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月后, 京城里又办起了喜事。
与一年前不同的是,这一回京城内上到朝廷官员,下到寻常百姓, 都知道是那风流倜傥, 皇上最为信任的沈王爷,要迎娶那谢府的嫡女了。
话说谢府男丁世代都是皇家最为信任的太子太傅,眼下谢家贵女要嫁入王府, 就连那三岁小儿都知道这门亲事可谓亲上加亲。
茶楼的说书先生乐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连连对着往来的茶客道“流言还说,沈王爷就是在这茶楼中品茶之时, 才与那谢家女相遇。”
“想想这是何等的缘分啊若是在座各位还未遇到真命天子, 或是命定娘子,都来我这茶楼坐坐,指不定回眸一看,那人就等着了”
茶客们哄堂大笑, 纷纷对这大言不惭的说书先生摇起了头。
笑过之后, 却有不少茶客真的将说书先生的话听进了心里。
从这儿回了家后,一传十十传百,这座立在京城中本不算出名的茶楼,突然就变得忙碌了起来。
谢娇娇坐在梳妆台前,听着竹青眉飞色舞地将外面的传闻转述过来, 笑得前仰后合“竹青, 这些流言就能让你天天往外面跑, 都舍不得回府”
与沈格泽大婚的日子定下后,竹青和季洲的事情也被两位主子提上了日程,就等着谢娇娇过府后,便能为两人主持。
她挪揄地看了眼竹青, 为自己细长的眉尾又勾上一笔。
竹青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双手紧紧绞在一块儿,眼睛也不知看往了何处。
小姐说得没错,那茶楼的说书先生虽然说得好听,但到底不如她一路跟在谢娇娇身后,将两人的纠葛全部看在眼底。
可是她日日往外跑,却不是像小姐以为的那样。
深呼了一口气,竹青僵硬地换了个话题“小姐,明日就是大日子了,不如今天我们再出门逛逛,免得日后没有出府的机会了”
“听季洲说,沈王爷府中虽然没有许多下人,但毕竟是王府,大大小小的事情需要小姐过目的也不少。不如趁还不需要处理的时候,我们再悠闲一下”
出府的机会王府事情繁多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再说上辈子在王府里几十年,多大的事儿都是经由她手,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烦心费时的。
谢娇娇从铜镜中瞥了眼竹青,颇有些奇怪“往常都是你不愿出府,我一要出去你就担心这儿担心那儿的,怎么今日你倒是换了性子”
竹青不善撒谎,被谢娇娇这么一戳穿,脸上的尴尬笑容几乎就要挂不住。
在谢娇娇看不见的角落中,竹青暗暗调整了下表情,露出一个类似祈求般的神情“小姐,可是我还想听听那说书先生呢,小姐也跟我一道去看看呗”
说书先生讲的要么就是谢娇娇早就看过的话本子,要么就是京城里最新最抓人的流言。
谢娇娇放下首饰,想到最近因为忙着大婚事宜确实也没有关注过京城里的动向,犹豫了一瞬。
见谢娇娇已经有所动摇,竹青又努力添了把柴“说不定还能再看看西域商队最近又带了些什么新奇物件呢。”
龙怀在秦孟的整治下,已经完全恢复了与西域商队的正常往来。
西域将军为自己早先被秦淮带着鼻子走而做出的决策感到十分抱歉,不仅亲自去龙怀与秦孟相谈,没过多久后也亲临京城,入宫面圣谢罪。
顾及着两国商贸,再加上陆守常佐证,皇上并没有追查此事,反而给了特批,蛮人日后若愿定居于本朝,也可参加科考。
这个消息一出来,龙怀作为连接两朝的中站,一时风光无限。
有头脑清醒的本朝商人带着自己的队伍前往西域,亲自将丝绸茶叶卖过去,以省下那么些润手费。
也有更多的蛮人商队不辞辛苦,带着更多的异域物件千里迢迢赶往京城,指望着能卖掉手中货物后,在京城定居。
几个月以来,谢娇娇虽然没有出府亲自查看,却也听说这些日子里,京城中的集市愈发热闹,每日经营的流水都比前日要高上许多。
沉吟一瞬,谢娇娇的好奇心果然被竹青勾了起来,当即应下“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便出去看看吧。”
也顺便看看自己为两朝安稳努力后的成果。
好耶,任务完成竹青立刻眉开眼笑,欢快地撒腿跑了出去准备。
看着她的背影,谢娇娇无奈笑了笑,暗叹自己这位贴身婢女倒是越来越活泼了。
多日不出门,再踏上京城繁盛的街道时,谢娇娇着实被满街人群惊了一惊。
不说上一世平平安安没有任何变故,京城最繁华的年前街道也不过是在每个摊位前簇拥着几人。
眼下那连在角落中微微颤颤矗立着旗杆的小摊位,都排着长队,弯弯曲曲绕了几个街道。
谢娇娇目不暇接地看着摊位上大大小小稀奇古怪的物件,满眼赞叹欣慰。
竹青见她脚步停下,急忙小声道“茶楼,茶楼啊小姐。等咱们去了茶楼再回来逛也不迟。”
被竹青半拖半拽地往前走,谢娇娇的眼神始终落在小摊位上的一支精细发簪,颇为不舍地离开。
茶楼还是与去岁谢娇娇来过时的模样没什么区别,她站在门口,极为感慨地仰头看向那轻纱随风微飘的空旷楼顶。
上一次,她在这里和沈格泽一道见了一身狼狈不能示人的秦孟。
再回到这里,谢娇娇的心里又有了一些不同的感触。
只是
谢娇娇微微蹙眉,有些不解地转头问向竹青“不是说书先生正在说书怎地这茶楼却没有那般人来人往的景象”
竹青笑着没有说话,微微退后了一步,恭敬跪下。
她又在演哪出戏千辛万苦把自己骗出来,又带来这茶楼,竹青应当不是为了就跪在自己面前吧
谢娇娇茫然地看了看竹青,正想开口询问,便听见茶楼内爆发了一阵欢呼声。
她诧异转过头。
茶楼门大开,楼内熟悉的桌椅板凳不知何时早就被人挪走,只有穿着王府下人衣裳的侍卫们笔挺站在两侧,皆是笑意盈盈地望向谢娇娇。
见她已经看了过来,在季洲的手势下,一行人欢快地喊起“恭迎王妃”
谢娇娇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又低头看向竹青。
竹青满脸笑意,伏身行大礼,真诚道“王妃,王爷在楼顶等着您呢。”
说罢,也不等谢娇娇反应过来,竹青麻利起身,带着谢娇娇往茶楼内走。
短短的几步路,却像是走了许久。
谢娇娇的视线从两旁的人群看过去,看见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曾经因为儿子病重求到她面前的周侍卫,家中夫君滥赌求她主持和离的王婶,沈格泽逝世后日夜守在门口照顾她的同胞兄弟李小厮。
甚至连被贬三级官职,如今只是在沈格泽手下担了轻松文职的陆守常,和他那总是拿鼻孔看人的女儿陆清清,都笑着看向她。
还有
谢娇娇的眼底有些湿润,激动看着站在队伍末端的秦萱秦孟父女,和他们身后与谢娇娇和沈格泽一同在九环谷出生入死过的秦家军。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诚挚的祝福和笑意,谢娇娇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觉得没有什么可以说。
她犹豫了几息,才小声哽咽道“你们,你们怎么”
秦萱不顾秦孟的拉扯,欢快跳出来从竹青手中接过谢娇娇“姐姐,姐夫说明日就是你们大婚的好日子,特地求了皇上应允我和爹爹过来”
大半年不见,秦萱仍是活泼少女的模样,除了前年在京城里养的白暂肌肤看着有些晒黑,倒是一点没变。
谢娇娇还沉浸在突然与故人相见的惊喜中,秦萱就已经连拖带拽地将她往楼上带。
吱吱呀呀的楼梯被精巧的铃铛装饰一新,走了两步,便有两团白乎乎毛茸茸的小动物急急冲向谢娇娇。
“哎哟”谢娇娇一时不察,被两只小玩意儿冲得差点摔下楼梯。
等她站稳后,定睛一瞧怀中,更加惊喜地喊道“初一,十五”
两只小猫儿在王府像是养得极好,不过几个月没有见到,已经长到成猫的模样。
谢娇娇掂了掂沉沉的猫儿,笑眯眯地揉了揉他们软乎乎的肚子。
在谢娇娇怀中讨好地蹭了蹭,初一和十五很识趣地自己顺着谢娇娇的腿跳了下去,轻盈往楼梯上走,像是在给谢娇娇引路。
秦萱在楼梯口笑眯眯地看着她,见她望过来,鼓励般地点了点头。
似是已经觉察到些什么,谢娇娇的心里突然有一丝奇妙的预感。
她一步一步顺着楼梯往上,直到站稳在茶楼的空旷顶处。
刚才在茶楼外看得不清,谢娇娇站在顶楼,才发现那总是轻盈飘着的白纱已经被换成了极好看的勾金花样。
本是只有一张桌子和三两把红木椅子宽敞之地,此时摆满了一盆盆谢娇娇几乎都叫不出名字的花儿。
此时正是冬季,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这些花儿一个比一个开得娇艳动人,随微风轻轻摇曳,像是在和谢娇娇打招呼一般。
初一和十五躲在花丛中,互相打闹着。
沈格泽就站在团团花簇中,穿着一袭墨色长袍,微微笑着看向她。
他的身侧层层叠叠放置着许多书本模样的物件,谢娇娇眯眼看去,颇为吃惊地微微张大了嘴。
见谢娇娇满脸的惊喜和笑意,沈格泽暗自觉得这一回听季洲的话果然没错。
轻轻咳了声,沈格泽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就听见谢娇娇的一句感叹。
“沈格泽,你是不是去皇上的御书房里偷了好多古籍”