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沉默地乘电梯上楼, 进屋,全程楚杭不发一言,而陆越岩跟在他身后, 在头昏脑涨之余,竟还显出一丝极其少见的局促。
进了门,暖气一下子扑面而来, 冷热交替间, 陆越岩不自觉地打了个激灵。
楚杭径直在鞋柜里找出一双新的男士拖鞋, 放在陆越岩脚边,问“还需要什么”
陆越岩犹豫了一下,像是不愿再给他多添一点麻烦一样, 轻轻摇了下头。
楚杭看着他已经烧得越来越红的脸色, 忍不住皱眉,伸手向左前方一指“浴室在那边, 你可以洗个热水澡,洗脸池下面的柜子里有新的洗漱用品, 浴室有烘干机, 自己找,可以用。”
陆越岩在室外雪天中冻了一整天, 身上的衣物早已经冰冷潮湿,听他这样说,眉心忽然跳了跳,低声道“谢谢。”
楚杭看他一眼,不带任何感情, 而后转身走进厨房。
陆越岩这个状态,就算不去看医生,但是药是肯定要吃的, 那么要吃药,首先就得先吃点东西,吃东西的话,就能太油腻,要清淡一点,那么
当意识到自己目前正在担心思考些什么的时候,楚杭躬身在厨柜中找面条的动作忽然顿住。
紧接着,内心猛地腾起一阵没来由的烦躁。
并不是因为陆越岩此时还是跟自己回了家而烦,而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发现自己虽然表面不说,但是内心居然还会因为这个人生病与否而担忧。
矛盾又拉扯,这种感觉是在糟糕透了。
楚杭深深吸了口气,而后将手中的塑封袋往橱面上一扔,转身对不远处地陆越岩说“要吃东西的话就自己动手,发烧药在壁橱最下面那层抽柜里,你自便吧。”
说完直接走出厨房,头也不回地走到休息区
也就是床边坐下。
之前一直喜欢这个房子的格局,大平层,所有空间打通,一览无余。
现在才由衷地发现,连个门都没有真的很不方便
没得摔,没得关,一点气势都显现不出来。
楚杭靠在床头,随手拿起枕边那本没看完的书打发时间,眼观鼻鼻观心,心心中一片空白。
直到陆越岩默不作声地去浴室洗漱,楚杭才从乱糟糟的情绪中回过一点神来。
他想,自己可能还是天真了。
圣诞节,全城狂欢,市中心这边的酒店一室难求,这不假。
但是,按照陆越岩这种经常满世界乱飞,住酒店比回家频率还要高的中,怎么可能临时连一间空房都订不到呢
然而,就像之前无数次一样,他说,他还就真他妈信了。
楚杭放下手里的书,无力地捏了捏眉心。
算了,就当是圣诞节日行一善,下不为例。
正当时,陆越岩冲了个热水澡后从浴室出来,他没有带随身换洗的衣物,洗澡前将身上的湿衣服全部扔进了洗烘一体机里,此时也只能穿上楚杭挂在浴室墙上的那件黑色浴袍,见楚杭听见门响抬头看过来,他有些尴尬地抻了抻浴袍衣襟,语气抱歉“我我没有就”
“你随意。”楚杭不冷不热地打断他。
陆越岩点点头,而后走到壁橱前,找到楚杭说的那个小药箱,从里面拿出退烧药,按照双倍计量吃下去。
楚杭坐在床边,看着他就着饮水机里的温水吃完药,不由皱眉,忍不住说“你这样胃会受不了的。”
“没事。”陆越岩放下水杯,对他温和地笑了笑,“没那么娇气,不用担心。”
我没有在担心。
楚杭唇角抿成一道直线,眸光淡定地看向他,片刻之后,重新落到手边的书面上。
陆越岩缓缓吐出一口气,在原地沾了半晌,忽然轻声问“我我刚才看见厨房有一盒梨膏糖,那个我能吃一块吗”
“不能。”楚杭心中一跳,拒绝的话没经过思考就脱口而出。
陆越岩的表情很明显地僵了一下,而后低哑地“哦”了一声。
我在妄想什么他忍不住在内心鄙夷自己。
陆越岩其实心里清楚的很,今天能跟楚杭上楼回家,也不过是对方看在他发烧生病的份上而已,别说两人之前曾经有过一段过往,即便是不相熟的人,仅仅是点头之交,照面之缘,在这样的异国他乡遇见,自己还生着病,按照楚杭的性格,恐怕也不会坐视不理,任他在风雪中演绎一出现实版的“卖火柴的傻大个”。
所以,不要得寸进尺,也别忘了,他现在已经有人陪了。
就像梨膏糖从来就不是自己的专属福利一样。
楚杭这个人,也早已不属于他。
这么好的一个人。
过了很久,陆越岩忽然出声,嗓音似乎比刚进门时还要嘶哑几分“你我今天来打扰,他他会介意吗”
“谁”楚杭一时没反应过来,有几分懵然,“谁会介意”
“你”陆越岩喉咙剧痛,深深喘了口气,才勉强将这个称呼说出口,“你男朋友。”
这话说完,他明显看见楚杭愣了一下,而后脸色倏然变冷。
陆越岩心中酸苦难言。
可谁料,楚杭垂眸思考了片刻,不知在想什么,过几秒,重新抬头,眸光澄净平和,淡声道“我没有男朋友。”
陆越岩猝然抬头。
其实完全可以不用解释的,将错就错,但是楚杭不想那么做。
在他看来,他和陆越岩之间的是非过往也好,纠葛凌乱也罢,都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他确实不想再和这个人有什么牵连,但是却不会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就将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何况是他昨天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拒绝过的人,若是前脚刚刚拒绝了纪赫的心意,后脚就在人家不知情的情况下拿他当挡箭牌,那未免也太不地道了。
何况,他与陆越岩,从来就和他人无关。
“我没有男朋友。”楚杭又重复了一遍,可就当陆越岩双脚不受控地向他这边迈了一步的时候,又当机立断补充道,“但是,这也和你无关。”
陆越岩脚步顿住。
楚杭目光沉静,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用最平静的语气缓缓说道“陆越岩,我现在没有男朋友,不代表以后会一直没有,现在没有遇到合适的人,不证明今后就不会再遇到,但是无论如何,那都和你没有关系了,我会让你上楼,只是因为清楚明白的知道,你是冲我来的,而且现在在发烧,那么即便不是你,换个人,我也一样会让他进屋,喝杯热水,吃个退烧药。”
楚杭一字一句,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一记重拳,稳准狠地砸在陆越岩心底最致命的那个位置上,恍惚间,陆越岩心想,果然是这样。
果然没有他痴心妄想的余地。
“但是,这真的只是最后一次了。”楚杭说,“过了今晚,你就回去,以后不要再来了,我真的、真的不想再和你有一点牵绊,过去之于我真的也已经过去,我现在生活得很好,而且不想回头,只想向前看,往前走,所以,就算是我请求你,不要再来找我,不要再拉着我、强迫我回顾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往事,我不愿意,真不愿意,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打扰
陆越岩心口一窒,呼吸在刹那间变得艰难无比。
这两个字从自己口中说出来,是退步,是规避,但是当真真切切地从楚杭口中说出来,就真的变成了一道禁令,一道他无法再跨越的天堑殊途。
楚杭说,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陆越岩眸色深沉,带着显而易见的痛色与酸楚,但楚杭就那样静静地与他隔空对视,神色安静,波澜不惊。
“好。”过了很久,陆越岩垂下眼睛,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他不知道这个字是怎么在自己嗓子中冒出声音来的,只知道出口时,声道连着心脏一齐痛了起来,宛如刀削剑刺,痛得几乎让人站不稳。
我不会不会再来打扰你。
楚杭要新的生活,他无权阻止,更没资格同行,那么从此在过去中沉沦深陷,无法自拔的人,就只剩下他一个。
“说到做到。”楚杭轻轻点了下头,随即像是卸下了肩上某种不知名的负累,缓缓叹了口气,背身斜躺在床上,再不看他。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四十多平的空间,两个人,却生生营造出了独栋别墅的空旷感。
半晌,陆越岩挪步到一旁,在大厅旁边的那个懒人垫上坐下来,问“我能连下无线吗”
楚杭转头看过来,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盘腿坐在了小桌前,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打开了。
“”楚杭梗了一下,语气不善,“都这样了,还要工作”
陆越岩一愣,眼底散开一点很淡笑意,温声说“没事,就一会儿,不碍”
“密码是我名字的全拼。”楚杭淡声说。
“好。”陆越岩顿了顿,“谢谢。”
两人都不再说话,不一会儿,房间中响起陆越岩敲击键盘的声音。
窗外依旧细雪飞舞,大平层里只回荡着一点很轻的带着节奏的声响,倦意上涌,楚杭眼皮越来越沉,最后缓缓闭上眼睛。
一个多小时后,陆越岩处理完这两天的工作邮件,退出系统内网,合上笔记本后,抬头往大床的方向望了一眼。
不知何时,楚杭已经睡着了。
此刻药效上来,两日来的疲乏和高烧的不适感也终于完全显露出来,陆越岩揉了揉通红的眼睛,轻手轻脚地起身,又给自己到了杯温水喝掉,而后重新回到懒人垫上。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自己要去床上和楚杭挤一挤,哪怕发着烧,但是陆越岩的自知之明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在线过。
垫子旁边放着一条毛毯,应该是楚杭平时窝在这里看书时搭在身上用的,陆越岩将厚实的懒人垫放平,而后躺在上面,拉过毛毯盖上,望着楚杭沉睡的方向,过了几秒,也不堪重负地闭上了眼睛。
晚安,小先生。
他在心中默念。
今此一夜,就当是你给我最后的余温。
房间里暖气很旺,楚杭半夜醒来,嗓子有些发干,他迷迷糊糊地下床,想去饮水机那里倒杯温水,刚走到床边,余光一扫,脚步倏顿。
不远处的小桌旁,陆越岩盖着毛毯,睡得正沉。
那么高的个子,缩在懒人垫上的姿态不免有些滑稽,垫子不够长,陆越岩小腿以下全搭在了木地板上,虽然有地热,但怎么看都还有点可怜。
但是睡梦中的那张脸却格外平静,神色柔和,没有半分委屈了自己的样子。
毕竟他还发着烧,懒人垫虽然够软,但是毛毯却不算厚实,楚杭到底有些于心不忍,静了两秒,默默折回到床边,从床箱里拿出一条单人被子,走到陆越岩身边,换下毛毯,帮他盖上。
月光从小窗透亮而入,楚杭蹲在陆越岩身边,沉静地眸光安静落在那张即便是发烧也难掩英气的眉眼上,半晌,默默叹了口气。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我和你再无可能,那么这长时间,你这又是图什么呢
没有回答,陆越岩睡得很熟。
楚杭起身,喝了杯温水后,回到床上,重新闭上眼睛。
那就这样吧。
第二天清晨,陆越岩睁开眼睛的时候刚过六点。
窗外一片白茫茫的雪色,天色还没有全亮,铅沉沉的雾霭尚未褪去,陆越岩揉着额角从懒人垫上坐起来,头还有些晕,全身肌肉依旧酸痛,但是用手背试一试额头,温度已经退下去不少了。
陆越岩眨眨眼睛,刚要起身,忽然发现了异样,猛地低头看去。
触手的蓬松柔软
身上盖着的早已经不是那条毛毯,而是一条厚实的单人被。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福至心灵,倏然抬头往床上望去,然而,楚杭背对着他,无知无觉,依旧睡得很沉。
陆越岩攥着被子的手渐渐握成了拳,目光灼热地望着那道清瘦的背影,千万种滋味全部梗在喉间,上不去,也下不来,好半晌,他才松开被角,长长地叹了口气。
陆越岩起身,将垫子堆成一个软窝,恢复成昨晚的模样,然后将被子和毛毯也叠好,整齐地放在一边,动作很轻地去浴室洗漱。
从浴室出来,他已经换好了自己烘干的衣服。
而楚杭还在睡。
但是他该离开了。
陆越岩慢慢走到床边,垂头凝视床上的人安静的睡颜,眷恋、思慕、深爱,眸光中汇聚了太多情愫,但是他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再说,甚至没办法将人叫醒,轻声告个别。
昨晚的一切就如楚杭最好喝留给他的大梦一场,如今天要亮了,他的美梦也要做完了。
陆越岩从口袋里将那条钻石吊坠拿出来,轻轻俯身放在楚杭的枕边,起身时,最后看了一眼他宁静白皙的侧颜,而后站起了身体,转身离开。
连关门的动作都轻到了极致。
不要再来打扰我。
不会再来打扰你。
愿你前路似锦,花路繁盛。
希望你过自己真正想过的生活。
愿你平安、喜乐,无病无忧,百岁安稳。
愿你事事顺遂,彻底和过去告别,就连我的样子,也从此淡忘消散于异国的岁月中。
再见了,我唯一最爱的,痛爱的小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杭真走了
陆总还会来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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