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历新年前, 楚杭接到了杨继的电话,一来是老生常谈,让他今年春节务必要回国团聚, 二来则是通知婚讯杨少班主历时三年,终于完成了恋爱、求婚、订婚三步走,和方筱准备在正月初十这天举办婚礼。
电话里, 杨继感慨道“小师弟, 之前从咱们三清园再开分社, 到成立文化公司,再到师哥订婚,你都没回来, 你忙, 师哥理解,但是眼下师哥要结婚了, 你再不回来喝杯喜酒,就说不过去了吧”杨继沉沉地叹了口气, “出去了三年, 别真跟我们生分了。”
“师哥说的这叫什么话”楚杭在电话那端浅浅地笑着,“之前真的是因为腾不出空来, 今年我一定回,要是连你结婚我都不回去,那我也太没良心了。”
听他这样说,杨继总算放下心来,两人定好了回程的日期, 又闲聊几句后,才挂了电话。
楚杭说到做到,腊月二十七, 结束了所有的工作,楚杭只身前往机场。
纪赫本来说要送他,楚杭没让,两人现在就是普通的工作关系,更近一步还有以往同校的情分在,但是更多的,就真的没有了。
楚杭从来不是当断不断优柔寡断的人,既然话都说明白了,那么久一点多余的念想都不会留给他。
到了机场,换登机牌,值机,登机,而后就是漫长的十几个小时的飞行。
三年了,这是他第一次重返故里,飞机落地前,心中竟然悄然滋生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更怯”的情绪,让楚杭一时有些恍惚。
下了飞机,楚杭跟着人群慢慢走进航站楼,在出口处,一眼就看见了来接他的师兄弟们。
杨继,叶天,方筱,就连小师姐都从外省赶了回来,正按着大哥的肩膀,越过人群向这边张望着。
楚杭脚步一顿,深深舒了口气,笑意自眼底漫开,而后抬起手臂,用力朝他们挥了挥。
“小师弟”
几个人自然也看见了人潮之中的楚杭,他站在那,清隽漂亮,哪怕周围纷乱熙攘,也是最打眼的那一个。
“想死我了,可算是回来了”楚杭推着行李箱走过来,人还没站定,就被杨继一把搂住,“小没良心的,走了这么久才回来看我们一眼,该罚啊”
“罚,师哥你随便罚,我都认”楚杭声音也有些不稳,真的是太久没见了,想念的话能藏得住,但是情绪却有些不受控。
方筱笑盈盈地看着楚杭,声音温柔“小师弟,欢迎你回家啊”
楚杭站直了身体,拍拍杨继的肩膀,笑着说“谢谢嫂子,先恭喜你们”
几个人说着话往停车场走去,一路上杨继杨乐两个人嘘寒问暖一刻不得闲,楚杭有问必答,说这些年在国外的生活,说团队一路走来的发展境况,也说自己现在的状态。
到了车上,杨继开车,楚杭坐在副驾,车子启动后驶出机场停车区,杨继问“那就准备一直在国外不回来了”
车里的暖风开的足,楚杭解了围巾,说“暂时没有这个计划呢。”
杨继沉默了片刻,叹息道“其实一早就想在电话里跟你说这个事了,但是你方姐说,这么重要的事,还得见面谈,电话里说不清,我也就没提。”
楚杭闻言抬头笑了下“什么事啊大师哥,怎么这么严肃”
“嗐,我哥不是严肃,是怕你拒绝。”杨乐坐在楚杭身后,动作很自然地伸手捋了捋他后脑的发丝,就像之前那样,小动作间满满还是师姐的关爱,“咱们三清园去年办了一个戏校,规模不算很大,从审批到建校,今年终于落成了,现在我哥和方姐正四处请老师,准备明年开春就开班呢,这不他俩就想到了你,毕竟咱们小师弟可是咱三清园当家的角儿,上台能唱,下台能教,就想问问你有没有回国的打算,还是想一直就在国外了”
楚杭一时怔然,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知道这几年“三清园”的名声和家业越置越大,早已蜚声业内,不过办戏校这倒是他没想到的事。
楚杭还没说话,开车的杨继不知想到了什么,从后视镜中往后望了一眼,没什么好声调的“哼”了一声,说“小师弟甭为难,我也就是先问问你的意见,回不回来还是你说了算就算你不愿意回来也没事,总比某些人强,明明就一直在身边,却放着好端端的戏不唱了,非要跑外省管理分公司,我养着那么多职业经理人,是留着他们吃白饭的吗需要自己的兄弟去劳心费神的做管理”
楚杭一怔,微微回身,将视线转到坐在最后一排的叶天身上“二师哥”
叶天静了静,而后很温和地冲他笑了一下“别听你大师哥胡说,我管理做得比唱戏好,而且我也愿意干这个。”
“愿意你就非得走”提起这个杨继就气不打一处来,语气也有些不善,“咱们总公司就在本地,你想做什么不行不愿意登台了就做幕后,我能不依你怎么就非得去外地呢”
叶天将目光抛向窗外,很淡地笑了笑,语气轻柔地开了句玩笑“怕我妹妹自己在外面受欺负啊。”
杨继在后视镜中瞪他一眼,开车不说话了。
楚杭缓缓抬眼,叶天的目光转回来,两人隔空一碰,叶天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楚杭慢慢转过头,抿着嘴角垂下了眼睫。
大师哥怎么会明白呢
他永远都不会明白。
他订了婚,又要结婚了,叶天能和所有人一样,真心实意地为他高兴,发自肺腑地对他说恭喜,但是却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和别人双宿双栖,恩爱幸福。
这对他来说,未免残忍。
商务车一路驶过机场高速,最终在一家酒店前停下。
这时候杨继又要唠叨“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家也不是没你的地方,怎么就非得住酒店咋不跟你二师哥学点好啊”
楚杭笑着说“得了吧,咱们这群人都住家里,指不定要把你新房霍霍成什么样,没几天就是大日子了,怎么的,临了还得让嫂子现收拾婚房啊”
方筱没忍住笑出声来“哪至于啊,而且家里本来就留着你们的房间,大不了再请保洁收拾一遍,你和小天这么弄,不仅你师哥不愿意,倒显得我也不会办事了。”
楚杭摇摇头,笑道“方姐别多心,我也就是不愿意折腾了,等明天一早就去家里,还没给你们暖房呢。”
他这样说,别人自然不好再勉强,方筱叹了口气,转头捏了捏杨乐的脸“你呢,不是也要跟着住酒店吧”
“我才不呢”杨乐笑嘻嘻地说,“放着家不回我住酒店干嘛,我就和嫂子亲,晚上咱俩一屋睡哈,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
方筱从捏脸改为摸头“这还差不多。”
楚杭和叶天下车,在酒店前台办理好入住后,一起乘电梯上楼,他们的房间正好相连,刷卡进门前,叶天问“需要先倒倒时差吗”
“不用。”楚杭知道他是有话想聊,笑了下说,“飞机上睡多了,没事。”
“好。”叶天略一点头,拎着行李箱进了门。
楚杭进了房间,简单放好了个人物品,而后径直去浴室冲了个热水澡,洗完后穿上睡袍,刚刚吹干头发,就听房间门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
门打开,叶天站在门口,楚杭的视线顺着他的手腕下滑,而后微微挑了下眉。
一整箱啤酒被叶天拎在手上,看着都沉。
“干嘛啊这是”楚杭失笑,让出路来,“大半夜的,二师哥这是要开深夜场啊”
叶天在他身后进屋,笑了一下,说“好久不见了,咱哥俩喝两杯,说说心里话。”
楚杭关上门,无声叹息。
叙旧和想念是真的,但是恐怕此时某人心中的酸楚也做不得假。
两个人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坐下,箱子打开,十几瓶啤酒被拎上茶几,这就算开了场了。
楚杭看着叶天开酒瓶那股利索劲,不禁好笑“哥,咱俩就这么干喝啊都不用来盘花生米什么的”
叶天开酒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皮看他一眼,而后笑了笑,竟然说“小师弟,这么久没见,你变化倒是真的挺大。”
楚杭拿了瓶酒,与他轻轻一碰,问“怎么的”
叶天与他对饮一口,缓缓道“要是放之前,你肯定会说,这么晚喝酒要坏嗓子的,不能这样,而后或是听我嘚啵一通,或是细声轻语地安慰我一阵,反正这酒肯定是不让我喝,而现在”
叶天笑道“你不仅一个多余的字都没说,还主动举杯了,行,我师弟这是真的长大了,师哥高兴。”
楚杭闻言勾了勾嘴角,笑道“也不是,该说的我还是想说,喝酒坏嗓子,就算你现在登台少了,不过这把好嗓子可千万别糟践了,得悠着点,但是”楚杭顿了顿,“那都是后话,我师哥心里难受,大道理就先放一边,你想喝点,我怎么都得陪着。”
叶天沉默半晌,又与他碰杯“小杭,你成熟太多了。”
知道这是因为大师哥要结婚了,叶天心里苦得慌,所以才有了这一顿酒,但是叶天不主动提,楚杭也就非常有分寸地不去问,两个人就是闲聊,聊“三清园”这些年的发展,聊现在戏班哦不,应该是“三清园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的现状,也聊聊过去的事,全当追忆。
和曾经一样,不管哪次聊天,多半时间是叶天在说,楚杭就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夜晚时光静默,一点点酒精抚慰了长时间的飞行疲惫,楚杭在叶天的叙述中,后知后觉地感知到,原来,三年的时间,他竟然错过了这么多重要的时刻。
比如,“三清园”现在分社开了五家了,遍布几个邻近的省份,虽然总公司还在本地,但是登台的地方也换了,不再是古文化街里的那座茶楼,而是一处坐落在市中心的大剧院,每晚固定演出,场场爆满。
现在总公司加上几个分社,演职人员达到了二百多位,都是专业戏曲演员,更有学徒跟场学艺,加上后场工作人员,“三清园”的规模和影响力早已经不能同日而语,在行业内算是彻底站住了脚跟,成为了圈子里的那只“领头羊”。
再比如,原来的杨家小院到底是卖掉了,不是抵押给银行,而是卖给了个人,这些年师哥师姐们的家业越置越大,在本市或者经常工作的城市,都有房产,过去的那间小院子,也就不免彻底成为了回忆。
听到这,楚杭微微叹息,说“有点可惜,本来还想着有时间回去看看呢。”
叶天喝了不少,此刻已经有些薄醉,虽然喝的只是啤酒,但是对于他们这些唱戏的“爱嗓人士”来说,几瓶啤酒到底也有些超标,他抬起微红的眼皮,语意不明地笑了笑,含糊说“你想去倒是也可以。”
“嗯”楚杭有些没听清,问“什么”
“没事。”叶天短促地笑了笑,再喝一口,却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楚杭举着酒瓶主动与他碰了一下,轻声说“刚大师哥在车上说,他结婚,咱俩得给他当伴郎,你你去吗”
叶天垂下眼睫,看不清眸中情绪,沉默了半晌,轻声说“去啊,怎么能不去。”
楚杭只觉得心酸,却不知该如何安慰“要是勉强,也不”
“不勉强。”叶天抬头,眼底有些红,但是脸上却是挂着笑的,“这么多年了,他过得有多不容易,我最知道,现在他要结婚了,终于有人陪了,我也是真心实意地高兴,多难啊所以我得去啊小杭,这是他大喜的日子,一辈子就这么一回,我怎么能不到场。”
缓了缓,叶天动作很快地用手背按了一下眼睛,笑着说“别忘了,抛开什么都不谈,那也是我哥,我这辈子就你们几个亲人,什么事该怎么办,我知道。”
“哥。”楚杭这一声叫得很沉,过了好半天,才喟叹,“你也是我哥,所以心里难受不用跟我憋着,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别忘了,我可是你的保密小达人。”
“那错不了。”叶天一乐,忽然坐直了身体,打趣道,“那跟哥说说,这些年自己在外面,有情况吗”
“嗯”楚杭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他说的什么意思后,不禁笑道,“哪能啊,太忙,我没心思想这些。”
叶天看他两秒,忽然问“是没这个心,还是心里还装着人,放不下别的”
楚杭举到嘴边的酒瓶忽然就顿了一下,只是一刹那的功夫,快得几乎让人毫无察觉,而后又神色自若地喝了一口酒,脸上挂笑,说“哥,这话可是冤我了,我装着什么啊,就算装,也就装了你和师哥师姐,装着青姨,还有咱们戏班,别的,可没了。”
“哎”叶天拖长声调叹了口气,语气中有藏不住的惋惜,“你说没有就没有吧,不过小杭,有句话当哥的也得跟你说道说道,所谓当局者迷不是么,别等着哪天你自己琢磨过味儿来,到时候却为时已晚了。”
“什么话”
“也没什么。”叶天说,“就仨字,别较劲。”
楚杭握着啤酒瓶,默不作声。
叶天缓缓道“这仨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难,怎么说呢别较劲小杭,不管是和自己,还是和别人,不用为了心里一时的过不去,就卯着劲的想要证明点什么,证明自己撑得住,证明别人不在乎,都没必要,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做,别像师哥似的,咬牙逞强这么多年,最后还是”
叶天顿了顿,笑容有些寡淡“还是什么都得不到,何必呢。”
别较劲,没必要,不值得。
楚杭在心中将这几个字反复琢磨了几遍,最后深深叹了口气,表情有些空,说“师哥,咱们不一样。”
“哪不一样”
“你是身不由已”楚杭目光轻移,看向叶天,神色柔和下来,“能这么说吧但是我不是啊,我算是”他想了想,笃定道,“经过之后,大彻大悟了吧。”
叶天沉吟半晌,忽然笑出声来,伸手在他头顶呼噜了一把“你悟什么啊你悟,快拉倒吧,你要是真的想通了,想明白了,还至于整整三年都不敢回来怕什么呢弟弟,怕旧地重游,心态崩了”
“要是真过去了,没憋着这股劲儿,不应该是你这样。”
楚杭握着酒瓶的手指微微收紧,音色有些沉“那什么样”
“不知道。”本以为叶天会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谁料他想了想,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我要是知道,今儿咱们这顿酒就没必要喝了,我一早就去师哥新房,乐呵呵地给他做婚前大扫除了,哪至于”叶天笑了一下,“哪至于跟你躲酒店里,自己缓着啊。”
楚杭的目光凝聚成一点,轻缓地落在地板反射出的那团灯影之上,许久,未发一言。
叶天的话,确实不能细想。
过去的是不是真的过去了楚杭一直跟自己说,跟别人说,是的。
但是正如这个了解他的师哥所言,要是真的大彻大悟了,他何至于三年来,一次都不敢回来
怕什么,躲什么
黑夜总有蛊惑人心的力量,更是一切隐秘情绪最好的遮掩,而他也只敢趁着这样的夜色,在安静的酒店房间中,借着酒劲儿,在心里偷偷问自己一句
真的放下了吗
没一点不舍得
那些绝情的、不留余地的话说出来,究竟是想让对方放弃,还是在不遗余力地一遍遍提醒着自己不要回头
“行了,师哥今儿喝得有点多,该说不该说的,别往心里去。”叶天摇晃着站起来,顺手弹了一下楚杭的额头,就像小时候他们经常逗着玩那样,“坐了一天飞机了,师哥不多耽误你,早点歇着吧。”
“好。”楚杭站起来送他到门口,临出门前忽然伸手搂了一下叶天的肩膀,掌心微微用力,沉声说,“哥,别难过,无论怎么样,咱们永远是一家人,这比什么都重要,也比任何关系都要牢靠,这辈子变不了。”
叶天微怔,而后笑着拍了拍楚杭的背“好,咱们家最小的弟弟可是真长大了,哥不难过,哥高兴。”
房门开合一瞬间,楚杭看着叶天刷卡,走进自己房间,而后才重新将门关上。
一室寂寥,他靠在门板上,微垂着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杭沉思jg
陆总叶哥二舅哥你是我亲哥啊感恩戴德j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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