤然起身，压抑着周身蓬勃的怒意，猛地抓住他的一条手臂，将人直接从沙发上拎起来，大步走上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
楚杭毫无防备，一路被他半拖半拽地上了楼。
两个人身形横斜，脚步凌乱，一直到了别墅二层转角处的一扇房门前，陆越岩脚下一顿，随即直接踢开房门，一扬手，就将楚杭扔进了房间里。
始终禁锢着自己的那道力量突然消失，楚杭踉跄两步后才堪堪站稳，一回身，就见陆越岩脸色铁青地站在房间门口，却并没有要跟进来的意思。
楚杭眉心微蹙，疑惑地“嗯”了一声。
隐喻明显，像是在问你不来吗
陆越岩觉得自己可能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沉吟片刻，深深叹了口气，声线沙哑地开口说“去浴室冲个澡，早点睡，明天早上送你直接到茶楼。”
楚杭不由愣了一下。
“你”
陆越岩冷声道“我在隔壁主卧，有事敲门。”
说完转身就走。
“等一下。”身后楚杭忽然出声，叫住他，等陆越岩脚步顿住，他才问，“你累了”
大概只有这个原因能勉强说服自己接受眼下的变故。
否则，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
陆越岩脑袋两边的太阳穴再次毫无规律地乱跳起来，许久，他疲惫地捏了捏鼻梁，颓然认命般回答“是，累了。”
心累。
楚杭却了然地点点头，语气莫名轻快了几分“既然你不那别麻烦了，我这就走。”
陆越岩只觉得自己隐约有折寿的风险“深更半夜，司机下班了，你要我送你”
“不敢劳驾陆先生。”楚杭声音很轻，“我自己打车走。”
然而，不知道这句中规中矩的客气究竟是触碰到了陆越岩哪根敏感的神经，怒气值在一瞬间濒临爆发“楚杭”
“”楚杭静了静，神色无辜地与他对视。
空旷的走廊中落针可闻，整个世界仿佛都已经沉睡安眠，唯有这两个沉默相望的男人，屋里屋外，清醒对峙。
仿佛有细小的火苗顺着空气悄然燃烧，一触即燃般蛰伏在两人四周的静默凝固气流中，时间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只有短短几秒，陆越岩终于慢慢放开暗自紧握的十指，在刹那间将萦绕周身的戾气涤荡干净，口吻无奈，语调似哄“别耍脾气，乖乖睡一觉，好不好”
楚杭被这温和的语气惊了一瞬，顿了顿，才低声犹豫着回答说“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陆越岩深深叹息“有的，就在衣橱里，内衣睡衣外衣都有，你自己找。”
没想到，楚杭原本已经恢复清润的眼眸中迅速划过一道厌烦鄙夷，那么清晰，何其讽刺，且不加掩饰“我不穿别人的衣服。”
“”
陆越岩一时间真想亲手晃一晃他的脑袋，听一听有没有海水漫灌的声音
最终却也忍了下来，极力克制着已经到了极点的情绪，咬牙恶声道“没有别人，是新的”
“嗯”楚杭始料未及，眸光愣住。
而陆越岩再不给他多说任何一个字的时间，像是按捺不住满腔的郁躁怒意，直接转身大步离开。
楚杭有些茫然无措，眼睁睁看着那道挺拔颀长的背影消失在隔壁房间门后。
隔两秒，房间门被人大力甩上，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楚杭双肩应激似的一颤，终于回过神来。
整条走廊回归沉寂，万籁俱静。
许久，楚杭才后知后觉地慢慢抬头，视线从脚下的长绒地毯，转向空无一人的廊道，轻轻说了声“谢谢”。
以及，还有一句似乎并不太重要的
陆先生，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杭他咋又生气了
陆总憋说话，睡你的气成内伤j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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